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龙为后——by舒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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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眼见着金刚罩中似真的将透出金光,玄龙将挡在自己身前的槲乐轻轻推开,起身下了地,他望向燕鸢,低低道。
“你若有不满,冲我来便是,不要伤及他人。”
玄龙刚醒不久,连唇色都是苍白的,本该合身的亵衣穿在身上显得松跨,那腹部也丝毫不明显,看不出有孕的迹象。
他瘦得太厉害。
燕鸢见了他脸上那块疤,觉得烦躁,见他为槲乐与自己对着干,面色更是难看,后槽牙咬得死紧。
“这狐妖就知迷惑你,留着有何用。”
“他待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玄龙不明白燕鸢到底为何生气,他既不爱他,计较这些做什么。这人总是莫名其妙。
槲乐于他而言,是世上仅有的亲人,自是重要的。
此时激怒燕鸢没有任何好处,玄龙未答,只道,“你既看他不顺眼,便放他走吧。”
槲乐觉出不对,慌张地上前抓住玄龙的手:“你说了和我一起走的。”
燕鸢盯着两人相触的手,怒极反笑:“我为何要放他走?”
“他便是那头我叫你去降的狐妖吧?”
“他伤我子民,夺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我不杀他已是仁至义尽。”
“看在你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小太监给朕押下去,重打五百大板,关进地牢!”
放着身侧修士不用,转而要以惩罚低等宫人的手段来对付槲乐,燕鸢就是在刻意羞辱他,五百大板若下去,非得将槲乐打出原形不可。
御前侍卫进来,一左一右反扣槲乐双手便要将他押出去,槲乐疯狂地挣扎起来,目光无意间与玄龙撞上,许是怕他担心,忽得安静下来,歪着脑袋朝他笑了笑。
“阿泊,你放心吧,我皮厚,不会有事的。”
“我是狐狸,我有九条命呢。”
“只要他不杀我,终有一日,我会和你一起离开的。”
“我们说好的……要带着水水,一起去苏州过好日子。”
玄龙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指尖深深嵌入血肉,眼见着槲乐就要被带离自己视线,他合上双眼。
“放他走。”
“你将我留下,不就是为了龙心么……我给你便是。”
燕鸢诧异地回身看玄龙,下令让侍卫暂时停下,不舒服道:“我不要龙心,我只要你的内丹。”
玄龙睁开冰绿的双眸,平静与他对视:“内丹已无。”
燕鸢皱起漂亮的眉:“没了?哪儿去了?”
玄龙沉默不语。
燕鸢上前几步,修长手指挑起玄龙下颚,冷脸道。
“你不要仗着我不忍心挖你的心,就欺骗我。”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我就要你的内丹。”
玄龙:“你先将槲乐放了。”
槲乐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为何玄龙会那样自信地说他有办法,原来他所说的有办法,就是以心为筹码换自己的自由。
玄龙从未想过离开。
槲乐疯了般挣扎起来,崩溃地哭喊道。
“不要……阿泊……不要……”
“我说了,你若不走,我也不走!!”
“我不许你为我死,我不要你死!!”
燕鸢被吵得头疼,挥了挥手,命侍卫先将槲乐关起来等候处置,槲乐很快被连扯带拽地拖了出去,撕心裂肺的喊声越来越远。
玄龙眼眶跟着红了些,燕鸢觉得稀奇,这个沉闷寡言的男人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同时他也觉得不高兴,他怎么能为了除自己以外的人心软。
指尖施力,玄龙的双颊被掐出红痕,燕鸢阴冷地盯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半点表情。
“你跟那狐狸精,可真是感情深厚得很。”
“你不会真喜欢他吧?”
玄龙垂目,树影般的黑睫盖住眼底情绪。
“我与他,是亲人。”
燕鸢嗤笑一声,松了手:“你最好是。”
“龙和狐狸能成亲人,还是头一遭见到。”
“你喜欢他也没用,他如今就是个太监,不可能满足得了你。”
玄龙听了这话,也有些生气,他生气与失望,都不表现出来,只淡然道:“我喜欢谁,与你又有何干系。”
燕鸢就跟被踩到尾巴的狼似得,一下就炸了:“自是有干系,你答应了要留在我身边,便只能一心一意待我!”
玄龙在床边坐下,并不看他,垂着眸,笨拙地问,“那你呢。”
“从前,不曾觉得你这样薄情,狠心。”
“你亦说过,虽无法全心全意爱我,但会善待我……全都是说谎的吧。”
“我于你而言……就只是利用罢了。”
燕鸢憋着股气,想发火,又没有道理,压抑着不满道。
“我哪里薄情狠心了?”
“我不过是想将你留在身边,何曾亏待过你?”
“我还将这乾坤宫的偏殿让你住,叫宫人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不比你那破潭底舒服吗?”
玄龙抬眼望向窗外,“这皇宫于我而言,不过一方囚笼。”
燕鸢:“那你还不是心甘情愿留下的,你说了你喜欢我。”
窗外有棵挺大的柳树,入了秋,柳树的叶变得枯黄,湛蓝的天色倒很漂亮,但那外面的世界,早已离他很遥远了。
他所剩不多的生命,注定在这冰冷的高墙之内虚耗殆尽。
玄龙收回目光,眼帘低垂。
“我后悔了。”
“我不该来。”
早知道燕鸢不要他们的孩子,他便不来了。可若连燕鸢都无法接纳他们的孩子……在他死后,他该如何在这残酷的世道存活。
“你不许后悔!”燕鸢‘腾’得在玄龙身侧坐下,用力抓起他的手,近乎幼稚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你这辈子只能爱我。”
玄龙的手腕被捏得生疼,想抽回来,但失败了,燕鸢手劲稍微松了些。
“你后悔也没用,昨夜修士在宫内洒了除灵散,任何妖进了这皇宫都使不出半点法术,你出不去的。”
“不信你试试。”
玄龙动了动唇,“是么。”
其实燕鸢也不确定那修士所言真伪,完全是在试探玄龙,若他法术尚在,何须在这里和他多费口舌,稍微使些灵力不就能救槲乐走了。
如果是真的,岂不是连结界都不用设了。
“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
玄龙唇角翘起:“嗯。”
燕鸢牵起他手,强硬地与他十指相扣,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容道:“那你就乖乖地待在我身边,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我看那狐妖再不顺眼,也不会害你的。”
“你这块疤虽丑了些,但我可以忍。”
玄龙闷声说,“你可以不用忍。”
燕鸢不爽地皱了皱眉,未放开他的手:“你不要不识好歹。”
“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那狐妖多半也是想骗你的内丹,不然老是缠着你做什么,你有什么可让他图的。”
玄龙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不是谁都像你一样。”
燕鸢面色冷下:“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那老道刚才就被燕鸢秉退了,殿中就剩彼此,玄龙没有与燕鸢计较的习惯,移开话题。
“你何时将槲乐放了。”
燕鸢听他提起别人就很烦躁,甩开玄龙的手站起身,“你何时将内丹给我,我便何时放了他。”
玄龙喉间微动:“你先放了他……待孩子出生,我便将内丹给你。”
燕鸢猛得转身:“不行,这孩子不能生下来。”
玄龙垂在床沿的手紧了紧,声线发哑:“为何不能。”
燕鸢近来似乎变得格外浮躁,他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衣摆窜动,忽得停下对玄龙道:“你是龙,我是人,我们生出来的孩子,像什么样子?”
“我那日不是与你说了,这孩子定无法被世人所接受,会被当成怪物的!”
纵使玄龙再强大,听到孩子的生父这般嫌弃他的存在,难免还是会感到心如刀绞,指尖无意识地抠进床板中,连出了血都毫无所觉。
“他……不会很奇怪的,只是头上会生龙角,在龙族,有一对漂亮的龙角,是件很好的事。”
“你若真不喜他……无需向世人公布你是他生父,皇宫那么大,你给他一间房,一口饭,便……”
燕鸢觉得这个男人简直不可理喻,不耐烦地打断他。
“你搞清楚!这里是人间,不是龙族!”
“况且,若让阿玉知晓你怀了我的孩子,你叫他怎么想。”
第六十九章 求你
原来,在燕鸢的眼中,他腹中孩子的性命还比不过他心上人的欢喜重要。他于他而言,终究什么都不是,或许窗外的一片枯叶都比他要珍重。
那日他们的谈话不欢而散。
准确地说,是燕鸢单方面地宣泄愤怒以及表达目的未得逞的不满,玄龙在知晓对方真实的想法之后,就没有再说任何话了,他知道劝说是没有用的。
不重要的东西,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改变结局让人喜欢。如果痛哭流涕地跪下来求对方有用的话,母亲便不会狠心将他丢弃。
兜兜转转,命运好像一直在他身上重演……从出生那刻起,他似乎就没有被这个世界真正接纳过。
不论是小时候,还是成年后,他始终是多余的。
槲乐被关了起来,小德子被调离乾坤宫,身侧一下子没了人,玄龙本该早已习惯孤独,许是因为生命将近末尾,独自承受噬魂之痛时,便会觉得有点难以忍受,他时常在连续几个时辰的剧痛之后冷汗淋漓地醒来,望着空荡的殿宇,问自己到底为何要来这里。
为何要作茧自缚,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为何会傻乎乎地觉得自己真的值得被爱。
现在好了吧,他输掉了一切。
反正他的一切都不值钱,输了便输了,但槲乐不能因此搭上性命。
他还小,还很年轻,即便眼下暂时失了道法,还可以从头再来,重新修炼。
他必须将他救出来。
秋日的斜阳穿过逐渐光秃的树杈,落在殿沿上的丹青雕龙上,此时已是傍晚,再过一阵,天便要黑了。
燕鸢不来,他唯有去找他。
撑着发病后虚软的身体下床,玄龙为自己换了衣袍,戴上黑纱斗笠出了门。
“燕鸢在哪里。”
守在殿外的小太监便是顶替与小德子的那位,也不知从哪个宫来的,见了玄龙连正眼都未瞧他,臂弯里夹着拂尘,阴阳怪气地朝着天说。
“这时辰皇上该是在鸾凤殿陪皇后娘娘用晚膳啦,总不可能天天待这儿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腌臜东西吧。”
玄龙身形顿了顿,默不作声地走了。
那太监望着他背影,神情轻蔑地‘怯’了一声。
原还当是什么勾人的妖精呢,长得那副德行,也敢和皇后娘娘抢皇上。那日他趁这丑八怪昏睡,偷偷溜进去看了一眼,脸上那么大块疤,可没将他膈应坏了。
这么丑,皇上也下得了嘴。
先前道行尚在时,寻着燕鸢的气息去过鸾凤殿,玄龙记得路。
他便这样慢吞吞地走去了,路上的宫人见他穿着不似宫中服饰,还戴着顶遮脸的黑纱斗笠,好奇地躲在远处小声议论,玄龙隐约听到‘禁脔’、‘男宠’几个字眼,抬手将头上的斗笠往下遮了遮,确定面前的纱好好地掩着自己丑陋的脸,方才安心了些。
“我看他是从乾坤宫出来,应该就是那皇上藏在乾坤宫的男宠吧?……”
“我听小尘子说了,这男宠长得可吓人了,皇上怎么会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啊,皇后娘娘不好吗?”
“就是,皇后娘娘清雅高贵,待宫人又好,旁人哪里比得上啊,我估计这人可能是会什么邪术,就将皇上给迷倒了……可怜了小尘子,在皇后娘娘身边待得好好的,如今却要去乾坤宫伺候这见不得人的禁脔。”
“不好好的在宫里待着,出来乱跑什……”
几个提着食盒的小宫女跟在玄龙身后不远处,望着他的背影不停议论,起初还收敛着压着声音,许是见他没反应,就愈发大胆,话说得大声且难听。
连有人靠近都没发觉。
“敢私自议论皇上,谁给你们的胆子。”
一道质感如冰般铿锵的男音自身后传来,宫女们身子一抖,本能回身去看,只见那人蟒袍加身,长眉入鬓,俊脸上分明没有表情,那双狭长的黑眸却生生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谁人不知镇南王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宫女们脚一软便跪了下去,吓得眼泪都冒了出来,磕头求饶道。
“镇南王殿下——”
“镇南王殿下——奴婢、奴婢们不知镇南王殿下在此,一时说了胡话,求、求镇南王殿下宽怒。”
“奴婢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燕祸珩垂眸看她们,冷淡出声。
“好自为之。”
宫女们不知这话是何意,怔愣地抬起涕泪横流的脸,哪里还有方才得意忘形的模样。燕祸珩身后副将装扮的男子低喝道。
“王爷饶你们性命!还不快滚!”
“多谢镇南王殿下宽恕……多谢镇南王殿下宽恕……”宫女们颤颤巍巍地磕了几个头,提起食盒连滚带爬地起身跑了。
燕祸珩抬起头,目光恰巧与远处一身玄袍的男人对上,对方面上遮着黑纱,但燕祸珩知道他在看这边,定是被方才的动静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