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龙为后——by舒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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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鸢局促站着,唇部发颤:“对不起……”
“对不起若有用,你我何至于走到今日。”玄龙低笑一声,转过头同燕祸珩还有阿执温柔地说起话来。
三人商量着要下凡去玩,将燕鸢当作隐形人似的,说走就走,燕鸢着急地张开手臂拦住他们去路,对燕祸珩怀中的小人儿笑着流泪道。
“阿执……你怎能乱唤旁人父皇呢……我才是你父皇……”
阿执抱着燕祸珩的脖子,怯生生地望着燕鸢,好像根本不认识他。
“阿执,我是父皇呀……你最爱缠着父皇给你买糖葫芦吃的,父皇现在就带你去凡间买,好不好?”燕鸢笑着去抱阿执,后者扭动小身子躲开了。
“你才不是阿执的父皇呢……”
小人儿看向玄龙,小声说:“娘亲,这个人好奇怪呀,咱们快走吧,阿执害怕。”
玄龙应下,抬袖一挥三人便消失了。
燕鸢试图用神力去探寻他们离开的方向,然而根本探不到,他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乱转,赤着脚向前追。
“别走,别走……”
“阿泊……阿执……别走……”
无知无觉地跑进一团白雾中,一脚踩空,失重感令燕鸢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身,眼前一片漆黑。
原来是梦。
那梦真实得让人心碎,他出了一身冷汗,喉咙好似被火灼过,脸上还挂着泪。
透过窗隐隐能见到月色,此时已是深夜,燕鸢呆坐许久,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脱离……玄龙同燕祸珩在一起了,阿执唤燕祸珩父亲,似乎便没什么奇怪的了。
待他死了,阿执总要唤燕祸珩父亲的。
心脏揪扯的痛令燕鸢止不住咳起来,他抹掉唇角的血,探出身在床头的春凳上摸到惯用的茶碗,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管,刺得浑身都痛起来。
待喝完了,才发觉茶碗的触感有些不对,并未细想,放回春凳上,脱力地缓缓躺回床上。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无解
曳灵神君回宫请医仙看过,服过安胎药便睡下了,这一夜睡得并不安慰,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身子不适令他着实无力多想。
隔日早起,进膳之时,他猛然想起,自己将那碗‘从头来过’落在燕鸢床头的春凳上了。那药珍贵,燕旌从远古上神那里只求来一小瓶,若是不小心打翻了,便没有了。
忙放下手中喝粥的玉匙,往东极殿赶去。
掐了个瞬移诀,转瞬到了东极殿,只见床头春凳上的茶碗中空空如也,掀开罗帐一看,床上的褥子滚做一团,哪里还有燕鸢的人影。
出去问外头的神侍,却说燕鸢未曾出过门。
他离开时想必是用了法术。
瑶池中的红鲤游动得欢快,燕鸢视而不见,恍惚地走过脚下玉砖铺成的路,偶有仙娥端着膳食果盘路过,见他披头散发,一袭不整洁的白袍,光着脚便出来了,行礼之余,纷纷投去担忧的目光。
燕鸢从晨起便头痛欲裂,根本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越过仙娥小段路后,顿住,没头没脑地转过身问。
“你们……今早可曾见过天后。”
天后?
玄龙将军与帝君早已和离,帝君在与枝玉仙君成婚当日逃了婚,如今哪里来的天后?
仙娥们一头雾水,纷纷摇头。
“回帝君的话,未曾见过……”
燕鸢眼中血丝密布,好似很疲惫。整个人瞧着就像一把生锈的钝剑,不复往日光华。未得到答案,转身离开。
他不知要去何处找玄龙,就这样没有头绪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玄将殿外。燕鸢觉得面前恢弘的银殿非常熟悉,努力去想,头痛得几乎炸开,额角不断冒出虚汗,方才想起,这是未成婚前玄龙的住所。
步上玉宇台阶,来到紧闭的门前,试探着抬手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片刻后,门真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燕鸢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松了口气,眼中流光溢彩。
“阿泊……你我昨夜大婚,你怎的大清早就不见了,让我好找。”
“不是同帝君说过,我不想见你,你还来作何。”玄龙见到燕鸢,神情平静到近乎冷淡,分毫没有新婚的喜悦。
他先前从不会对燕鸢这样说话的,态度突然间转变,叫燕鸢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不见了,我自是要来寻你的……”说着去抓玄龙的手。
玄龙身侧避开他,燕鸢手心落了空,茫然地抬头看向男人。
“你怎么了……”
注意到玄龙右脸上的暗金色梵文面具,燕鸢感到陌生又熟悉,可一旦试图去回想什么,便惹得头痛加剧,抬手扶向额头,身形摇摇欲坠。
扶住门框稳住身体,见玄龙仍是冷淡地望着自己,陪笑道。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不悦了?……”
“好端端的怎么戴半张面具啊……”
“你出现在我面前,便会叫我心生不悦。”玄龙的瞳孔竖立,绿眸本就极冷,那淡淡的语气更是直戳人心肺。
燕鸢睡了一觉起来脑子变得格外不利索,根本不记得自己哪里惹他不高兴了。
“阿泊……你不要这般同我说话,我会很难过的。”
“你若生气,便说生气就是,我去做鱼羹给你赔罪,好不好?”
“无需。”玄龙转过身。
“晨起便要对着厌恶之人的面孔,几欲作呕,如何吃得下东西,帝君早早从我面前消失,我便觉得高兴了。”
自己再做错事,玄龙在新婚燕尔之际同他说这样伤人的话,都是不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办法对玄龙生出怒火,只感到委屈。跟上前一步。
“你再这样说话…我可要生气了。”
“随你。”玄龙回到屋内,砰地关上门。
燕鸢被挡在门外,反应过来,慢半拍地抬手去敲门:“阿泊……”
“阿泊……”
“你怎么了……”
“阿泊……我头好疼啊,你真的不管我了吗……”
殿内,玄龙后背贴着门,沉默地合上双眼。
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玄龙听着那沉甸甸的敲门声,一下一下叩在他心头,让他心都痛了。
燕鸢敲了一会儿便不敲了,脑中剧痛逐渐叫他浑身一点力气也无,手臂虚软地垂下去,身体本就受了重创,还不肯好好服药,气血上涌立刻惹得喉间发痒,忍不住咳起来,咳得视线模糊,鲜红的血溅在面前的银门上。
曳灵神君很快赶来,扶着燕鸢要他回去。
燕鸢站在门口不肯动,袖子挡住唇,咳得浑身颤动:“母后,他同我闹别扭了……”
曳灵神君心头百味陈杂:“我知道,你先同我回去,待他消气了,你再来好好哄哄,说不定便好了。”
分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可燕鸢心中就是感到极度不安,摇头道:“不行……我就在这里等。”
“他见我等得久了,定会出来的。”
好好的一个天帝,总这般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将自己弄得乱糟糟的,连鞋都不晓得穿,还将血咳得到处都是,叫旁人见了,定会在背后笑话的。
曳灵实在劝不动他,两指并拢在燕鸢后颈一点,燕鸢身体僵了僵,阖眼向后倒去。曳灵从身后将他托住,望着紧闭的门顿了须臾,施法消失在原地。
如今燕鸢的身体已是强弓之弩,一个简简单单的昏睡诀,便能将他左右。
曳灵并不确定燕鸢是否喝下了那碗从头来过,若喝下了,他应当将玄龙忘了才对。若说没喝,他这混沌的模样,看着又过于反常。
是在自欺欺人地装傻,还是……
想到那个可能,曳灵心中大骇,将燕鸢带回东极殿的同时,用传音术请医仙速来。
回到东极殿,将燕鸢放置于床上,化出手帕替他清理嘴角血迹,后脚医仙便到了,曳灵神君起身说明情况,医仙上前,两指并拢悬于燕鸢额头,一抹绿色的灵识钻入燕鸢脑中,细细探索。
曳灵盯着燕鸢毫无血色的脸,喉头发紧:“如何……”
白衣医仙神色凝重地收回手。
“帝君神识混沌,正是误饮‘从头来过’的症状。”
“那药需得自愿服下,方能忘情。若非自愿,必会遭受反噬。起初是记忆错乱,渐渐会神智退化,变得痴傻……”
曳灵神君身形摇曳,眼前发黑,好在旁边仙娥及时上前扶住他,他强撑着问:“可有解?……”
医仙摇头。
答案曳灵神君已经很清楚,他只是无法接受罢了。
燕旌将‘从头再来’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便叮嘱过,此药一旦服下,无解,需得谨慎使用。
万万没想到,因他一时粗心大意,害得燕鸢误饮了下去。
若成了傻子,即便日后燕旌寻到修补帝星之法,让燕鸢的身体和寿命恢复从前又如何?活得再长,还不是一个连神智都不健全的人。
而纵使燕鸢成了傻子,亦不会忘记玄龙是他的爱人。
曳灵神君面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整个人的重量全靠仙娥撑着,好似下一息就会昏厥。
有孕最忌讳情绪起伏不定,医仙欲上前为他诊脉,曳灵却已无心顾及自己的身体,木然挥退医仙,连同身边的仙娥一起秉退。
待他们离开,曳灵行至床边坐下,捻着手帕探向燕鸢的嘴角,以最温柔的动作擦拭那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他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未曾受过什么苦,唯一的苦难,大抵就是与玄龙缘起那刻开始的,那般偏执,死都不肯回头。
他身为人父,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走上死路,半点法子也无。
从心怀希望,到面临绝望,不过一夕之间的事情罢了……
曳灵合上双目,泪砸在燕鸢苍白的面孔上,他清瘦的双肩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低啜。
燕鸢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天正蒙蒙亮,他朝身侧摸去,没碰到想碰的人,扭头看去,看见床边趴着个人。
“母后?……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曳灵的睡眠浅,很快就醒了,燕鸢昏睡了多久,他便守了多久,见燕鸢醒来,强颜欢笑道:
“鸢儿,你……”
“阿泊呢?”燕鸢惦念着想见的人,他的记忆停留在大婚之夜,后来的苦难都忘了,心里全是滋滋的甜,根本没发觉曳灵情绪不对,自言自语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对,他同我闹别扭了,我还未将他哄好,我去给他做鱼羹,他吃了鱼羹,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曳灵扣住他手臂,哑道:“没用的……”
“为何没用?……”燕鸢这才想起来问曳灵。“对了,母后,你知晓阿泊为何生我的气吗?我哪里惹他不高兴了?”
“他怎会生如此大的气,他先前向来不舍得生我的气的……”
曳灵看他那样沮丧,心如刀割:“如今是哪年哪月哪日,你知晓吗。”
“今日……仙辰历1340万年7月初9啊,前日是七夕,我与阿泊大婚之日。”燕鸢奇怪地看向曳灵。“怎么了?”
曳灵:“今日是仙辰历1345万年9月初6,距你与玄龙大婚之日,已过去5万年了。”
“什么?……”燕鸢皱眉。
曳灵告诉他,他与玄龙育有一子,现今5岁。可因两两相对数万年,久看生厌,不久前玄龙与他解契和离,同燕祸珩在一起了。
燕鸢觉得曳灵在说笑,他分明记得他与玄龙前日才大婚,在三生石前结下情契,于众神面前互诉衷肠,终身互许,对天道起誓,唯有死亡能将他们分开。
现在曳灵同他说,玄龙与他和离了?
燕鸢不信,他幻出仙辰历,一个个墨色的半透明数字整齐排列在半空,最突出的那排数字比别的数字大了足足一倍,赫然是1345万年9月初6,正是今日。
仙辰历不会骗人。
“怎会如此……”
他抬起右手掌心,凝起神力,不出意外的话,掌心会出现一朵绽放的淡蓝鸢尾,那便是他与玄龙的情契。
可是没有……
不论再怎么努力,掌心都空空如也。
燕鸢发觉自己体内的神力变得非常稀薄,但他并不关心这个,不断地去回想他与玄龙之间发生了什么,然而越想头就越痛,回忆溺毙在惊涛骇浪中,不见半点生息。
燕鸢红了眼眶,对着空旷的掌心喃喃问。
“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阿泊为何不要我了?……”
曳灵没办法回答燕鸢,将过去的事说一遍,等同于撕开燕鸢的伤口,再往上面插一把匕首,他说不出口。
“母后,为什么?”
无法从曳灵这里得到答案,燕鸢站起身往外走:“我要亲自去问他……”
曳灵没拦他,拦不住的。
玄将殿的门被叩得砰砰作响,开门的是个白软的小人儿,穿淡绿色锦袍,生着短粗的小龙角,一双冰绿的眸颜色同玄龙一模一样,眉眼却似极了燕鸢。
“你是……”燕鸢愣住。
小人儿看着燕鸢也是发愣,眼眶刷得红了,扑过去抱住燕鸢的大腿:“父皇,你怎么才来看阿执,你是不是不要阿执了……”
燕鸢怔怔弯下身,将小人儿抱起来,他的动作迟缓,却并不生疏,仿佛这样抱过孩子无数次。
刚抱起来,小小的手臂就缠上燕鸢的脖子,小脸埋进燕鸢颈窝,闷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