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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by未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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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业来得时候时间正好,7点整,外面开始天亮。厉怀山送秦余到门口,替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秦余穿着一身蓝色的秘书部工作服,回头看了一眼柏瀚明的别墅。
  “您可以下次再来。”厉怀山在旁边说,“柏先生会欢迎您的。”
  秦余看不懂厉怀山。这个中年人对他很疏远客套,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他想了想,对厉怀山说:“谢谢,早饭很好吃。”
  厉怀山就笑了一下,后座上的席业大概是听到了,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秦余坐进车内,席业收回视线,将一本讲义递给他:“这是今天的日程,你记清楚。”
  秦余点头,打开讲义开始看。他本以为这件事会很复杂,但实际看到讲义上的内容后才发现,整个流程非常简单。席业已经为他安排好了进入信息部的身份和对接的人员,秦余只需要拿着盖着秘书部印章的申请书在信息部大门完成登记,然后跟着编号581的工作人员,进入第三信息管道内部,581号会为他取出事先预约好的所有文件,其中就包括那份本该是顶级机密的议和书原件。
  随后,秦余要带着议和书离开。厉怀山会在10点时准时开车来接,把除了议和书以外的其他文件带给席业。秦余则需要在中途下车,自己想办法返回放逐地,将议和书交给柏瀚明,以便柏瀚明在六天后的战争胜利纪念日早晨能顺利出现在竞选席上。
  秦余不明白这个特殊的日子跟柏瀚明会有什么样的关系,也不能想到为什么一份议和书可以让柏瀚明重新参与竞选。
  他坐在车上出了一会神,想到了家里那副未完成的画。柏瀚明还有不到一周就要离开,就算他今天下午能赶回去,这幅画大约也来不及画完了。
  有点遗憾,但人生本来就是无数遗憾的累积。秦余没有觉得太过失落,只是感冒的症状好像有一点卷土重来。他的鼻腔在发痒,需要用力忍住,才能不在席业面前打喷嚏。
  车内的空调温度开得太高了,本该舒适宜人的暖气带动了车内空气的流动。秦余闻到了一点自席业身上传来的信息素味,跟柏瀚明那种绵长的苦叶味不同,是一种很直接、很浓郁的葡萄酒味,令秦余隐隐不安。
  8点,他们的车抵达了信息部门外。从外部看,这是一栋白色的高塔,至少有三十层高。塔顶上飘扬着北联盟的旗帜,塔底的大门入口上则悬挂着信息部的宣传标语:记录是驱散历史黑雾的灯塔,我们用过去引导未来。
  席业叮嘱道:“这里的工作流程很特别。进去以后不要擅自行动,如果有什么意外,服从对方的安排。”
  秦余点了点头,提着公文包下车。席业的车很快开远,秦余走上台阶,在门口接受了第一道安检。
  确认安全后,信息部的前台收下了他的申请书,用内线呼叫编号为581的工作人员前来迎接。581是一名身高和长相都很普通的Beta,穿着信息部统一的白色工作服,胸前别着自己的工号。他带着秦余过了第二道安检,期间把一张清单递给秦余,公事公办地说:“这是席业先生提前预约的资料内容,请你确认条目。没有问题的话,我会按照这份清单帮你取出。”
  秦余扫了一眼清单上的文件名,这才得知原来今天他要取出的资料除了议和书的原件,其他都是柏瀚明相关的资料。柏瀚明的家庭背景,学历档案,以及他进入北联盟政界后的所作所为,共有十几份文件的名称被罗列在这份清单上。
  581说:“这些都是给柏瀚明定罪的重要证据,我们也整理了很久。”
  “谢谢。”秦余尽量让自己的表现合乎一个政府工作人员该有的样子,“辛苦了。”
  581大概是觉得他有点敷衍,百无聊赖地点点头,用工牌刷开了第三道安检门。
  “在这个位置抬头,对着摄像头拍照,然后进门。”他指了指地上的标记,对秦余说,“这扇门会记录你的体型,核称你身上的负重。进门后禁止饮食,也不能去卫生间。不要把自己身上的东西弄丢,也不要不小心把什么东西带走。等会出去的时候还要在这里再检查一次,纸多一张少一张,门都会扫描出来。”
  秦余根据他的指示站在安检门前,听着门框上分的摄像机发出了一连串的“咔嚓”声。随后旁边的仪器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形的轮廓,底下的数字是59120.45。
  581提醒道:“信息部是最严谨的地方,讲究精确,后面的小数位虽然没显示,但不代表不存在。”
  “很厉害。”秦余说,“文件的重量也是吗?”
  “当然。”581带着他向前走,“历史的每一个字都是有分量的,记录者要这些负责,我们的每一份文件都有自己的标重,用了什么纸张,什么墨水,都登记在册。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历史的正确性和唯一性。”
  “‘记录是驱散历史黑雾的灯塔,用过去引导未来。’”秦余低声道。
  “对,没有错,这是我们的信念。”581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所以记录必须是绝对正确的,只有这样,历史才不会被重蹈。”
  秦余点了点头,心里想到的却是那些消失在过去中的东西。他想起柏瀚明曾经说过的,“历史是写出来的”,当时他还无法体会这句话中的深意,现在却有点明白了。他开始尝试思考柏瀚明的追求,思考柏瀚明对他说这句话时,对未来怀抱什么样的期待。
  他深切地知道眼下的世界并不美好,人们像活在虚假的宣传册里,有人在台上高呼“正义”,台下的人便一起高呼“正义”,有人在旗帜上写下“自由”,旗帜下的人们便认定自己“自由”。可是“正义”是什么,“自由”又是什么?谁来定义这样的词汇?
  语文只能学到初中,共情和创作能力都被扼杀,到底是谁在惧怕人们解读,阻挠人性和精神的萌发?
  贫困和死亡被视而不见,人的呼喊和挣扎都淹没于黑夜中。太阳好像不会升起,黎明遥遥无期。
  581将一份打包好的文件袋递给秦余。
  “拿好,我送你出去。”他说,“文件在门内是由我负责,出了那道门后就由你负责了。”
  秦余接过文件袋,581带他原路返回:“你现在要去见席业先生吗?”
  秦余应了一声,581走在他前面,说:“真不错。被分到信息部工作以后,我就很少离开这里了。”
  “不能出去吗?”秦余问。
  “这里管得严。”581说,“每个月只有一天时间可以回家,其他时候都要住在分配的宿舍里,每天有人定时接送你上下班。宿舍也跟这里的造型差不多,一栋很高的塔,每个人八平米的房间,转个身都困难。”
  可能是因为已经把文件交出去,581的话变多了,语气也轻松了一些。秦余听到他用很平静的语气问:“听说外面的人都很羡慕我们能在这里工作,你呢?觉得秘书部和这里哪里好?”
  “……都挺好的。”秦余不太会聊天,回答得有点木讷。
  581大概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令人满意的回答,自顾自道:“我觉得还是你们好一点吧。至少今天这么好的天气,可以出去晒一晒太阳。”
  他们回到了第三道安检门的地方。581率先迈过了门框,一切正常。他看了一眼门框上的摄像头,对秦余说:“过来吧。”
  秦余点点头,向前走。两个人都很镇定,直到秦余的轮廓出现在仪器上,底下的数字先显示为62908.78,随后,屏幕上突然出现了鲜艳的红叉。
  581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下一秒,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信息部——
  -
  早晨,放逐地的街道上开始出现人影。柏瀚明经过一整夜的等待,终于见到了这个带着黑色礼帽的男人。
  这人自称12,帽子底下是一张苍白瘦削的脸。从外表来看,他应当已有四十岁,轮廓分明的眼眶周围长出了一些细纹。但当他坐下,同柏瀚明开口时,柏瀚明判断他的年纪要比看起来的更年轻一些,三十五或三十六,最多没有超过三十八。
  “没想到你会主动约我见面。”12熟练地从林一的冰箱里取出两听冰镇过的啤酒,放在柏瀚明面前的桌上。他取下礼帽,坐在柏瀚明对面:“林一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闯了祸。”
  躺在角落里装死的林一翻了个身,有气无力地抗议:“我不是这样的人设,我又不是秦余。”
  “说到秦余。”12问,“他在哪?怎么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林一不吱声了。柏瀚明拿过一听啤酒,打开了拉环,小麦的香气随着气泡涌出。12看了他一会,了然地“哦”了一声,说:“我明白了。大人谈话的时候,不需要小孩子在场。”
  柏瀚明笑了一下,觉得这话很有趣。他把啤酒拎在手里,靠在椅背上问:“你经常来这里?”
  “偶尔。”12同他隔着一张木质餐桌对视,“毕竟秦余住在这里,有时候我也会过来看看。当然,秦余不知道的时候比较多。我不是那种控制欲很强的家长,孩子成长的过程里要有自己的空间,我向来很支持。”
  柏瀚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那听啤酒打开后还没喝过,12遗憾地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你会对秦余的话题有兴趣。”
  “我确实对他本人有一定兴趣。”柏瀚明将啤酒微微转了半圈,“前提是,秦余只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跟你、我,还有今天的话题,都没有任何关系。”
  “是我冒昧了。”12歉意地说,“你比我想象得更尊重他。你让他离开这里,是希望把他从我们的阴谋里剥离出去吗?”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柏瀚明笑了笑,“但实话是,我认为他不重要。”
  12微微一窒,本来兴致缺缺的林一也悄悄撑起了身体,朝他们这边看来。
  “你把他教得很好。”柏瀚明说,“人对好的东西都会产生欣赏,我当然也是。”
  12用藏在帽檐阴影里的眼睛打量他,不动声色地评判这句话的可信度。
  “周廖先的Omega也是你照料的吗?”柏瀚明又问。
  “不是我。”12答道,“那是9号负责的人。他的品味比我大胆,养出来的Omega都很性感。9号坚信人的情感都是起源于冲动,所以追求直观的刺激。我不一样,我内敛很多。秦余……我以为你会喜欢他的,毕竟这是当年你父母为你定制的Omega,生理上与你完美契合。”
  “我父母。”柏瀚明说,“但秦余并没有出现在我的家庭中。”
  “因为Omega的实验宣告失败了。”12说,“秦余是最后一批胚胎。在我们过去的负责人,也是1号自杀后,这批胚胎本该全部销毁,成为点燃新时代的薪火。”
  “你们违反了命令,留下了这批胚胎?”
  “是的。没有人应该成为薪火,人就是人罢了。”12朝他摊开一只手,“那时候他们已经长出了五官和手脚,小小一团,缩在人造的透明子宫里,我只要把手贴上去,他们就会有反应。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狠心拔掉氧气管呢?”
  柏瀚明没能从这句话中听出多少同理心,相反,他曾去过人工培育胚胎的实验室遗址,里面四处都是冰冷的仪器和设备。所谓的人造子宫不过是规格统一的玻璃罐子,婴儿被泡在浅蓝色的假羊水里,从肉眼不可见的受精卵开始,在不到六个月的时间里被催熟。那场面绝不像12描述的一样温馨。
  柏瀚明说:“成为薪火和成为工具,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一样。”12笑了起来,“我给了秦余很多自由,他一直拥有选择的权力。所以他才能像现在这样,做一个简单的人,对你的忠诚发自内心。柏瀚明,你是不是顾虑太多了?认为是我刻意把他安排到你身边?其实不是的,你们的见面的确是我准备的一份小礼物,是因为正好他也很喜欢你,我只是助人为乐。”
  柏瀚明不喜欢这样的说法,仿佛他和秦余的一切都来自别人的排演。尽管Alpha和Omega的出生都是人为的结果,DNA的排序方式很大程度上已经决定了他们未来的道路。但柏瀚明恰好是要反抗命运的那一类人,厌恶所有的服从与本能。
  12说:“不知道林一有没有告诉你,秦余的腺体发育比较迟缓。算算日子,他这几天应该是要进入第一个发情期的。”
  柏瀚明很轻地挑了一下眉:“看来我不该让他出门。”
  “他的基因有点问题,除了你以外,不能接受其他任何Alpha的标记。”
  柏瀚明的神色没有再发生变化。他用那双翡翠绿的瞳孔平静注视着12,好像12说的每一个字都再寻常不过。
  “否则他的骨髓会提前开始衰退。”12接着说,“不用说35岁,25岁都很难熬过去。”
  “我可以为他介绍医院。”柏瀚明的手指擦过啤酒罐外的水渍,“Omega大多有先天问题,联盟已经有过治愈的先例。”
  “谢谢。”12笑了笑,“现在我可以相信了,秦余对我们的话题来说,确实不太重要。”
  他脱下自己的帽子放在桌边,随后拉开了自己那罐啤酒,向柏瀚明举杯:“你是个很坚定的人,也许可以带领这个国家走出新的道路。”
  “那是你的期望吗?”柏瀚明反问道,“你对我可能有一点误解。”
  “人对自己的认知或许才是误解。”12说,“当你开始前进,时代就一定会有所不同。”
  柏瀚明挑了挑眉,看着他没有说话。角落里的林一听了半天,觉得这两个人的对话简直毫无营养,于是从地上爬起来,决定出门抽个烟透个气,顺便给自己买点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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