渡厄——by杨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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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么样才肯解了这锁链?”百里决明气道。
裴真施施然在小案前跪坐,百里决明拖着链子走过去,盘腿坐在他对面。
裴真笑道:“简单。前辈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什么秘密?”百里决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前辈生前到底是怎样的人?五十八年前仙门百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前辈因何而死,又因何化鬼?大宗师为何大费周章让前辈进入鬼国,鬼国和前辈究竟有怎样的关联?数百年来,前辈与大宗师相伴于抱尘山,前辈是否知晓大宗师到底在做什么事情?”
裴真连珠炮似的发问,把百里决明给问蒙了。什么生前?什么五十八年前?他的记忆被无渡封印,所有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片空白。他只知道他心域里住了一只恶鬼,一个小孩儿,他们曾经是朋友,也是仇敌。
百里决明的脑袋疼痛欲裂,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深处的黑暗里蠕动。
不要想,不要想。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
可是为什么?那是他的记忆,为什么不能想?
百里决明什么也想不出来,心虚地看了一眼裴真,咳嗽了一声,故作高深道:“你给我解开锁链,我就告诉你。”
裴真看了他半晌,无奈地摇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百里决明急了,“你别放弃啊,我说不定知道呢。”
裴真不再多问,他渐渐明白,师尊这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找到答案,因为他的师尊和他一样,都是答案的寻找者。他想起仙门长辈头颅里那根银针,繁复精致的决明草和忍冬花花纹,无一不昭示着它们是师尊的所有物。师尊瞒了仙门所有人,也瞒了他自己。
“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百里决明很郁闷,“你比我还上心。”
“前辈的所有事都和我有关。”裴真笑了笑,“况且,我也有我想找的东西。”
什么叫做都和他有关?百里决明情不自禁脸红了,目光不自觉飘到裴真的嘴唇上,又想起那一个梦一般的吻,耳朵也唰地一下烫了起来。他想这小子一定心怀不轨,想不到曾经的预料应验了,女婿真的觊觎老家翁,幸好他还没把寻微许给裴真。他老了,还死了,裴真刚好是个恋尸的疯子,才对他这样关注。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恼怒。可除了恼怒,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一方面又抗拒,一方面又觉得奇异。乱七八糟的情绪搅在一起,心里头像泡了团浆糊似的。他越想越烦躁,又抓起锁链来啃。
“臭小子,快放了老子!”百里决明十分焦躁。
裴真慢悠悠地沏茶,碧绿的嫩尖儿在沸水里翻卷。他吹了吹热气儿,意态很是悠闲。
“就不放。”他说。
“你囚着我要做甚!”
隔着迷蒙的热气,裴真眼波勾人,“你我朝暮相对,说不准日久天长,前辈便心悦于我了。”
啊啊啊,这个妖精!百里决明敌不过他长了钩子似的媚眼,捂着脸倒在地上打滚。裴真拿起书来看,百里决明就在一边闹腾,一会儿啃锁链,一会儿挠地,像只躁动不安的野兽,片刻也消停不下来。裴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折腾了一天,师尊还这么不听话,他也看不进书了。天色已晚,索性唤童子进来倒水,他要沐浴。
百里决明躺在被他挠得稀巴烂的竹席上,偏头看裴真脱衣裳。
又在他面前洗澡!百里决明更加烦躁了。
一件又一件,素白的衣裳委顿在地,大片白皙的肌理和不可言说的风景展露在百里决明的眼前。裴真一点儿也不拿他当外人,好像他们已经相处了许多许多年。
百里决明咬着牙,恶声恶气道:“真小。”
裴真试水温的手一顿。
“寻微小时候养的蚕宝宝都比你大。”百里决明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以后大爷我不叫你裴真了,改叫你小不点儿。小不点儿、小不点儿、小不点儿!”
他欠扁至极地重复了好几遍,心满意足地看见裴真的眼神一点点变冷。
裴真的手指一动,百里决明感觉到经脉里的银针移动了位置,他忽然就动不了了,僵硬地躺在地上。裴真披上一件素色深衣,交领没有完全阖上,松松垮垮地从一边肩膀滑下来。百里决明看见他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洁白笔直的腿从分开的裙袂里露出。他停在百里决明身侧,居高临下垂眸望着他。
“前辈真是不乖。”他说。
百里决明不怕死,又说了一句:“小不点儿。”
裴真抬起赤裸的脚,踩上他赤裸的胸膛。
“你干嘛!士可杀,不可辱!”百里决明怒目而视。
裴真低眸专注地看他,并不出声。朦胧的烛光下,裴真的下颌线精致流丽。渐渐百里决明感到不对劲了,裴真并不只是踩他,那暖玉一般的脚趾在勾勒他胸膛的纹理。从他的角度看,可以清晰地看见裴真从深衣袍袂间露出来的洁白大腿,紧实的小腿,纤细的脚踝,还有脚趾上圆润透明的指甲,没有一点污垢,也没有一点倒刺,月一样的颜色,玉一样的精致。
“向我道歉。”裴真说。
百里决明是个刺头,宁死不屈,“我不!”
“向我道歉。”裴真重复。
百里决明铁了心,“做梦!”
“很好。”裴真微笑。
他继续动作,他的脚一点点磋磨着向下,从胸膛,到腰腹。
心火在百里决明的身体里燃烧,热浪一蓬蓬翻涌。功法好像不受控制,火焰到处乱窜,经脉炙热疼痛。他万万没想到,剥了贵公子的皮,裴真其实是个妖精!
“你……”百里决明忍不住喘息。
最后,裴真到了终点。
他笑了。
“前辈,你硬了。”
“闭嘴!”百里决明额角青筋暴突。
裴真垂着脸打量他,有不一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跳出来。裴真从来没有这样待过师尊,虽说打小和师尊一块儿住,但师尊素来讲究,莫说裤子,就是里衣都要细心掩好门才敢换。长大成人之后,师尊不在身边,他用女孩儿的身份过活,又一心想着迎回师尊的事儿,自然没空有这方面的想头。
现在百里决明躺在他脚底,黑而干净的眼眸又忿怒又羞臊。多可爱,脸都红了。龇着他自以为很凶恶的小虎牙,其实像只炸毛的猫儿。横竖已经做到这份儿上了,再多一分忤逆又有什么要紧?这念头一来,就占据了整片脑海,简直势不可挡。裴真自认不是个好人,杀人放火什么都干过,血脉相连的亲爹都敢揍,欺师灭祖又算得了什么?
“不逗你了。”裴真弯下身。
百里决明刚要松口气,却见裴真跨坐在他腰上,俯下身亲吻他的嘴唇。百里决明瞪大眼,脑子里像有火药平地炸响。他挣扎着偏头,裴真捏着他的下巴,不让他动弹。这一次比白天更加深入,裴真与他完全贴合,没有缝隙,清冷的气息深入他的五脏六腑。分明是花瓣一样柔艳的唇,这吻却无比霸道,可是又无比甘美,唇齿间好像有甜滋滋的蜜渗出。
两个人牙抵着牙,都在喘息,呼吸交缠,热意澎湃。
裴真与百里决明十指相扣,心中无限欢喜。他好像一瞬间懂得了爱恋的滋味,师徒要长相厮守,爱人则要更进一步,骨血交融,灵肉合一。师尊身体力行,教他长大成人。他叹息,他的师尊像蜜罐里的蜜,令人想要无休止地沉溺下去。
无妨,长夜漫漫,正是时候。
他低头,哑声道:
“乖,把腿分开。”
第69章 西窗梦(一)
“啊,我忘了,你动不了了,”裴真浅笑,“那更方便了。”
仿佛一个焦雷劈在头顶,百里决明下意识绷紧双腿。旖旎的热浪退却,他霎时间清醒过来。
“裴真,你惹不起我。”他目露凶光,“老子的忍耐有限度,要么你现在把我封印,要么你就在这天都山上乖乖等你的死期。”
裴真的动作终于停滞。老虎胡须摸久了,让他有些忘乎所以。师尊性子最烈,若遭欺辱,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同他和好,更别提与他欢好。好事总是多费磋磨,裴真颇为头疼地“嘶”了一声,脸上浮上失望的神色。也罢,不急于这一时,反正笨蛋师尊逃不出他的掌心。裴真亲了亲百里决明的眉心,从他身上下来,侧身躺在他的臂弯里。
“心怀不轨的小子,”百里决明冷笑,“知道利害了?麻利地把我的穴位解开。”
裴真笑道:“倘若爱慕前辈是心怀不轨,那我便认了。”
这个臭小子,净日勾引他!百里决明一面气恼,一面又羞臊。脸烫得像烤红薯,不自在地偏过头,把脸侧向旁边。幸好裴真睡在他臂弯里,要不然定教这个混蛋看见他脸红!他不断默念着提醒自己,裴真只是个恋尸的疯子,不是真的喜欢他。若换别的尸体,裴真兴许也这样。奶奶的,这是什么见鬼的嗜好?百里决明咬牙切齿,满脸忿怒。
“滚开,离我远点!”百里决明试图强行运转功法,然而身体里的灵力像是偃旗息鼓了似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裴真不搭理他,依然贴着他,手还圈住了他的腰。
“气死我了!”百里决明脑门子疼。
光裸的手臂贴着他的腰腹,细腻温热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一阵颤栗。该死!该死!心里好像有一只野兽乱窜乱拱,无名火烧遍全身,他无比焦躁。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摆脱这个妖精?
百里决明咬着牙忍耐,“你还不去洗澡?”
“累了,”裴真已经闭上了眼,声音也低低的,“歇会儿再去。”
他抬手一挥,屋子里的灯火尽数熄灭,黑暗登时沉了下来。百里决明绝望了,死鱼一样挺着。眼前一片漆黑,万籁俱寂,耳朵也听不见声音,浑身的感觉只剩下怀里的温热。他觉得他好像抱着一朵美丽的白昙,世界无限广大,而这惊世的花儿只为他盛放。他的心渐渐静了,不再焦躁,也不再忿怒。
裴真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脸颊,低低地说:“前辈,我好喜欢你。”
“……”
百里决明不自在地偏过头。
喜欢个屁,哼。
二更天的时候,裴真被百里决明的梦话吵醒了。夜很深,外面的灯火都熄灭了,隔着窗纱看外头,黑沉沉一片,世界好像被墨水涂抹了。四周很静,没有丁点儿声音,只有百里决明闭着眼,一直在念着:“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什么“他”?裴真皱起眉头,师尊好像做了噩梦,睡得很不安稳。裴真支起身子,轻轻捏了捏他的穴位,解了他的定身针。
“前辈、前辈。”
百里决明安静了,翻了个身,不再说梦话。
裴真有些口渴,摸着黑去案边倒水喝。一切都寂静,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他听见自己清浅的呼吸。他和百里决明之间隔了几步,夜里黑,只能瞧见一大团阴影躺在那儿。
往日在抱尘山,师尊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睡觉。他向来睡得香,鲜少做噩梦,要在他耳畔敲锣才能把他叫醒,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说起梦话来了。裴真喝完水,将杯子放回小案。身前是黄铜镜,不经意间看,镜子里的百里决明坐起来了。裴真看不清他的脸,大致判断他面朝着自己,好像在望着自己的背影。
裴真笑道:“我吵醒你了么?看我做什么?”
他一动也不动,像一尊黑沉沉的雕像。
梦游么?裴真略略皱了眉,试探着喊了声:“前辈?”
百里决明还是没反应,裴真确定他是梦游了,心里琢磨着等他醒了给他把把脉。好好的,怎么会梦游呢?裴真沉思着,再次抬头看镜里的时候,百里决明却已经站起来了。这时他悚然一惊,铜镜里百里决明的影子十分诡异,手脚都超乎寻常地长,整个人瘦得麻秆似的,有种畸异的恐怖感。
瘦影静静站在那里,似乎在直勾勾地盯着裴真。
人影的身后,更远处,忽然响起吱吱嘎嘎的声音,是有人在翻身,还嘟囔着说了句梦话。裴真的额头渗出冷汗,夜里太黑,他错误估计了和师尊之间的距离。师尊还在凉席上躺着,这个瘦影是谁!?
他迅速回身,指尖拨动风流,桌案上的银针簌簌抖动。然而转过身的一瞬间,那奇长的瘦影已经不见了。深夜静谧,周围是烛台桌椅的森森暗影,黑影无影无踪,好像他只是眼花了。但是他颤悚的鬼影们在提醒着他,鬼魂并没有离开。
去哪里了?他捻起银针,警觉地环顾四方。视线再次挪到铜镜,登时动作一滞。
那瘦影和他背贴着背,站在一起。
鬼怪有瞬移的本事,在十八狱,师尊与谢岑关对决时他就已经领略真正的恶煞有何等本领。凡人根本难以超越他们的速度,仙门清除鬼域,向来依靠队伍协作。这只鬼怪毋庸置疑是个恶煞,她穿着一袭红裙,头发完全蒙住了她的脸,不是因为夜晚太黑他看不清脸,而是因为这个恶鬼脸前全是头发。
红衣,不祥。
以发覆面,不祥。
阴沉的鬼怪,周身处处透露着绝望的死气。
他终于明白了师尊为何做噩梦,为何如此不安。师尊口中的“他来了”是“她来了”,是这只红衣的女鬼,师尊在梦里预感了她的降临。
“你是来找我师尊的么?”裴真问,银针瞬时发射,银光没入深沉的黑影。针光消逝,没有扎入皮肉的钝感,意料之中落空了,没有关系,裴真垂眸,右手的银针已经同时向百里决明那边发出。刺向鬼怪的银针只是虚晃一招,他真正的目的是唤醒师尊,解开他的术法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