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龙为后——by舒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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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枝玉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站在自己床边奶声奶气唤自己娘亲的模样,心脏紧促地疼起来,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燕鸢身边跪下去,粗砺的沙和石子磨破了膝盖,他感觉不到疼。
燕鸢掌心的神茫淡去,收回手看向宁枝玉,他跪在地上,冻得发青的手触上燕鸢白色的衣摆,轻轻拽住,轻笑道。
“燕鸢,我生来卑贱,能遇上你已是用尽了一辈子的福气,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没有资格再强求什么,可我今日还是想求你一件事,若你答应,我愿用性命去忏悔曾犯下的错。”
燕鸢沉默片刻。
“你说。”
“放过我的孩子。”
燕鸢略微皱眉:“他是魔。”
“他虽是魔,但从小便听话,你叫他不做什么,他便不会做叫人不开心的事。”不疾不徐地说完,宁枝玉伏下身去磕头。
“求你……”
冬意凛冽,宁枝玉身上单薄的白衫被寒风吹得发鼓,皮肤像被无数把利刃同时割裂,他混混沌沌地过了四年,从未有一日像现在这样清醒。
昔日许多被刻意忽视的事情在脑中重现,他想起阿冽出生那日便同今日这般冷,他病得厉害,喃喃说冷,很快冰凉的被褥中钻进来一个人形火炉,他不自觉地靠过去,清醒后发觉不是自己想见的人,发了许久的疯。
说起来,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温和有礼、知进退的,唯独在魔尊面前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什么不好听的,能伤到人的话都肆无忌惮的往外说,他希望魔尊能发狂杀了自己,让自己一了百了,却从未想过有一日魔尊会为自己送命。
见过他所有丑陋、狼狈、疯狂,还有不体面的魔,竟是真正接纳他,愿意陪他走到最后的生灵。
可惜他们都过于执拗,也没有缘分。倘若早些遇见,用别的简单些的方式遇见,兴许他就不会介意他是魔。
魔又如何呢。待他好,便是善。
然而这世上向来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改变,从魔尊死去的那刻起,天地间再无人能这样纵容宁枝玉的任性。
若非要揪出一个,那便是他被迫生下的软团子。
那软团子自懂事起便非常乖,以前很爱往宁枝玉怀中拱,被宁枝玉斥了几回就不太与他撒娇了,每回靠近都极有分寸,懂事得像个小大人。
那时不曾深究,如今想来,阿冽的乖巧与知进退,应当都是魔尊在背后教的,他甚至能想象出魔尊是用怎样的语气哄着孩子,告诉他如何与娘亲相处能讨娘亲欢心,阿冽小心翼翼地遵循着父王的话,哪里知道,其实他的父王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从未在他娘亲那里讨到过半点好,因此,他父王的方法自然是不好用的。
不过他同他父王一样,有个不轻言放弃的优点,不论在宁枝玉这里受了多少冷脸,再见面时,都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会软绵绵喊他娘亲。
分明他只有四岁而已。
除去生下他,宁枝玉未尽过一日为人父母的责任,未给过片刻好脸色,偶尔心中生出的心软,都会被他残忍地遏止,想起与魔尊之间的滔天仇恨,想起那小杂种是如何被迫生出来的,他便能够狠下心去冷面相对。
被爱浇灌着的人才有多余的爱拿出来分给旁人,自己本身就是一片枯海,如何滋润旁人。
宁枝玉听不到燕鸢的回话,一遍一遍地在他脚边磕头,磕得额头都出了血,淌到眉眼间。
燕鸢见他可怜,想起凡间时玄龙苦求自己留孩子一命的模样,心中触动,一时难以抉择。于情,他身为人母,要保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于理,那孩子身上淌着魔族的血,若不封印,日后极可能后患无穷。
身后神将皆劝燕鸢不可,接宁枝玉回天庭是要做天后的,岂有带个私生子回去的道理,况且这私生子还是魔。
燕鸢抬起手,众神便禁了声,他扭头看向身侧玄龙,问道:“阿……将军,你如何看?”
玄龙微顿:“若心中有善,便可度化,飞升为神。”
那自然不是件简单的事。
但若有人虔心引他向善,便也不是不可能。倘若日后失败,再除去便是,燕鸢心中有了定论,低叹道。
“也罢,那孩子虽是魔,体内毕竟流着一半神族的血,带回神界剔去魔骨,好好度化便是。”
宁枝玉撑起虚软的身体,松了口气,笑道:“多谢……”
他面色白得发青,又流了血,委实不太好看,很可能会吓到孩子。
燕鸢从袖子中取出一块白色的帕子,矮身递于宁枝玉。他原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有了阿执之后,常要给孩子擦嘴擦手,时时会备一块放在身上。
“你与我往封印中走一趟,将孩子带出来。”
群魔被九天之主的神力镇压在地下,魔力尽失,并无威胁,燕鸢带宁枝玉进入魔宫时,外头的魔侍睡得东倒西歪,阿冽和衣躺在大床中央,一头长发被细心编成了上百根小辫子,铺散在身侧。
在此之前,宁枝玉从没好好看过自己的孩子,他这时候才发现阿冽的眼角下方有颗极小极小的泪痣,落了点灰般长在垂下的睫毛旁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试探着伸出手,轻轻触向小团子软糯的脸,却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停住,收了回来。
燕鸢见他失神,解释道:“神力镇压会使魔陷入沉睡,出去便好了。”
“嗯。”宁枝玉轻轻应了一声,弯身将小团子从床上抱了起来。
小团子看着不大,实际比想象中要重些,十分的软,这是宁枝玉
第一回 抱他,难免有些笨手笨脚,加上体虚,这么片刻的功夫额角就出了冷汗。
燕鸢看着他道:“可要我帮你?”
宁枝玉摇头,笑了笑。
燕鸢不再坚持,转身往外走,到了院中掐个诀,三人瞬间便到了地上。
很快宁枝玉怀中的小团子就悠悠醒了过来,他起初以为自己在做梦,伸出小手摸了摸娘亲的脸,冰冰凉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担心地问。
“娘亲,你的脸怎么这么凉呀……”
宁枝玉朝他笑了笑:“你醒了。”
小团子仍不觉得这是现实,因为只有在梦里,娘亲才会这样温柔地朝他笑。
他被娘亲这样对待,还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点头:“嗯。”
宁枝玉眼中隐有水光,柔声道:“阿冽是好孩子,从前皆是我不对,不该对你随意发脾气,今日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风吹动宁枝玉的长发,衬着白衣瞧着如同弱不经风的仙人一般,小团子一直觉得自己的娘亲十分好看。
父王总说娘亲体弱,所以阿冽要让着娘亲,不要惹娘亲伤心,他牢牢记着,见娘亲哭,便用小手去抹他脸上的泪。
“阿冽不生娘亲的气,娘亲不哭。”
“娘亲不哭……”
分明知道是梦,阿冽还是跟着娘亲湿了眼眶,都说母子连心,即便娘亲从未疼爱他,他却能喜娘亲所喜,悲娘亲所悲。
宁枝玉委实有些抱不动怀中小团子了,怕摔着他,便矮身将他放下,蹲在地上虚虚搂着他的小身体,笑着说:“你同你父王一样,待人皆是宽宏大量……”
其实魔尊何曾宽宏大量,他向来睚眦必报,唯独待宁枝玉宽容,被他蹬鼻子上脸都不曾真的发过火,即便发了火,也不舍得真的伤到他。
小团子都是与他父王学的。
宁枝玉眼中有种阿冽看不懂的情绪,他再聪慧,被魔尊教得再好,可还是太小了。
“阿冽,看见那个穿白衣的叔叔了吗?”宁枝玉望着远处燕鸢的背影,说。
方才从底下出来,他说回去前想与孩子单独说几句,燕鸢便回避了,此时正与几名神将在谈论什么。
阿冽随着宁枝玉的目光看过去,点头道:“娘亲,阿冽看见了。”
宁枝玉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从今往后,阿冽要好好听话,跟着叔叔学习仙法,从前的事,便忘了吧。”
阿冽疑惑地扭头,看着娘亲:“为何从前的事情要忘了?……”又为何要和别的叔叔学法术?他有自己的父王会教他呀。
“过去了便过去了,在世上活着,自得往前看,不能总想着以前。”宁枝玉抚摸着阿冽的额角,说得模凌两可。
阿冽似懂非懂地点头:“……那娘亲和父王呢?”
宁枝玉:“娘亲和父王……要去一个地方。”
他平常对魔尊和孩子不是冷着脸便是歇斯底里,很少有这样平和的时候。在阿冽梦里的娘亲倒是常笑,却不曾像这样,笑中透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让阿冽莫名难受。
他小声道。
“什么地方?阿冽也去,可以吗……”
宁枝玉正要答,有名神将过来催,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天界了,有什么话路上说也不迟。
那神将面色冰冰冷冷的,很是嫌恶宁枝玉的模样,说完就走了。
小团子手中化出魔刃便要追上去,妖冶寒冷的红眸与他父王如出一辙,宁枝玉在他窜出去前一把将他抓住。
阿冽回头,戾气散尽,嗫嚅道:“娘亲……”
宁枝玉叹了口气:“不是与你说了,日后要听话,不可作恶伤人,要学仙法,做善事。”
阿冽自知犯错,垂头道:“可是父王说过,这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欺负娘亲,若有,便要杀掉。”
宁枝玉一怔,眼眶红了少许,望着远处被风扬起的黄沙说:“人活着,总会犯错的,不能因为他犯了错,你便再也不原谅了……要学会宽容待人,宽容待己。”
“给旁人一个机会,何曾不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娘亲说的话,父王是从没有教过他的,阿冽听不太懂,但既是娘亲教的,便是对的,他认真地记到了心里去。
娘亲的面容这样温柔,好想一直一直不从梦里醒来呀……
“阿冽,将你的魔刃交给娘亲。”宁枝玉笑着朝小团子伸出手。
阿冽回神,低头看向娘亲的掌心,道:“为何?……”
“娘亲替你保管,日后你表现好了,娘亲再还你。”
阿冽对娘亲的信任,从不亚于父王,他不疑有它,将泛着黑红魔气的魔刃轻轻放到宁枝玉掌心。这把魔刃与魔尊那把一模一样,只是尺寸更小些。
“那娘亲要好好帮阿冽保管哦……”小身子依偎进娘亲怀里。
“嗯。”宁枝玉摸了摸他的背,便将他轻轻推开。
“时辰不早了,阿冽快去寻你燕叔叔吧。”
不是每次做梦都能梦见娘亲的,阿冽自不肯和个陌生人走,宁枝玉哄他,说要去寻他父王,待寻到便追上他。
阿冽向来听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不舍得离开这样温柔的娘亲,走一步便要停下来回头看许久。
宁枝玉笑看他小小的背影,说。
“阿冽。”
“别回头。”
娘亲叫他别回头,他便忍着,没回头,走了好一段路,实在忍不住想回头,又听娘亲道。
“记住,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你若回头,娘亲便生你的气,再也不理你了。”
果真是他的娘亲,最知道阿冽怕什么。
阿冽有乖乖听话,没回头,直到他听见一道锦帛破裂般的声音。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用一种惊讶的目光朝阿冽身后看去。
魔刃嗜血,与主人相辅相成,每当它饮到鲜血时,主人会顷刻间感到体内魔力涨高。
阿冽迟疑地顿在原地,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转过身,看向宁枝玉。
“娘亲……”
他的娘亲看起来同方才没什么不同,就是左胸口处插了把魔刃,血在白衣上染出大片大片红花,漂亮得晃眼。
是他亲手递给娘亲的那把。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无关于我
这个梦太可怕了。
娘亲生平
第一回 抱了他,却转眼就要将他丢下。
阿冽还很小,小到无法真正认知死亡的意义,他只是看着娘亲那个样子感到很害怕,害怕到几乎不能动弹。
宁枝玉在众人的目光中倒了下去,阿冽喃喃唤着娘亲,跌跌撞撞地跑向他,中途跌倒,擦破脸颊感觉到疼,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梦。
娘亲方才是真的抱了他。
还对他道歉,说对不起他。
可是为什么……娘亲才刚刚亲近他了,便要离开他呢?
他又没有生娘亲的气。
阿冽想不明白。
他在宁枝玉身边跪下,惶然无措地低唤着:“娘亲……娘亲……”
宁枝玉睁开双眸,涣散地看向身边的软团子,张口要说话,咳出许多血来,溅了不少在软团子白嫩的脸上。
阿冽抖着小手去抹宁枝玉唇边淌出的血,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砸下来:“娘亲……娘亲……”
这是宁枝玉头一回见到阿冽哭,从前不论他如何冷待这孩子,阿冽都好似缺根筋般没反应,他原以为这孩子脑子笨,如今想来并非如此。
心中叹息着,气若游丝地开口道:
“不是与你说了……莫要回头……你怎得,如此不听话……”
阿冽闻言呜呜地小声哭起来,用染满鲜血的手抓起宁枝玉的手贴到自己脸上:“阿冽知道错了,阿冽以后会乖乖听娘亲话的,娘亲莫要生阿冽的气……”
魔刃伤及的不止是肉体,更撕扯着宁枝玉的灵魂,他一介凡人,哪里承受得了这种痛,意识变得越来越沉重,说出去的每个字都艰难得必须用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