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龙为后——by舒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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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边关出现妖物肆虐,附近的几个边陲小镇一到傍晚便不大有人出门了,玄龙花了三日到了出过命案的小镇,此时走在街市间,天空灰蒙蒙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偶有乌鸦的叫声从远处遥遥传来,颇为凄厉瘆人。
他灵力被腹中小东西吞噬得厉害,长久不断的飞行令他身体有些吃不消,嗅着那股陌生的妖气在镇中寸寸寻着,寻到后来便忽然消失了,回神时已身处于荒郊野外,旁边有座年久失修的废弃破庙,他犹豫一瞬,提步进去,准备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去寻那狐妖。
空中淋淋漓漓下起了雨,沿着屋檐砸落,玄龙靠着旧得看不出原色的木门坐下,幻出锦绣包袱,取出燕鸢给他的点心慢慢吃着。
三日过去,鱼饼入口已不太新鲜了,失了水份,干巴巴地吃着喉咙涩得难受,但想到这是燕鸢亲手为他准备的,便觉得一如既往的美味。
两个鱼饼下肚,逐渐有了困意,玄龙仰头靠着门,望着被雨水模糊不清的天空,想千里之外的燕鸢此刻在作何,可有好好休息,可有认真用膳,可有……如自己这般想起他。
这里的庙宇类似于三合院,待玄龙合眼入睡之际,一男子脚尖点地,悄无声息落在侧边的屋檐之上,他冰蓝双眸幽幽盯着玄龙,月白长袍在夜色中无风自动,墨发翻飞,身上未沾半滴雨。
只眨眼的功夫,男子身影鬼魅般移动到了玄龙身侧,缓缓蹲下,凑到玄龙耳侧吹了口气,笑道:“你跟踪我做什么?……”
玄龙眉间微蹙,蓦得睁开冰绿双眼,抬手击向男子,男子反应极快,瞬间在他右侧消失,身影在他左侧出现,慢悠悠地蹲下来,撑着脸好整以暇地望着玄龙,打量道:“人族喜我绝色容貌,贪图我身子也就罢了,难不成你一条龙也迷上我了?”
随即啧啧摇头:“我可不喜欢龙,而且你年纪太大了。”
法术击了个空,落在庙宇大门,‘轰’得一声塌了。
玄龙不习惯旁的生灵与自己这般接近,施了个瞬移术与他拉开距离,在几步外居高临下地打量那男子看,淡淡下了定论。
“你便是那狐妖。”
男子目光冷了冷,绝美的容貌上掠过杀戮之气,他内眼角开得极深,眼尾则微微上挑,细长眉尾飞扬,清冷又妩媚。
那是与人族截然不同的长相,冰蓝的双眸,生得又这般出色,很容易便认出是狐。
“正是狐妖,如何?”男子站起身,显然不高兴了,呛声道。“你不也是妖?”
玄龙波澜不惊地望着他:“为何要杀人。”
“干你屁事。”男子被逗笑了。
“人族的臭道士来捉小爷也就罢了,难不成你一条龙也改行来降妖了?”
这狐妖看起来年岁不超过200,在玄龙眼中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若仔细算起来应与燕鸢年岁相近,他便格外耐心:“你杀人行恶,日后会坠魔道。”
“及时收手吧。”
“那又如何,坠魔道便坠魔道,那种看见美色便走不动路的恶俗凡人,小爷我见一个杀一个。”
“再管小爷闲事,连你的心一起挖。”
“正好你道行深,若食了你的心,小爷我恐怕今夜就飞升为仙了。”
狐妖虽杀人,但向来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别的妖不犯他,他是不会主动找事的,因此丢下这番话他便飞身要走,玄龙移到他面前,挡在半空,手中幻出墨色长剑,在黑夜中闪过刺目的光。
狐妖微微眯眼,见他真要动手,立刻怒了,右手一展,掌心出现一根银色长鞭,朝玄龙狠狠抽过去:“让开!”
玄龙闪身躲过,出现在他身后,声线低沉:“我答应别人,要帮他除去害人的邪祟,你若收手,不再作恶,我便放你走。”
狐妖懒得再与他多言,挥舞着长鞭着缠上去,冷笑道:“你虽道行比我深,可灵力波动得如此厉害,方才连我靠近都未发觉,怕是早已身负重伤了吧。”
“我槲乐还未怕过谁,今夜就叫你这多管闲事的龙尝尝什么叫厉害!”
说话间,他长鞭攻向玄龙胸口——
若在巅峰状态下,玄龙轻易便能将这道行浅显的狐妖击败,可腹中的胎儿日日都在汲取他灵力,才一月多便令他觉得身体灵力被透支了大半,他长剑裹着法力劈向狐妖的灵鞭,想要速战速决,忽得腹中一痛,面上血色顿失,下意识护住小腹,那长鞭就击中了他胸口,鞭上锋利的倒钩深深剜入体内,带走了胸前一块衣料和血肉,瞬间见了血。
玄龙闷哼一声,跪落在地上。
第三十五章 狐妖(下)
槲乐挑眉,盯着自己银鞭上的血块,惊讶道:“你们龙不是都有护心龙鳞?怎得这般不经打。”
玄龙捂着胸口,脸上仅存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温热的血从指缝里冒出来,他长剑撑地,默不作声地站起身。
护心的龙鳞没有了,便同人族脆弱的皮肤没什么区别,自然很容易受伤。
槲乐皱了皱漂亮的眉,看着他背影道:“喂,你没事吧?”
“我可没想伤你,是你自己非要凑上来送死。”
玄龙知自己这般模样怕是无法完成燕鸢交与他的任务了,撑着身子往庙里走去,他随便寻了处脏乱的地方坐下,从胸口摸出瓷瓶,倒了一粒安胎药出来吞下,靠在墙上,合上双眼。外面的雨已停,粗重呼吸在暗夜中分外鲜明。
腿间似乎有些温热,腹中的胎儿受了惊,此刻闹腾个不停,玄龙将手掌轻轻贴到腹间,如同安慰。
玄龙本以为狐妖走了,没想到片刻后身侧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衣料摩擦的声音,应当是在他身边蹲下了。
“你说你帮别人来杀我,那人是谁?”
玄龙自然不可能将燕鸢的身份告诉他,合着眼未答。
槲乐盯着男人英气的脸,猜测道:“妖定是不会管这等闲事的,除去人族之外,我近日未树过什么敌,所以叫你来杀我的,是人族,对不对?”
“……”
“你这般道行的龙,是不会被人驱使的,所以,那人不是对你有恩,便是与你有情。”
“我猜……你爱上了那人族。”槲乐慢慢贴近玄龙耳朵,呼着热气,他的音质特别蛊惑,如同海妖在水面上吟唱那般好听,凡人听了会立刻失去心智。
玄龙闻言,缓缓睁开双眼,扭头看他。
槲乐目光冰寒:“我果真没猜错。”
“又是一头蠢笨的妖。”
如此出言不逊,玄龙不太想搭理他了,身上痛得厉害,他合上双眼,只想好好睡一觉。
那声线忽然变得沙哑。
“你知道我为何要杀那些人吗?”
槲乐的眼神变了,玄龙从他眼底看见水光,还有强烈恨意:“因为他们该死。”
“我曾有个相依为命的孪生哥哥,我们一同长大、一同修炼、一同离开狐族来凡间历炼。”
“他爱上了一个凡人,那凡人得知他狐妖的身份,便骗他说爱他,情到深处时,在水中掺了符水骗他服下,等他现出原形,活生生将他的皮扒了下来。”
“哥哥的皮毛特别漂亮,雪白雪白的,一丝杂质都没有,比我的还要蓬松、柔软,小时候我就这样靠着他入睡,只要他在身侧,我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因为他虽与我同样弱小,但拼了命也会保护我。”槲乐嘴角弯起,眼中却有泪淌下。
“可是那个人活活扒了他的皮……你知道为什么吗?”
玄龙被他的悲伤感染了,觉得心中也有些难过:“为何。”
“因为那人族想要一身漂亮的皮毛,做成围脖讨好他的心上人。”槲乐笑着,眼露嘲讽。“他是西鸿国尊贵的异姓王爷,爱上了当朝长公主,普通的狐狸皮自然入不了公主的眼,他便命人四处去猎狐。后来听道士说,狐妖容貌美丽,皮毛最是漂亮,是凡间狐狸比不得的。”
“那时我与哥哥混迹在西鸿讨生活,那王爷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哥哥的身份,每日去他做工的包子店买包子,对他殷勤相待,说喜欢他,要与他成婚。”
“哥哥单纯,那王爷又生得人模狗样,没多久哥哥便爱上了他,每日都欢欢喜喜地回家来与我说那王爷对他有多么多么好……我至今都记得,那日傍晚的夕阳特别漂亮,哥哥说要出门去赴那狗王爷的约,就再也没能回来。”
槲乐原还笑着,说着说着便绷不住了,声音哽咽了起来,满脸的泪。
“他被扒皮的时候,是有意识的,那人就这样活活地在他清醒的时候,将他的皮扒了,就因为心上人想要一张漂亮的狐皮。”
“可我哥哥呢?我哥哥做错了什么?”
“从前我们也修善道,我们不想同别的妖那般偷鸡摸狗,便化成凡人的模样,每日靠双手挣来的钱去买吃食,不曾偷过抢过半分,可我们得到了什么?”
槲乐哭得浑身发颤,许是独自在人间混迹了太久,忽得寻到能说话的对象,便失控了。
玄龙抬手,轻轻摸了摸槲乐的头:“莫要难过了。”
初见槲乐便不讨厌面前的男人,他难得对旁的生灵有好感,被这么温柔地安慰,顿时哭得越发厉害了,小时候受了委屈时,哥哥也是这般摸摸他的头,叫他莫要难过。
颤抖着扑进玄龙怀中,撞得玄龙痛哼一声,冒了一身冷汗,他身体僵硬,忍了忍,终究未将这小狐推开,任他在自己怀中呜呜哭着。
“母亲生下我们就仙逝了,我与哥哥在狐族混不下去了才来人间的。”
“早知如此,我们便不来了……找一处无人的深山老林里躲着,就吃水里的鱼,抓山上的野兽,我若知道哥哥会死,我便不缠着他非要来人间了,呜呜呜呜……”
玄龙迟疑着抬手,轻拍槲乐的背:“莫要哭了……”
他实在是不会安慰人,槲乐听了眼泪汪汪地直起身,控诉道:“我都这样可怜了,难道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吗?”
玄龙:“不是……”
槲乐又扑了回去,双手环住他脖颈,靠在他身上。
“后来,我为哥哥抱了仇,杀了那个狗王爷和心肠丑陋的公主,拔了那个乱说话的道士舌头,我将他们的心挖出来,在哥哥的坟前烤了。”
“可那有什么用呢……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世上只有我一个狐了,在这世上孤苦无依,什么意思都没有了。”
“只有杀人的时候最快乐,看着那些丑恶的人族为我沉迷之际,一把掏出他们的心脏……血淋淋的,多么漂亮……”
“哥哥死在我怀里的时候也是那般,满身的血……我在乱葬岗找到他的时候,他尚有一口气在,他对我说,叫我不要报仇,叫我好好活下去……”
“可我怎么能不报仇,怎么能好好活下去……”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渐渐的,槲乐不再哭了,只眼泪不停地流,他在玄龙怀里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夜,玄龙便这样拍着他的背哄了他一夜。
天空蒙蒙亮起来的时候,槲乐发现不论自己说什么玄龙都不再回应,他惊觉什么,猛得坐起身。
只见男人脸色惨白,已然昏迷过去,自己的白衣袍上沾了半身的血。
第三十六章 尚且赌得起
“喂……你醒醒!”槲乐推了推玄龙的身子,对方无一点回应。
他扒开玄龙的衣襟看了看,那缺了块肉的胸口看起来着实吓狐,他一把掏出人心时能眼睛都不眨一下,此刻却慌得厉害。
怎会有这般能忍的龙,流了那么多血吭都不吭一声。
或许是因为这条龙能如此安静地听他念叨一宿,还这样耐心地安慰他,槲乐格外不想让他出事,起身抄过玄龙双腿一把将他抱起,朝外跑去,飞身而起。
山脚下,被繁茂树木掩住的林子深处有处岩洞,槲乐抱着玄龙一脚踹破洞口结界:“老萝卜!!滚出来!!”
一身形跟萝卜似的小胖老头跑出来,颤颤巍巍地将槲乐迎了进去,槲乐将玄龙小心地放在岩床上。
半刻钟后。
“什么?有孕?!”
“你这臭萝卜精,找死是不是,敢在小爷我面前胡说八道!!”槲乐瞪着清冷的狐媚眼抬手就要劈那胖老头。
槲道行虽浅,但修炼天赋极高,小小年纪法术已不俗,这一片的小妖都怕他,这一掌若是下来,可得下去半条命。
胖老头哎呦哎呦地用小短手捂住脑袋:“老头子可没胡说,这龙就是有孕啦,昏迷是因为失血过多以及动了胎气。分明是你将人伤了,偏要赖到老头子头上,真是造孽啊造……”
“你!”槲乐作势就要抬手,胖老头吓得立刻禁声了。
“如何治?”
胖老头满脸堆笑:“老头子这儿有些灵草,你若不嫌弃就拿去熬了给这龙喝吧。”
槲乐将玄龙带回了自己与哥哥曾住过的小屋。
他已有很久没回来了,乍一回来,想起往日和哥哥在一起的种种回忆,眼眶便有些热。
寻出瓦罐,按萝卜精的交代将灵草熬了,然后把屋内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待做完这一切,太阳也落山了,槲乐将药汤倒出在碗里,用勺子喂给床上的玄龙喝。
玄龙的嘴倒是被他强行掰开了,可昏迷得太深,连吞咽的意识都没有了,药汤全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这可将槲乐愁坏了。
从前都是哥哥照顾他,他还未照顾过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