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龙为后——by舒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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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器库至牢房有些距离,这一来一回得废去不少功夫,御前侍卫的脚步声远去,阴暗的陋室内静得可怕。
燕鸢单膝矮下,蹲在玄龙面前,脚底踩着玄龙被角:“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我知晓你不笨,莫要做叫自己后悔莫及的蠢事。”
这般冷的天气,玄龙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囚衣,长发垂散,被褥半遮住高隆的腹部。从前他的发是很有光泽的,水墨泼落似的漂亮,如今不知为何失了颜色,灰扑扑的,跟他身上的被褥一样。
玄龙面色苍白,唇色苍白,许是太冷,忍不住捂住唇咳了两声,他低着头,长发很好的掩住了用手抹去唇边血迹的动作。
燕鸢见他在这种时候还不说话,明显是赤裸裸的挑衅,怒了。站起身,居高临下命令道。
“来人。”
“先上个夹刑,叫他尝尝滋味。”
所谓夹刑,也叫拶刑。顾名思义,便是用竹片和绳子制成的拶子来夹手指,宫中常用这种刑罚审问犯事的宫人,十指连心,受了刑的人多半不久就会招供。
门外两个人高马大的狱卒开门进来,一左一右将玄龙拖出被褥扔在墙边,锁链和地面摩擦出叫人不适的声响。
玄龙靠墙坐在地上,目光虚浮地望着对面黑洞洞的牢房,任由那两个狱卒将冰凉的拶子套进他十指。两名狱卒转头问燕鸢。
“皇上……”
燕鸢目光冰冷:“行刑。”
“是。”
两狱卒一人一边牵住细麻绳往左右扯,拶子被收紧的时候,玄龙闷闷哼了一声,剑眉微拧,低头看向被桎梏住的十指,非常人能忍的痛楚叫他冷汗立刻冒了出来。
两个成年男子用尽全身力气来扯这拶子,若是寻常宫女太监,怕是早便痛得在地上打滚惨叫了,玄龙却是安静得过分,除去最开始那声,他就没再出声,只是呼吸难掩急促。
拶子挤压间发出骨头碎裂般的闷响,玄龙高耸的腹部大幅度地起伏着,身子没撑住软了下去,许是绷得太紧,牵扯到肚子,很有些疼。
其中一个狱卒忽然惊呼:“皇上,他下面流血了……”
纯白的裤子被血染红了便格外显眼,倒不是很多,就巴掌大的一块印在臀腿间的布料上,燕鸢凝神看去,皱眉挥手叫狱卒退下。
狱卒收了拶子,玄龙的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血淋淋的。他的手是很漂亮的,骨节修长干净,如今被挤得好像有些变了形,燕鸢刻意不叫自己去看,怕自己会心软,抬手掀开玄龙凌乱长发,露出那张丑陋与英俊并存的脸。
“痛?”
“锁妖链上身,比这般还要痛。”
“挖心,比锁妖链上身更痛。”
“还需要朕替你做选择吗?”
玄龙绿眸半瞌,缓缓牵动唇角:“你也……不过如此。”
燕鸢眸光微凛:“你说什么?”
玄龙:“我说……你也,不过如此罢了。”
燕鸢猛得掐住他下颚转过来:“找死。”
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取锁妖链的御前侍卫回来了。不过几息之间,便到了牢房门口。
燕鸢放开玄龙站起身,两个侍卫进了门。
“将锁妖链给他用上。”
“是。”
倒在地上的男人被侍卫拖死物似的拖起,外面又进来两人,扶着玄龙身体,另两人则将锁妖链上的圆勾对准玄龙的琵琶骨,缓缓刺了进去。
“呃……”
圆勾其实是枚蹴踘球大小的圆环,按下机关按钮,打开便一分两半成了圆勾,勾身有手指粗。玄龙微弱地挣扎了两下,很快便被按住了,他手上本就是套着沉重锁链的,没办法挣开。
圆勾从玄龙前侧肩膀刺进去,血顷刻氤氲了雪白的囚衣,他痛得发抖,但并不求饶,冷汗从削瘦的面颊上不断落下,下雨似的。
燕鸢衣袍下的双拳捏得死紧,咬牙开口:“住手。”
侍卫立刻住了手。
燕鸢走过去,矮身蹲在玄龙面前,紧盯着他:“想好了吗。”
“朕最后再说一遍,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若此时反悔,将内丹交出来,朕便放你回乾坤宫,允许你将孩子生下来。”
玄龙脸侧在一边,吐出来几乎只有气音:“我无需……无需你给我机会。”
“不要你的机会……”
燕鸢心中一股火气升腾上来,将方才的心软一点点融化:“这是你自己说的。”
“那便莫要怪朕狠心。”
燕鸢是不怎么狠心的,他待宁枝玉向来温软体贴,他的狠心大抵都给了他一个。玄龙再蠢笨,都晓得何为真心,何为假意。何况他其实并不笨,只是容易相信旁人,只是不谙世事,孤独了太久,容易被一点小恩小惠骗去真心。
以为旁人愿意亲近他,对他说些好听的话,便真的会与他白头到老,相守至死了。
燕鸢起身,目睹着侍卫和狱卒合力将锁妖链钉入了玄龙的身体,圆勾穿过琵琶骨,从玄龙背后延伸出来,按下机关,‘铿’得一声圆环就合上了,最后侍卫将锁妖链与玄龙手腕上的镣铐铁链一同固定在墙上。
其实他何须这样囚着玄龙,即便是不带镣铐,他也是走不出这监牢的。
若目的单单是要玄龙痛,燕鸢的确做到了。方才血还仅仅是让肩膀的衣料脏了一块,待圆勾尽数没入身体后,玄龙整个身前和后背都湿了,浑身的血。
那颜色极漂亮,淌出体外的时候,能够快速消磨掉玄龙仅剩不多的命。
玄龙歪着身子坐在那里,纹丝不动,面容被长发掩住,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菲薄的唇。
燕鸢已做尽了一切能做的事来逼迫玄龙交出内丹,哪想到都到这样的地步了,他还是不求饶,还是不妥协。
他为何这样油盐不进,为何这样惹人讨厌?聪明人都该知道怎么选对自己好吧?
宁枝玉的时间不多了……他不能再拖。
燕鸢抬手,对身后的侍卫道。
“拿匕首来。”
侍卫将提早准备好的匕首从腰间抽出,放到燕鸢掌心。
燕鸢收紧匕首,一步一步朝靠在墙边的男人走过去,玄龙似有所觉,缓缓睁开妖异的绿眸,转过头看他。
燕鸢眼底猩红,在他面前蹲下:“你以为,朕真的不忍对你下手吗?”
玄龙静静望着燕鸢,面上没有表情,如同初见那般。他没有表情的时候总显得冷,却因过于虚弱,便没什么威慑力了。
“我知晓,你不会不忍。”
燕鸢朝他吼:“那你还这般与我倔!”
不是倔。
是心如死灰,再无期待。
玄龙低头咳了几下,唇中涌出许多血,在这潮湿阴冷的地方住久了,连件厚实的衣物都没有,换成人族早该死了。
不过玄龙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常感到冷,常发热,咳嗽便会咳血,燕鸢此时不杀他,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兴许等不到孩子出生了。
即便生出来了,也没有人疼,没有人爱,槲乐不在了,燕鸢是不会接受这个孩子的,他说过,待他生出来,便要将孩子淹死。
这人可真是狠心啊。
同他的娘亲一样狠心。
玄龙没力气去擦唇边血迹了,身上太疼,锁链太重,他后脑靠上墙壁:“你动手吧。”
燕鸢咬牙质问:“你连腹中孽种都不管了?”
玄龙的性子,被人骂几句是不会往心中去的,燕鸢这般三番五次说他的孩子是孽种,纵使脾气再好的人都会不高兴了。
玄龙气若游丝道:“你才是孽种。”
“你才是孽种……”
他的孩儿才不是孽种。
燕鸢神色瘆人:“好,好,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便成全你。”
玄龙艰难地拖动锁链,抬起受伤的手,覆上浑圆的腹部,轻轻道:“那便多谢成全了。”
他其实不像表面那般无所畏惧,从小至今,玄龙怕过许多,怕娘亲不要他,怕外面的道士将他捉去抽筋扒皮,怕千年古潭附近村落里的孩童嫌弃他样貌丑陋不与他玩耍,这时倒是什么都不怕了。
他带着孩儿一起走,省得叫孩儿同他一样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无人疼、无人爱,万一叫人骗了怎么办,万一落得同他一样的下场,还不如早早地同他一起离去,至少黄泉路上,他还能护他。
燕鸢一连说了几声好,将刀尖对准玄龙的心口,刺了下去。
“是你逼我……”
第九十八章 时间不多了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玄龙忽然想起初遇那日,那日午后的阳光极好,很温暖,他在潭底修炼时听到岸边传来打斗声,待吵闹停歇后上岸去看,见到个白净美丽的人族男子受了重伤昏倒在岸边。
若不救,人族男子便会死。
在很小的时候,他受过人族的恩惠,被人族救过命,在他绝望之际降临的光明,就像黑夜中一点零星的火光般引导着玄龙善良地活着,他没法儿见死不救。
于是将昏迷的人族男子从岸边捡了回来。
近万年来,头一回与人共同生活,玄龙心中更多的其实是不习惯,他怕人族男子见到他害怕,便尽量避着他,只在送药或者送饭的时候出现,准备待他伤势一好就将人送回岸上。
谁知道那人族非但不怕,还百般缠着他,与他撒娇,说要与他做夫妻。
玄龙知晓夫妻代表什么。
做了夫妻,便是一生一世不分离,至死方休。
他是真的以为那人要与他做夫妻的,他既动了真心,便将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最终输得一败涂地。
他输了。
都怪他傻,连虚情假意,都分辨不出。
幸好,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已经精疲力尽,下辈子,再不愿来人世了……
玄龙心中很平静,他看着燕鸢将匕首刺向自己,刀尖刺破血红囚衣,没入了心口,才一点点罢了,连痛都感觉不到。
燕鸢的手在发抖,他神色狰狞,下颚骨咬得死紧,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玄龙不知燕鸢在犹豫什么,勉强拖动沉重锁链,缓缓抬起血渍斑驳的手,攀附上燕鸢手腕,握着他的手,帮他将匕首往里推。
“这般,是死不了的。”
“需得再用力些才好。”
‘噗嗤’一声,匕首瞬间没入血肉近一寸,燕鸢如梦初醒,猛得将匕首抽回来,跌坐在地上,哪里还有帝王威仪,倒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不……”
“不……!!”
玄龙呼吸深长而缓慢,半瞌着眸淡淡倪他。
燕鸢几下爬回玄龙身前,直起身抬手甩了他一耳光。
“这就是你的目的是不是!!”
“你休想死。”
“休想就这样摆脱我!!”
玄龙的脸随着惯性侧过去,安静良久,微不可闻道:“莫要再打我了……”
莫要像娘亲一样残忍。
燕鸢离开时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那个充满浓郁冷香的阴森囚牢令他觉得窒息,奄奄一息的玄龙令他觉得窒息,当匕首没入玄龙身体那刻,莫大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
那是从灵魂深处迸射出来的情绪,令他心脏剧痛,血液发凉,犹如坠着巨石沉入万尺深的的海底,伴随着铺天盖地的绝望。
玄龙不能死……
玄龙不能死……
这个念头像虫蚁一样密密麻麻地充斥满燕鸢的头颅,令他脑中隐痛,几近发疯。
魔尊没有告诉宁枝玉,中了魔蛊的人若移情别恋,爱上旁人,神魂和肉体皆会遭受反嗜,渐渐变得不正常。
从前燕鸢算得上宽厚仁善,明辨是非,毕竟是个19岁的少年郎,明艳笑容是常有的,如今阴沉沉的戾气压着他,彻底变了个人似的,谁人都不敢轻易接近,就连陈岩伴随燕鸢左右的时候都比从前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燕鸢冲出牢狱,等在外头的陈岩恭敬迎上来:“皇上……”
他一言不发地闯进夜色,桃花眼猩红如血,陈岩吓了一跳,急忙提着笼灯追上去。
日子一天接一天的过去,燕鸢情绪正常的时候越来越少,他一夜之间忽得就生了种头痛的顽疾,发作起来的时候痛得恨不得立刻死去,太医院的太医轮番来诊断过后,竟是查不出他患了何病。
因为此事,太医院的太医有一半被拖出去砍了头,剩下的每日颤颤巍巍,事发后连遗嘱都准备好存放在了家中,就怕哪日丢了命。
宁枝玉待宫人温和,所以他宫中的人待他极为忠诚,少有的那几个知晓他有孕的人,是不会将这种无法言说的秘密吐露出去的。他们都以为从那么高的楼阁上摔下来,孩子定摔没了,谁知昏迷两月,宁枝玉的腹部竟渐渐大了起来,就如普通孕者怀胎四月那般。
当初宗画不说,是为保护爱人安全,自宁枝玉重伤昏迷后,来鸾凤殿帮忙的太医虽多,但诊脉这件事只由他独自经手。年老的太医院院判几月前告老还乡,宗画顺理成章成了新任院首,要满住这件事很容易。
依燕鸢如今的脾性,若是知晓宁枝玉背着他怀了别人的孩子,且不说会将宁枝玉怎样,就冲当初宗画未将这件事禀告燕鸢,便是死罪。
所以这件事万万不能败露。
这期间宗画想过许多办法,试了好些新配制的落胎药叫人喂宁枝玉服下,然而毫无用处,他肚子一日日大起来,终是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