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龙为后——by舒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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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冽还没反应过来时,对方忽然抬手击向他,阿冽毫无防备,幼小的身躯被强大的法力击飞了出去,后脑撞在耸入云天的蟠龙玉柱上,重重摔落在地。
他颤抖着咳出鲜血,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娘亲要这样罚他。但没关系,只要娘亲回来了,只要娘亲还愿意要他,便没关系。
他伸出手,探向那双停在自己面前的不染纤尘的白靴,血和泪混在一起,砸在身下的白玉砖上:“娘亲……他们说……父王死了……阿冽……没有父王了……”
脏兮兮的小手还没碰到白靴,枝玉仙君往后退了一步,冷声喝斥:“大胆魔物,竟敢擅闯天界。”抬起掌心,一掌击向小魔物的天灵盖。
阿冽闷哼一声,小手垂落在地,这一掌下去,他便不太动得了,只是不断淌血的口中还无声地喃喃着。
“娘亲……娘亲……”
天界守卫森严,竟能混入魔物,此等大事必得禀告帝君严查。好在这魔物年岁尚小,不至于酿成大祸害。
神魔势不两立,千万年来多少神兵神将折于魔族手中,枝玉仙君万年前亦是命丧魔族之手,自然对魔物深痛恶绝,他眼神冰寒,右掌凝起十成法力,给这小魔物最后一击。
“住手!”
电光火石之间,燕鸢挡在阿冽身前击破这一掌,面色冷凝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在枝玉仙君看来,燕鸢此时所做之事才叫人匪夷所思,他单膝跪下:“回帝君的话,小仙在除魔。”
“你……”到嘴边的话被燕鸢吞了回去,如今枝玉仙君没了前尘记忆,若告诉他,他与魔尊生了个小魔物,他定然接受不了。“罢了,你走吧,去请个医仙来。”
枝玉仙君起身,见燕鸢将地上的小魔物抱了起来。那小魔物分明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固执地朝自己这般看,口中呢喃着听不清的话,半阖的红瞳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令他心脏被钝物撞击般痛了一下。
枝玉仙君皱眉,听从燕鸢的话离去。
阿冽眼中娘亲的背影越来越小,他难过地哭了,可不论他再努力,说出来的话唯有气音。
“娘亲……”
“咳咳……咳……别不要阿冽……”
“娘……亲……”
那日之后,本就不活泼的小团子变得愈加沉默,他知道娘亲还活着,但是不要他了。
以前是讨厌他,憎恶他,而现在,是再也不要他了。
枝玉仙君请来的医仙并未派上用场,神魔殊途,医法亦不相通,阿冽在床上躺了十日,身上的伤势靠与生俱来的自愈能力渐渐恢复。
燕鸢趁他昏迷,剔去了他的魔骨,那是一根生于脊梁的血骨,寸长左右,掌控着魔的心性。剔去魔骨虽无法彻底洗去阿冽的魔性,但身处神界,被仙气浸然,再多加牵引,不是没有可能度化为仙,甚至可能超脱为神。
到那时,他便是真真正正的焕然一新。
魔气本浊,先天魔物被仙气浸染,最初感到不适是无法避免的,天界短短十日,阿冽瘦了一圈,原还有些婴儿肥的小圆脸瘦成了瓜子脸,面色苍白如纸。
他终日坐在东极殿的门槛上看无边无际的云海,偶尔有身着白衣、身形与枝玉仙君差不多的仙人路过,都以为是娘亲,远远地看着他们走过去,口中轻轻喊着娘亲,但不会追上前去。
因为他知道,追上去也是没用的,不要他便是不要他了,不会因为他哭着求着就有所改变。
燕鸢本怀疑是曳灵神君做了手脚,洗去了枝玉仙君的记忆,为的是让他心甘情愿做天后。查过之后得知,并非如此,枝玉仙君之所以前尘忘尽,是因他自身意识中不想记住那些不堪的过去。
他既想从头来过,旁人便没资格替他做决定,强行唤醒他的记忆。
“阿冽,你看,这是凡间买的纸风车,漂亮吗?”
阿冽闻声看去,有着冰绿瞳仁的小龙人在自己身侧的门栏上坐下,手中拿着个五颜六色的风车朝他笑,微风拂过,纸风车转动起来。
父王带他去凡间玩儿时,给他买过这样的纸风车,一次买三四个,威风凛凛地捏在手中,骑在父王脖子上。
本是想逗弟弟开心的,不想竟将人弄哭了,阿执慌乱地腾手给他抹泪:“别……别哭,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我还有好多好玩的东西,都送给你。”
第一百四十章 皆已过去
十五将近,整个天界都在忙碌着筹备天帝的婚事,倒是燕鸢自己整日待在寝宫之中,分毫不操心。
午后,织女送了婚服过来,是大红的底色,绣着金线雕琢的祥云,整齐叠放在玉制托盘中。
他这漫长的生命中,成过两次婚,一次是五万年前与心爱之人,一次是坠入凡尘错认爱人,亲手毁掉了自己的至爱。
兜兜转转,他最想要的还是那条从小便跟在他身后的笨龙,可惜他没有福气,说好要共度万万世,却没有做到,没办法牵着玄龙的手过完冗长的一生。
他唯有放手。
也必须放手。
那婚服很漂亮,五万年前他与玄龙成婚穿的便是这一件。
燕鸢从银案后起身,行至女仙身侧,指尖缓缓落在婚袍精致的金线上。
几日前他将这婚袍找出来时,发觉上头的金线有几处打结了,便叫织衣女仙拿去修了修,如今修好了,看起来同新的一样。
燕鸢尚记得那日的场面,他与玄龙先是在三生石前结了情契,然后在紫霄云殿上,众神面前,对天道起誓,立下永恒之誓。
谁知才短短五万年过去,便已物是人非。
“帝君?帝君?……”
女仙用传音术连唤燕鸢几声,燕鸢方才回神。
“帝君,这婚袍您与玄龙将军成婚时便穿过,如今迎娶新后,仍穿这旧衣,是否有欠妥当?……”
燕鸢笑了笑,指尖在婚袍上摩挲着:“并无不妥当……他应当,不会介意的。”
他分明是在笑着,可看着并不像心情好的模样,女仙见他如此说了,未再多言。过了一会儿,燕鸢从女仙手中接过玉托盘,命众人退下。
门被轻轻带上,殿内唯剩父子二人,燕鸢在银案后落座,阿执坐于他身侧,盯着桌上的婚袍。
“父皇……”
燕鸢扭头看向小人儿。
“他们说,你要娶妻了。”
“嗯。”
“那娘亲怎么办?……”
见小人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燕鸢觉得好笑,伸手将他抱进怀中。
“娘亲独自会过得更好。”
“父皇不哄娘亲了吗?……”阿执小脸靠在燕鸢肩头问。
燕鸢:“嗯。”
阿执:“为什么?……”
燕鸢笑:“父皇没用,哄不回来了。”
阿执急了,松开燕鸢的脖子看向他道:“父皇才哄了这么些时日,怎么就放弃了呢,若是哪日娘亲不生气了怎么办,父皇娶了旁人,娘亲怎么办……”
燕鸢柔声问:“阿执说怎么办。”
小人儿红着眼眶说:“阿执不要父皇娶旁人……”
燕鸢轻而郑重地说:“好。”
“父皇只娶你娘亲。”
阿执:“真的吗?”
“嗯。”
“那父皇要继续哄娘亲,快些得到他的原谅。”
“好。”
“都听阿执的。”
阿执得了父皇肯定的回答,这才稍微放了心,环住父皇的脖子,靠在他肩头,说起自己最近又学会了几种法术,想要哄父皇开心。
那日神南岭归来之后,燕鸢与玄龙未再见过面,他答应玄龙会尽量避着他,就遵循承诺,不想扰他清静。
思念彻骨是自然,他克制着,仅从阿执那里得到些许玄龙的消息,探知他今日穿了什么样式的玄衣,用了什么样的早膳,胃口可好。
若注定有一日再无法相见,能得到这些零星的、无关痛痒的消息,于如今的燕鸢而言已是奢侈。
然而,真正能抑制住的感情,恐怕就不能称之为感情了,在大婚的前一夜,燕鸢忍不住去了玄将殿。
他想要见他,哪怕是最后一面。
如果可以在玄龙心中留下一些算得上美好的记忆,将那些不堪的过去洗去一些,便好了,不能也没关系,他只是想要见见他。
银白殿宇外守着两名仙娥,见燕鸢出现,恭敬地朝他行礼。燕鸢透过门扉往里看,那门是纯银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睡下了么。”
“回帝君的话,将军今夜沐浴过后早早就睡下了。”
燕鸢视线从门上收回:“睡下了啊……”
“将军自凡间归来后身子便大不如从前了,魂魄裂缝久久不愈,时常病痛发作,上回战中又受了伤,近日都睡得早。”
燕鸢眼角发红,沙哑道:“他时常病痛发作么……”
“时常,发作起来面容惨白,全身盗汗,不过将军能忍,发作的时候不让旁人在身边瞧着,待疼痛过去了才命小仙们准备沐浴的热汤……”
这仙娥正说着,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怜璧寒着脸从里头出来,训斥这仙娥道:“你同帝君说这些做什么,帝君日理万机,哪里有闲功夫听这些。”话是对仙娥说的,眼睛紧紧盯着燕鸢。
“将军早睡了,帝君请回吧,我们将军不需要那些个假惺惺的来这里……”
“怜璧。”
殿内传来男人淡淡话音,怜璧冷嘲热讽还未完就强行住了嘴,神色愤懑。
玄龙身边的人,再如何对燕鸢以下犯上,他都没法发难,站在那里任由怜璧数落。
方才那句话玄龙未用传音术,燕鸢是听不见的,直到玄龙问他有何事,燕鸢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对着门低唤道:“阿泊……”
玄龙没答应。
燕鸢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回话。真到了这种时候,反而说不出太多好听的话,他就是想见见他。
贴近门,含着泪道:“我在东海放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孔明灯,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孔明灯是从凡间买的,一只一只,亲手点燃,放到天上后,再用神力维持住蜡烛的燃料,一夜都不会掉下来。
他们还有一夜的时间。
“帝君明日成婚,应当好好准备成婚事宜,莫要做无关紧要的事,浪费精力。”殿中人道。
“你走吧。”
“我才不与旁人成婚,我只想与你成婚,阿泊……这些时日,我很想你。”有些话,再不说便来不及了,即使说了也毫无意义,至少这一刻燕鸢是开心的。
玄龙:“请帝君谨言慎行,莫要说惹人误会之言。”
曾经肌肤相亲,同床共枕,如今疏远到这种地步,但凡其中存着半分爱,便会叫人难过,何况燕鸢爱得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他眼中淌泪,笑道:“好,你不喜欢听……我便不说。”
“那我们说些开心的,好不好?……”
“能与你做夫妻,我很开心,能与你有阿执,我亦开心,从前种种是我错了,自你从凡间归来,我似乎还未好好与你说过一声对不起……今日我与你说一声,是我错了,对不起。”
“阿泊……对不起。”
玄龙身着亵衣,长发披散于身侧,坐靠于床。他与燕鸢隔着一扇门,燕鸢看不见他,他亦看不见燕鸢,殿内烛火影影绰绰,空洞寂寥。
“…皆已过去了。”
他说,皆已过去了。
如何能过去。
在燕鸢这里,此生此世都无法过去,除非他死,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就过去了。
这夜燕鸢絮絮叨叨地与玄龙说了许久的话,玄龙虽不赶他,却也不愿见他。若是用天帝的权力,这九重天的哪个角落他去不得,只是他不想再用那样的方式去逼迫他。
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孔明灯终在破晓之际落入东海,燕鸢指尖触上紧闭的门扉,同里面的人道别。
“阿泊……我走了。”
“你要学会照顾自己,身子不舒坦,便请医仙过来,不要忍着,你若有什么病了痛了,叫阿执知道,他会哭的。”
玄龙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想理他了,没回话。
“阿泊……”燕鸢低低地唤着他,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
玄龙终于回他:“帝君请说。”
“没什么……我就是想叫叫你。”燕鸢笑道。“你应我,我便高兴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婚
月老为天帝大婚挑选了良辰吉时,据说,若能在本月15日的辰时结下情契,举行婚礼,天帝不仅能成功化解天罚,还能与新后执子之手,白首偕老,相爱至时间的尽头。
燕鸢由玄将殿回来,一夜未眠。烛光影影绰绰,他坐于镜台之前,望着镜中没有血气的脸,瞳孔中毫无光亮,像被吸走魂魄的傀儡。
“帝君,该换吉服啦。”粉衣仙娥端着白玉托盘在他身后道。
燕鸢似未听到,良久,仙娥又小声催了一遍,他方才抬手挥去,仙娥手中托盘上的吉服顷刻穿在燕鸢身上,入目是鲜艳的红,他抬起指尖,缓缓触上嵌于胸襟前的金线。
“我今日的模样,他会喜欢么……”
仙娥笑道:
“回帝君的话,您是天界数一数二的俊美,天后早便心悦于您,不论您是何等打扮,他今日见了您都会高兴的。何况这大红喜袍,比寻常的衣物更加衬您,连小仙见了都觉得心悸呢。”
燕鸢听了她的夸赞,不觉欣喜,眼角反倒红了几分:“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