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无情道后我飞升了——by松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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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习惯,怎么可能,就一剑那样杀了他?
金都城……一百年了,足足有,一百年了。
玄柘勾起唇角,眯着眼睛伸出手,刚杀完人的那只,还带着血。对着高高天空上的太阳,光线穿插在指缝,骨节分明。
可他只能觉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浑身克制不住的战栗被他强行压制住,几乎是瞬时,就化为一道流光,去到金都城。
说是流光,可毕竟手忙脚乱,又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儿,玄柘赶到时,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的话,时间倒也够了。
“大消息大消息,婆娑那个剑仙可算出了他那竹楼了!”
一个书生还背着书篓,也没见读书,八卦事倒是喜欢凑热闹。
“是吗,是吗,自从他死了老婆之后,就一直在那竹楼里带着。我也听说,今晨有人路过时发现,人去楼空,结界都拆啦!”
旁边有个伙计兴致勃勃搭腔,扔一根筷子在桌子上,敲出音律来为这惊天新闻伴奏。
就是在这金都城的客栈里,来往的人们聊的眉飞色舞,恍若身临其境,像也见了那剑仙的传世风姿似的。
一个小和尚竖起一根手指神神秘秘的语气“听说最近某刀魂体又出现啦!你们说,他不是为了要找那……吧!”
大家心领神会又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峰恰好不好就坐在八卦的那堆人旁边,黑衫长袍,腰里悬一把瘦长窄刀,刀柄缠红绳露出点锈色,他的眼皮又窄又薄,垂目喝酒时,浑身的戾气就自然而然的被释放出来,按理说这种打扮很难让人生出来什么特别亲近的想法,可是往来行人都忍不住去瞧他,不知不觉就成了整个酒馆的焦点。
正有些急切的周峰觉察到这些视线,眼尾曳出不耐烦的弧度,轻飘飘的抬起眼皮,剔透深黑的瞳孔凝在一楼探身往二楼瞅的老板娘身上,颇有几分姿色的老板娘被冻了个哆嗦,颤颤巍巍低头去拨弄早就算乱了的珠盘。
他也不多做计较,伸腿蹬上半截梨花木凳,只把刀刃露出来半寸,用刀光去冰酒,指腹扣柄,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来干来干,小二,拿酒来。”
青年刀客一副醉态却不显衰颓,腰背挺直如山间雪松。
店家久藏的烧刀,浓而烈,泥塑一开封,满堂都是米粮的香,周峰其实已然醉了,握过刀的手都端不稳大碗,洒了半阙清凉酒液。
周峰此人,平生最不愿负琼浆,只好仰脖去接,还好够快,残影如形。
眼角也像淬过火星的刀,冷冷泛出寒光,喉结滚动,吞下一团流淌的火,也是液体的月光。
“好酒。”
他朗声大笑,弯一双眉锋,最是轻佻姿色,爽朗做派。
“周峰。”一道低哑厚重的嗓音炸在耳畔,周峰眼前都是蒸腾的雾气,混沌里什么都看不清,却在心头涌现似有若无的混沌感,被无底洞一样的深渊拉进去,坠落。
不过周峰来不及搭理那人,他的刀要彻底出鞘了,暮光孕剑,功成在此,自然也就没多想声音的主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本能的,周峰眯着眼睛去看坐在对面的陌生人,太过模糊,看着大概轮廓是身形高挑,通身自有别样气派,仙气飘飘的,竟不像个凡人。
天边的红日毫不留恋的撤退,新来的月亮接替,几乎是顺时就洒下来满堂清辉,时间流逝了很久,可对于周峰来说不过是一瞬间。
血腥味涌上喉头,又被强行咽下去,在愕然中,周峰发现他的刀,碎了。
“刀念甚重,刚过易折,你的眼里不能只有刀,还要看得见人才行。空有其表,纵使你有一往直前的执念,没了魂也是白搭。”
刚过易折。
上辈子师父就说过类似的话,周峰在没遇见玄柘之前就是一个刀痴,在周峰眼里,刀是他的命,刀道一途,他也永远不会失败。
这是师父的早有预料,像是句句箴言,某刀没有了魂,根本承受不了太过厚重的暮光,翻来覆去,周峰还是得先去寻某刀之魂。
他的刀一旦被暮气打碎,三年勤恳孕刀的暮光就会随之分散到五洲十二国,成为后人再次冲击飞升境界的养分。
因为毕竟是灵体状态,又受到某刀孕育失败的反噬,周峰到陷入休眠里,但他没一头磕在桌角晕死过去。
有人接住了周峰,他落在一个带有桂花香气的清冷怀抱,迷迷糊糊的牵住了似乎垂落在手边的半角衣衫。
彻底坠入黑暗梦境之前,周峰好像听到一声呼唤,隐忍又声音放的轻,怕打扰了谁的甜梦。
玄柘抱着他的手臂都在颤抖,故人重逢,攒了很多年的欣喜破壳,流露出一点缝隙。
他甚至来不及走正门,只从窗口越出,在一片惊呼声里,带走朝思暮想的人。
周峰,如今怀里的,眼前的,就是失去了很久以为再也回不来了的人,终于再一次回到他的身边。
失而复得,最是珍贵。
浑浑噩噩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等待施刑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却都如同一生一世那么长。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支持呜呜呜!
第3章 重生(三)
——再见陌路——
依旧是存在众人口中的山间竹楼。
院中有红梅未曾开花,却有桂香四溢,正是好时。蜿蜒小路通幽径,垂柳拂风立于河畔,全然是某个少年的梦中世界。
“你我之间,风风雨雨生生死死,早他娘的腻了。咱也不整虚的,干脆等事情了结了,去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隐居吧。”
周峰……
当时玄柘听这句话,只是目光波动了下,像是没过脑子,也没往心里去。
其实他都记得,宛如刻在脑海之中,分毫不曾忘却。
百年时光,肯把一颗赤子之心打磨成一只偏执阴郁的鬼,曾经滴水温暖不过须臾。弹指之间,对煎熬磨难中的人来说,是永生酷刑。
玄柘只敢在屏风后,沉默的望着上头的影,呼吸浅浅,起伏晃动带给他希望的同时,也让无穷无尽的思念吞噬了他。
穿越亘古,横跨时空,无数个已经成为天上客,剑中仙的日子里,他摸着映帘水镜,俯首看红尘人间。
大漠黄沙里没有那个黑衣少年,用血熬成救命的茶,一口一口喂给素不相识的归客。
金身舍利,佛道滔天,一把刀横在他的颈间,已经成长为青年含笑的清润嗓音“我不信佛,也不信命,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
异域故乡,一路追随也该到此为止,刀剑不相容,本就是殊途。
怎么会有人拽着他的剑不放手,嗓间溢满血也要一字一句,清晰慎重。“我们殊途是同归。”
仙岛林立,青年沉静寡言,背古金双刀,把自己铸成一尊铜铁侍卫,分寸不让。
市井人烟,他站在雕栏壁画中,水墨为陪衬,一笑就让乌云散尽。
记忆终于也散开涟漪,石子投入湖泊,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玄柘没有任何相思之物来排解,他甚至不知道周峰还在不在天地间。
守着一团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等着可能永远消散的魂,自责又懊悔。
忘记时间,也忘记自己。
周峰还在昏迷中,玄柘用仙气替他稳住已经碎掉的灵体,虽不能彻底痊愈,也可以缓解一些痛苦。
周峰仿佛陷在一缸炉火,浑身热汗淋漓,睡梦中泡在水火交融里,青色烈焰灼烧皮肉,让他的身躯化成铁水,好不容易凝固后又被反复锻造,研磨。
他就像历经百次艰险,终于成为一把敛锋的绝世好刀,虽然痛苦却心满意足。
玄柘是听到动静才踏入画地为牢的结界中,发现床上的青年满头大汗,如遇梦魇,从干裂的嘴唇里吐出几句只有侧耳贴近才能听得到的呢喃。
像是在要水。
可是他警惕性太高,又在梦里,牙齿咬的紧,瓷勺喂水灌不进去,都沿着唇缝流在枕上。
终于,温柔湿润的东西贴近了周峰,琼浆玉露,不外乎此。
更何况,只是张一张嘴就能触碰到,周峰放松警惕,打开齿关,接纳了那一团柔软的,固体的水,干涸的刀脊仿佛突然注入了灵魂。
醒来是第二日,周峰头很疼,宿醉一团乱梦,到底也记不清梦里支离破碎的片段,好在他本也不是一个纠结的人。
醒在陌生地界也算习以为常,过去二十年中,无不是活在被捡到,道谢,离开的写定程序中。
刀客颠沛流离,仇杀不在少数,睡在乡邻塌上往往会带来祸端,周峰心有不安的打量四周,却发现是一栋小楼,桂香扑鼻,却未曾见香炉点烟。
周峰听到脚步声匆匆,自窗外传来,门被撞开,一线阳光投下,背光处站着个看不清面容,高瘦的年轻人,青衣如水墨。
他想要翻身下榻感谢救恩之人的时候,被快步赶来的人扶住,低沉清润的声音,有点熟悉,带着不易察觉的颤。“你先休息。”
周峰迟疑,也记得这个酒楼上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你——谢谢你救了我。”
“你,不认识我吗?”
玄柘垂眼看他,幽黑的眸一片深邃,瞧见他,就好像突然缀入了点点星光。再就盛满了零星的悲切。
此去百年,别来无恙。
原来故人化作陌路,竟是如此痛彻心扉。
“你是?”要先问人,须得先自我介绍,周峰还是懂这点人情世故的。
“哦,我叫周峰,本是个耍刀的,想要孕一把好刀,奈何去的时间地点都不大对付,暮光太沉,把刀压碎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一辈子,还叫周峰。
魔头周峰已经死的透透的了,估摸对面这人以为他和传闻中那魔头周峰同名也说不准。
周峰错开对方太过复杂的眼神,不顾阻拦从塌上起身,忽略四肢的酸软疲累,坐在中厅的梨花木凳上,翻腕示意,是个要谈话的架势。
“我是……玄柘。”玄柘艰涩的开口,吐字有点困难。
玄柘,那个传说里死了老婆,又天下独一无二的剑仙?
住在这么凡尘气的地方,还救了他?
这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八成「和自己一样」只是重名,周峰了然笑笑。“重名?”
那陌生人,哦已经是萍水相逢刚认识的人了,周峰不慌不忙的拎桌上的壶,给彼此填茶时候才放眼打量玄柘。
此人衣裳是蓬莱鲛人族织的绡衣,青衣若素,不显得奢靡,怕是个养尊处优,非富即贵的贵胄王孙,还得属于十二国里边强大的那几支。
指腹有薄茧,在中指食指关节处,是个使剑的剑客。
十二国擅剑的不多,自打百年前出了个剑仙后,谁不知道剑的道运被夺的一干二净,剩下的可怜造化还不够最顶尖的那几个瓜分,哪有人还会使剑。
现在还用剑的人,不是对剑此行爱的深沉,就是练了多半辈子,不能改道了。
周峰觉得,他是前者,毕竟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样子。
“我名玄柘,在此地归隐。”玄柘没有回答是否重名,但也没否认。
许是周峰眼中打量的意味太过浓重,对方顿了一下,才又解释。
“犯了错事,在这静心悔过。”
“犯了错事。”
周峰本不想窥探旁人隐私,只为示意自己在听的应和,重复对方话中重点,并无询问之意。
玄柘默了默,撩起眼皮,撞到周峰茫然眼神,又垂下头,似乎是有难言之隐,摸了摸鼻尖,才答复。
“嗯……不知道被冒犯的那人肯不肯原谅我,是我的道侣。”
周峰同情的扫了一眼对面的玄柘,因为他没具体说,就自己脑补了一堆什么什么不可告人,盘综复杂的隐秘,不方便告知旁人的细节。
可惜周峰本不是一个会安慰旁人的,向来张嘴就是噎死人不偿命的车轱辘烂话。
平日里师父常教导他,少说话,如遇到非得,说话的时候,争取做到言简意赅。
周峰向来把师父的话奉为特定某些时候的「金科玉律」,意思是想听的时候格外重要,不想听的时候全当耳旁风。
不过如今他勉为其难的听到师父的那句「真言」了。犹豫片刻,颤颤巍巍在名为「渡人」的路上,试探迈出去一步。
“只要不是什么大事,想来你的道侣定然瞧在这张脸上也会原谅你的。”
周峰惯会以色取人,开玩笑也不太合事宜,好像自己又说错话了。
眼瞅着玄柘脸色不太对,周峰又尴尬的补了一句“虽然得罪了人家,但有道侣总比没有强一些。”
“你。”玄柘眼神里有点无辜的茫然,放空了不少。“早晚有一日,他会和我在此地相逢。”
玄柘的指搭在瓷白杯盏上,红润嘴唇沾了几滴茶汤,轻轻一笑就勾勒出浓墨重彩的意味来,有此容貌,确实不当担忧等候的人不会回来。
周峰本能想要辞别,却又被玄柘强留几日在竹楼中,好吃好喝,把酒言欢。
并非周峰不疑人,只这玄柘出现得恰到好处,尚有救命之恩,纵使他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周峰也只能装作不知,不提,不问。
这一世,目的除了飞升之外,周峰不想招惹什么别的是非,相逢即是缘,缘起缘灭,又总会消散。
遇事不必刨根问底,也能给彼此留下几分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