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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龙为后——by舒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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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发生过的事情,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轻轻提起画卷,浸血的指尖抚过男人模糊不清的面容,燕鸢痴痴笑起来,笑着笑着,眼中便落了泪:
  “……他终究是不愿意要我了。”
  神兵抬头,担忧道:“帝君……您重伤未愈,还是卧床休息吧。”
  燕鸢仿若未闻,良久,道:“北赤,你信命么……”
  “信。”神兵回。
  “身而为神,始于天界,便该顺应天道。”
  “是么……”燕鸢盯着那画上的人入了迷,就在神兵琢磨着说些什么的时候,燕鸢放下画卷,看向他。
  “和离书呢……给我看看。”
  神兵指尖一弹,那份和离书出现在燕鸢面前,从半空飘飘荡荡地落下。
  燕鸢抬手接住,展开宣纸,见了上面熟悉的字迹,视线很快变得模糊不堪,逐字逐句地念道。
  “缱绻五万载……今生缘分尽,望君永世安好,此后一别两宽,各不相欠……”
  “永世安好……如何安好……”
  失去了玄龙,他如何能安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解契
  “玄龙将军说,明日辰时他在司神殿前、三生石旁等您。”
  “等您解契。”
  契便是情契。
  一神的一生只能与一人结契,结契时在三生石前以司神为证,心头血为引,划破掌心沁入对方的一滴心头血,结契成功后,在对方遭遇危难,或是伤心至极的时刻,掌心便会随着情花的出现产生灼烧的痛楚。
  喜对方所喜,痛对方所痛。
  一旦解了契,他们之间便连那一丁点微薄的联系都要失去了。
  燕鸢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重回天庭之前,在人间最后的那几年里,他总是想,若有下辈子,他定然要用尽一切去弥补,去求得玄龙的原谅。
  实际上他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了。
  求得原谅又能如何呢,他与玄龙的命格相克,继续纠缠那笨龙,只会使得对方再一次跌入深渊。
  母后说得对,天道不会叫他们好过……
  他可以不好过,但他不能再让玄龙受半点伤害。
  隔日清晨,燕鸢准时去赴约了,他去得早,到的时候玄龙还未来。巍峨的司神殿前伫立着块比人高的蛋形暖玉,通体温润纯白,那便是三生石。
  三生石旁有株参天大树,树梢上挂着许多的银白色神牌,高低不一。
  万万年来,每对在这里结下情契的神仙眷侣都会各自刻写一块儿神牌,然后用红绳绑在一起成对地挂到树上,内容可以是山盟海誓,可以是与爱人有关的心愿,明晃晃的挂在上头也不怕旁人瞧了去,因为只有互付情衷的爱人才能看见对方的神牌上写了什么。
  据说这棵神树自开天辟地以来便于此地屹立不倒,受天道庇护,所以将姻缘神牌绑到树上,会一并受天道庇佑。
  那年燕鸢与玄龙结契的时候,亦刻过这样的神牌……他的愿望很简单,他要他的爱人平安喜乐,与他永远相爱,不要离开他。
  痛失所爱便如同将筋骨从血肉中生生剥离,燕鸢从不觉得自己能承担得起那样的痛,而事实上,他的承受力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强,至少在经历过失去玄龙,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以后,他还能有力气站在这里,等着那人来赴约,等着那人来与他解契、和离。
  辰时刚及,燕鸢视线从树上收回,不经意间转身看去,目光顿住。
  只见玄衣男人自白玉铺成的阶梯徐徐走上来,清晨的第一缕金芒落在他眼角眉梢,那般的淡漠英俊。
  五万年前结契那日,同样是燕鸢先到的,结契前夜他兴奋得睡不着觉,摸进玄将殿将玄龙折腾颇为过火,于是玄龙起晚了,叫燕鸢等了他足足两个时辰,险些跑到他寝宫去捉他。
  那日男人姗姗来迟,也是这样不紧不慢地走向他,大抵因为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可以浪费,耽误一两个时辰无可厚非。
  但现在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浪费了。
  面前的一切和五万年前重合,男人的面貌没有分毫改变,除去脸上那块儿暗金色的面具,他好像还是当初的玄龙,毫无芥蒂深爱着自己的玄龙。
  燕鸢笑起来,假装自己在做一场很难醒来的噩梦:“你来了。”
  玄龙站定在燕鸢不远处,抬眸看向他:“嗯。”
  俩俩相望。
  燕鸢想起结契那日,司神殿前,他们笑目相对,互诉衷肠,立下永恒之誓,如今仅仅过了五万年,便到了要分道扬镳的地步。
  燕鸢心肠绞痛,竭力维持着镇定,然而还是眨眼便落了泪,颤声问:“阿泊……”
  “你可恨我。”
  玄龙垂目。
  “恨。”
  恨你用情至浅,爱我输于我爱你太多。
  恨你对宁枝玉用情过深,为了救他性命可以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恨你过于残忍,所有的心狠尽数给了我一人,也不管我能否承受……
  若要细数燕鸢的不好,玄龙能站在这里与他说出许多,怕是一日一夜也说不完。可实际上他心中并不似口中说得那般有多恨他,埋怨是有的,更多的是悲凉和难过。
  难过他们分明已这样努力,却还是输给了命运。
  燕鸢没办法再听见声音,玄龙说话的口形他勉强能分辨出,短短的一个字,就叫燕鸢心脏被撕扯成无数块。
  被爱人重伤的滋味这样痛,那么在人间时孤苦的玄龙呢,那时候的燕鸢多么肆无忌惮啊,吐出去的每句话大抵都能将玄龙的心射成筛子,他可曾喊过痛。
  他痛了也不说,从不对燕鸢说。
  那么如今的自己,又哪里有资格喊痛。痛便该忍着,不该不识好歹地去求对方原谅。
  “你恨我才好……你恨我,至少还能记得我。”
  “你要一直、一直恨我才好……”
  颤抖而沙哑的话语吐出来,字字沁着血珠。
  燕鸢笑得桃花眸微弯,泪目间靠近玄龙,抬起手触向他的面容,想同从前那般摸摸他的脸。
  玄龙沉默地偏头,躲开了。
  燕鸢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缓缓垂落。
  失去听觉的世界仿佛还剔除掉了声音以外的东西,除去过分的安静之外,还有无穷无尽的孤独和冰冷。
  那种孤独在独处的时候最鲜明,站在爱人面前,被冷酷地拒绝的时候最强烈。因为他听不见声音,唯有用眼睛感受世界。
  他的阿泊,是真的恨透他了……
  好想不顾一切将面前的男人狠狠揉进怀里,但他不能。今后不能再做夫妻,便该退回妥当的位置,说足够妥当的话。
  燕鸢用了生平最大的意志力来克制自己的举动,希望两人分开的时候,在玄龙心中的自己,可以不那么糟糕。
  “对不起啊……是我心志不坚,抵不过天道的诱惑……是我背叛你,叫你平白受了那些苦。”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你便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将军,你有何想要的,告诉我,不论什么,我都会努力帮你做到。”
  燕鸢一直在笑,也一直在哭。他的泪仿佛怎么都流不尽。
  玄龙不明白他为何要难过,又为何要哭。
  很快便要迎娶命中注定的仙君为天后,总算可以与厌恶的旧人和离,对他而言该是件很值得欢喜的事吧。
  他哭什么呢。
  除去愧疚以外,玄龙想不出其余理由。毕竟他们也曾真真正正地爱过四万年,虽然那四万年抵不过人间的短短几年光景。
  燕鸢和宁枝玉在人间相遇相知到相爱,至多几年,胜却他们一千四百六十多万个日夜。
  心非顽石所铸,便不可能不难过……
  玄龙不愿再回想人间那些残酷的过往,低声开口。
  “我想见阿执。”
  魂识之境中匆匆一面,见到的是襁褓中的婴儿,五年已过,他该是能跑会跳了吧……
  燕鸢一时没能分辨出玄龙说了什么,待玄龙将话重复了一遍,方才从他的口形中捕捉到‘阿执’二字,略微思考便知话中大致内容。
  “好。”
  “阿执在母后那里,晚些时辰我便叫人送他去玄将殿见你。”
  玄龙:“嗯。”
  曾经心意相通的爱侣,人间走了一遭,面对面竟无话可说了。
  天边云雾茫茫,司神殿前,三生石旁,俩俩相对,唯余悲凉。
  燕鸢其实有千言万语要说,他想告诉玄龙自己有多后悔,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想把这五年来的思念和煎熬都说出来,他想求得玄龙的原谅,他不想和离,不想解契,不舍得放开他的手。
  但他不能。
  他的贪心会害死他的阿泊的。
  他拥有过他四万年,拥有和他共同孕育的可爱的孩子,他该知足了。
  于是,燕鸢笑着开口。
  “该解契了。”
  “嗯。”
  玄龙全程都显得很冷静,他好像没有丝毫难过和痛苦。
  这是好事啊,燕鸢想。
  这样他的阿泊就不用再伤心难过了。
  他可以彻底地摆脱自己,过平静安然的生活。
  结契的时候需要司神在场为证,解契却不需要,只需双方到三生石前即可。
  神仙眷侣之所以能够心意相通,是因为结契时将对方的心头血种入了掌心,随着时间推移,那滴心头血会顺着血管逐渐进入心脏。
  对方高兴或是难过,不需猜,是会相互有感应的。
  而燕鸢与玄龙本就非对方命定爱人,那情契早就在时间的洪流里变得很淡了,淡到他们已经感觉不到对方的喜怒哀乐。
  即便是这样,在玄龙将尖锐的匕首对准掌心划下去的时候,燕鸢还是湿了眼眶,失声唤道:“阿泊……”
  玄龙手上动作顿了顿,并未侧头看他,刀刃划破掌心,趁着血淌出来之前,将掌心贴到了三生石上。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感觉到燕鸢将手贴了上去后,张唇低念道。
  “天道在上……今日寒泊与燕鸢在此解契,往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天道在上……今日燕鸢与寒泊在此解契,往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燕鸢合上双目,一滴泪由面颊滚落。
  渐渐的,温润的蛋形白玉内里蔓延开纵横交错的血色脉络——三生石会将不属于自己的那滴血从身体里拔除,连带着他们的过往一起。
  不过几息过去,三生石就恢复了原样,解契完成了。
  玄龙收回手,手心留下一条寸长的伤口。
  他们已没什么好说的,玄龙在原地停留片刻,默然转身,燕鸢望着他远去的单薄背影,视线模糊不清,忍不住哑声开口。
  “阿泊……你离开我,真的能欢喜么。”
  玄龙脚步顿住,没回头。
  “嗯,我很欢喜。”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愿再娶
  玄龙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燕鸢身侧出现个银衣神将。玉石台阶连接着天际,除去云层外,分明都看不见了,燕鸢还是在看,他问身边人。
  “他说什么?”
  “他说,他很欢喜。”北赤用传音术告诉他。
  燕鸢许久未吭声,就在北赤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燕鸢朝着那边喃喃笑了,“欢喜便好……他欢喜便好了。”
  “他欢喜……我便也欢喜。”
  这不是最好的结局么。
  燕鸢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大口血,他身形微颤,习惯性用手背捂住唇,竭力抑制着咳嗽,然而根本控制不住。
  就像他对玄龙的爱,与对自己的痛恨一般,控制不住。
  血珠成串地落在玉石地面上,燕鸢的手被口中淌出的血染得通红,就连苍白的眉眼间都溅上了点点血渍。
  “帝君!”北赤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身前那道由胸口横跨至腹部的伤口显然裂开了,白色的衣襟前渗透出大团大团鲜艳的红,燕鸢感到很痛,也感到很痛快。
  玄龙有孕时被自己关在监牢中用刑,用鞭子抽、用拶子夹十指……定比他痛得多了。
  肉体越痛,燕鸢心里就越痛快。
  “无事……”缓和过来,燕鸢轻推开神兵的搀扶,虚浮地向前走去。
  “他说想见阿执,我送阿执去见他……”
  “帝君,回宫吧。”北赤闪身挡在燕鸢面前,忧心忡忡。
  “下月十五,您便要娶新后了,到时魔族若不肯交人,神魔必有一场大战,您需得好好修养身体。”
  “您的伤势……”
  燕鸢听得云里雾里:“我何时说要娶新后了?”
  北赤沉默须臾:“曳灵神君近日一直在筹备大婚事宜。”
  燕鸢缓缓拧起长眉,他从女娲之境回来后,将六枚天果交到曳灵手上就陷入了昏迷,直至昨夜才醒,根本没人告诉他这件事。
  “去遣云殿。”
  殿外有神兵把手,燕鸢命他们退下,径直入了殿门。
  白金案桌后,曳灵神君一袭淡蓝长袍,半束的长发垂落几许在身前一侧,他左手撑着额角,右手中拿着本牛皮古籍在看,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内容,面色凝重,同燕鸢相似的两条长眉皱得很紧。
  听到动静,曳灵神君抬头看向来人,幻去手中书籍:“……鸢儿?”
  “你怎么起来了?”目光由燕鸢苍白的脸下移,触及到他白衣上几大团猩红,刚刚舒展的长眉刹时皱起,低叱,“胡闹。”
  曳灵闪身到燕鸢身前,抬手要扒他衣襟查看伤势,燕鸢扣住他纤薄的手腕,出声极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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