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龙为后——by舒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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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的血雾随着神魔之战的结束散去,露出幽蓝宁静的天空。宁枝玉看似获得了自由,实际上他的人生早就黯然无光,再没有一条光明道能让他安然走下去。
弥留之际,回顾自己这仓皇徒劳的一生,他终究是后悔到这人世间走一遭的。
曾经被伤害过,也伤害过旁人,如今以命相抵,便算是赎过罪了。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身边这软软的小团子,他何其无辜,出生便无缘无故被娘亲讨厌,未曾从娘亲这里得到一丝半缕的温暖。
宁枝玉有愧于阿冽,可他自顾不暇,眼下能做的仅有尽力朝孩子笑一笑,想要抬起手替他抹去眼泪,却没有力气了。
“阿冽不哭……娘亲……不生你的气……”
“那娘亲为何要离开阿冽……”小人儿哭得愈发伤心。“阿冽知晓娘亲常心情不好,不想看见阿冽,阿冽可以忍着不见娘亲的,娘亲不要离开阿冽……”
“阿冽会听话的……娘亲……阿冽会听话的……”
宁枝玉不忍再看他,回过头合上眼,眼角划出一行清泪:“……对不起。”
“阿冽不要对不起,阿冽要娘亲陪在阿冽身边……”
宁枝玉的生息越来越弱了,阿冽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像小狗一样贴着他的脸,沙哑地唤:“娘亲……娘亲……”
热乎乎的眼泪淌进宁枝玉的颈窝,再暖不回他的身体。他这一生活得虽不够尽兴,但走的时候还算体面,身边有孩子陪着,尚有人为他伤心。
“阿冽乖……以后听燕叔叔的…话……”微弱的气音喷洒在阿冽耳边,这般托嘱只叫阿冽感到无尽恐惧。
“不要……阿冽有娘亲,有父王,为何要听旁人的话……”
“阿冽谁都不要,阿冽只要自己的父王和娘亲……”
宁枝玉的时间不多了,没办法再继续哄着他,他双目阖着,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阿冽不听话……娘亲…便不喜欢你了……”
软团子当即怕了:“娘亲不要不喜欢阿冽,阿冽听话,阿冽听话就是……”
“那娘亲也不要离开阿冽,好不好?……”
宁枝玉弯起嘴角,哄骗他:“好……”
随后微微侧过头:“燕鸢……我所说的,都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
燕鸢与玄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谁都没想到,宁枝玉会忽然自尽。
万年前,玄龙被魔刃刺中心口身亡,万年后,魔尊用魔刃自尽,神魔尚且无法在身中魔刃后活下去,遑论宁枝玉凡人之身。
回天乏术。
“……好。”燕鸢回他。
宁枝玉释然地笑着:“那我便……放心…了……”
狂风不知何时停了,四周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没有。寂静得可怕。
阿冽怔了一会儿,撑起身子看向娘亲苍白的脸,将手轻轻覆到娘亲脸颊上,试探着喊道。
“娘亲……娘亲……”
无人回应。
“你不是答应阿冽不会离开的么……”
“你不要不理阿冽……”
“娘亲……你看看阿冽,你看看阿冽……”
“阿冽答应要带娘亲去凡间玩儿的,阿冽今日就带娘亲去凡间玩儿……娘亲看看阿冽,好不好?……”再懂事也不过就是个四岁的孩子,遇到这种事情便不知要怎么办了。
不论他怎么喊,怎么认错,怎么撒娇,宁枝玉都同从前一样,冰冷冷得不理他。
阿冽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了。
为何娘亲要待他这样坏。
才开始疼爱他,便又反悔了。
宁枝玉的身体不会同神魔那般死去便消散。阿冽怎么都无法接受自己活生生的娘亲,突然之间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像要将有记忆以来在娘亲这里所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他以前从不在娘亲面前哭,因为娘亲不喜他,若再吵闹,会更加惹娘亲烦,因此他有什么委屈,都与父王说,背地里偷偷地抱着父王哭。
如今他在娘亲面前痛哭出声,娘亲却听不见了。娘亲总是待他冰冷冷的,兴许见了他哭,也不会真的心疼,但那都没关系,他只要娘亲回来,若娘亲回来,即便他待他同以前那样坏都没关系。
可是娘亲不会回来了。
人死了,便不会回来了……
他再也没有娘亲了。
阿冽不知该怎样将这个消息告诉父王,父王若知晓了,一定也会哭的。
良久,狂风骤然开始呼啸,夹杂着孩子肝肠俱裂的哭声,如同天地哀鸣。这么小的孩子,看着比阿执还要小一些,叫燕鸢想起在凡间时自己离开阿执的模样,阿执亦是这般拉着自己的手,求他不要离开。
宁枝玉纵使有错,孩子是无辜的,他答应了宁枝玉会替他照顾孩子,自会给这孩子一个容身之所。
走上前,蹲下身从背后拍了拍阿冽幼小的肩膀:“逝者已矣,你娘亲定然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伤心的。”
年长者尚且无法承受住丧亲之痛,阿冽又哪里听得进去这样的话,他抱着娘亲的脖子哭得近乎昏死过去,口中喃喃着要带娘亲去寻父王,父王兴许能救娘亲。
神魔之战,两族之争,燕鸳没办法向阿冽解释其中利害,更没办法告诉阿冽,他已经没有父王了。
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在同一日失去自己最爱的双亲,这是一件过于残忍的事情。
不得已,燕鸳只得掐了个昏睡诀,将阿冽抱起,带回九重天。宁枝玉的尸体,则叫人去凡间寻了块幽静的地,立碑下葬。他此世生于凡尘,死后也当归于来处,算是干净地来,干净地走。
此行除去寻魔族报仇外,另一目的便是将宁枝玉带回去成婚,化解天罚,如今宁枝玉自尽而亡,原有的计划便落了空,回途路上众仙神皆是心事重重,毫无战胜魔族的喜悦。
燕鸢脚下驭着祥云飞于首位,他刻意慢下来,与玄龙并肩而行:“你莫要为我担心,我身为天帝,哪有那么容易死,我死了,便再见不到你了,我舍不得的。”
玄龙确是在走神,连燕鸢何时到自己身边都不知道,闻言朝燕鸢看去,见他对自己笑得轻快,不由微微皱眉。
天罚天罚,若真那么容易受,何至于叫天罚。
几万年前,便有一位上神违背天意,受天罚而死,连个全尸都未能留下……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若能在下月十五之前寻到重新转世为人的枝玉仙君,应当来得及。”玄龙用传音术道。
燕鸢嘴角笑容有些维持不住,轻声问:“你就这么想我与旁人成婚么?”
玄龙垂着眸未看他:“你与枝玉仙君是天道注定,不是旁人想左右,便能左右的。”
燕鸢忍不住抬手扣住玄龙手腕,眼尾泛红:“你若说一句,你不想我与旁人成亲,我便不成亲……”我拼死也要为你活下来。
玄龙神色平静地将手抽回:“你与谁成亲,都无关于我。”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燕鸢眼底尽是怅然若失:“是啊……我与谁成亲,都无关于你。”
在凡间,玄龙满身是血地躺在他怀中,拼死生下阿执后,灰飞烟灭的那刻,他便彻底失去拥有他的资格了。
即便那其中有天道作祟,可若不是他心志不坚,岂会容天道玩弄至此。
他与玄龙命格相克,他有本事活下来又如何,靠玄龙越近,便害他越狠,就此远离,才是最好的结局。
回到天界后,燕鸢命人将阿冽安置了,派了医仙去玄龙的寝宫。玄龙在战中受了伤,若自己不顾着,兴许他连医仙都不晓得请。
隐身等在玄将殿外,待医仙出来,确认玄龙的伤势无碍,服药后修养几天便好,方才放心离去。
当日,为庆祝神族战胜,紫霄云殿大摆宴席,众神齐聚,燕鸢身着银色帝袍,头戴十二旒白玉珠帘冠冕,入座之时,忽见堂下左侧,首位白金桌案后端坐着一白衣仙君,那仙君貌若清风,身骨纤瘦,赫然是宁枝玉。
第一百三十九章 都给你
“娘亲……娘亲。”床上的小团子眉头紧拧,眼泪不断从紧闭的眼角划出,显然是陷入了梦魇。
阿执见他这样伤心,心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伸出小手想为弟弟抹泪,不料昏睡的小团子猛得睁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娘亲!!”
“你……你醒了?”阿执被吓了一跳,怔怔望着他。“父皇让我照顾你……”
睡着的时候看不出,这会儿才发现弟弟生了双血红的瞳,妖冶漂亮得不像话。只是那双漂亮的眼此时充满悲伤,泪如源源不尽的细流般涌下。
他环顾四周,没发觉自己想找的人,跳下床便要往外跑,床沿对于四岁的孩子而言过高,他不可避免地重重摔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阿执惊慌地去扶他,没等碰到他的手臂,他便自行爬起来,坡着脚跑向门外,口中喃喃喊着娘亲。
阿执追出去,跟着一路跑下殿宇的台阶,见他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寻着,良久,许是知晓自己的娘亲不可能在这里,才渐渐停了下来。
此处是东极殿,除去身后的殿宇,和脚下的玉砖,眼前便剩无边无际的云海,他的娘亲自是不可能在这里的。
阿执走到那比自己稍微矮些的小团子身侧,问道:“你娘亲去哪儿了呀?……”
小团子并未回答,空洞地望着远处的云海,泪无声地流。
从前的阿执也是没有娘亲的,甚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失去过父皇,他知晓思念的滋味,便愈发能够感同身受。
“你放心吧……不论你娘亲去了何处,我都会陪你一起去寻他的,在你寻到他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阿执说着,牵起了小团子的手。
小团子扭头看向他,对上一张赤诚的小脸。
在往后的岁月长河中,便是这仅剩不多的温暖支撑他在这世上活着,快乐着,直到有一日,他的温暖不再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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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宴散后,燕鸢命人召枝玉仙君单独来见自己。
自神南岭归来,他并未听曳灵神君说宁枝玉重新飞升了,乍在宴席上见到宁枝玉,虽出乎意料,却不算惊奇。
万年前,枝玉仙君为他而死,比他先一步坠入凡尘,如今归来属实正常,燕鸢心中平静,只为阿冽感到高兴,那孩子总算还有娘亲。
殿外神侍通传过后,门被推开,白衣仙君款款入内,自燕鸢十丈之外停下,跪伏在地:“参见帝君。”
燕鸢:“不必多礼,起身吧。”
“多谢帝君。”枝玉仙君不紧不慢地起身。
燕鸢端坐银案之后看着他,觉得面前的仙君样貌同凡间的宁枝玉没有什么不同,别处却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宁枝玉瞧着温柔如水,眉目含笑,枝玉仙君则清清冷冷,神貌淡然。
左右都是同一个人,燕鸢未深究:“既回来了,便将阿冽领回身边去吧。”
白衣仙君微怔,双手交扣在身前,垂着眸问:“帝君何意。”
燕鸢这才觉出不对,皱眉道:“你不记得了?”
白衣仙君抬起头,对上燕鸢双目:“敢问帝君,小仙该记得什么?”
燕鸢眉间深拧:“凡尘事。”
白衣仙君眉眼间流露些许茫然,摇了摇头。
燕鸢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叹了口气。
“罢了,你退下吧。”
按理说,飞升之人是不会忘却前尘事的,除非有人干预。其中缘由不难猜出来,燕鸢心中很快有了定论。
“是。”枝玉仙君被糊里糊涂地召了来,又糊里糊涂地退下,帝君之心深不可测,不是他想懂便能明了的。
转身正要出去,又听身后之人淡淡问。
“下月十五的封后大典,你可知晓。”
枝玉仙君顿住脚步,耳后染上几分不起眼的薄红:“小仙听曳灵神君提起过。”
他万年前便对帝君情根深种,甘愿为他而死,如今归来,自是愿意与他结为仙侣,做他天后。
燕鸢:“我已有心上人,眼中再容不下旁的任何人。”
“你与我确是天道注定,可五万年前,我便心有所属,我与他结为仙侣,他拼死为我生育子嗣,我不能负他。”
“与你成婚,只不过是为了顺应天道意,躲避天罚,你若是聪明,应当不愿才是。”
枝玉仙君沉默良久:“小仙甘愿。”
燕鸢不想他竟会如此回答。
“能助帝君避过天罚,是小仙之幸。”枝玉仙君低声道。
燕鸢一时哑然,待他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时,枝玉仙君已抬步出去了。
天界同凡间那般分白天黑夜,此时夜色已深,阿冽哭了一整日,早早便在偏殿睡了过去。他梦中迷迷糊糊地追着娘亲跑,分明娘亲就在他不远处朝他温柔地笑,可他就是怎么都追不上,急得眼睛都红了。
枝玉仙君走出东极殿时,阿冽似有所觉,蓦得睁开双眼,掀开被子跑了出去。
暗夜之中挂着一轮明月,皎洁的月色下,一抹清瘦的身影正徐步走下东极殿前的玉宇台阶。阿冽呢喃着跑过去,还未靠近,那人便迟疑地转过身看向他。
“魔?……”
越靠近,阿冽越确定这是自己的娘亲,娘亲身上熟悉的气息,他不可能弄错。他唯一不确定的是,自己是否已经从梦中醒过来。
“娘亲……”愈靠近,就愈越小心翼翼,他定定地望着娘亲,生怕眨眨眼娘亲就会消失掉,眼眶里湿润的水汽令他看不太清娘亲的脸,自然看不到面前人眼底闪过的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