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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外之意番外篇——by六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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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天辫小孩不想参与他们的争执,于是静静地贴着冰凉的墙,牟足了劲伸长脖子,试图从被遮挡大半的洞口多看看外头的夜空。
  这场战斗持续了一整夜。两个同伴早已丧失了兴趣,四仰八叉地倒在旁边睡着了。朝天辫小孩却始终瞪大眼睛观察着外面的一切,他身子骨还小,脚步又轻,一步步靠近洞口并窝在洞壁旁的角落时守卫们也没发现。
  天上是小孩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乌云般的雀鱼群像是要压垮整座城池,火箭射向分散突击的一条条雀鱼,像是在天上抛出锋利致命的鱼钩。低空驾驶的战斗机冲进最密集的鱼群炸出一团团染血的火花,炸裂开的艳丽色彩短促地、持久地终结了不知多少生命。
  小孩仰着脖子看了一夜,直到一切嘈杂渐渐消失,远方天光乍现,守卫的叔叔接到胜利的消息,扬起疲惫的笑脸去找战友一起疏散群众。
  小孩被担忧了一整晚的父母找到,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
  父母哭得越狠,下手越重。小孩的屁股被打得青紫一片,如同酣战过后烧焦的树皮和房屋。小孩被爸爸扛在肩上,与拥挤的人群一起走出防空洞,跟随战士们的指引前往新的避难所——据说更持久的战争这才刚刚开始。
  小孩趴在爸爸的肩膀上,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打量着充满硝烟味的洞外。父母没有带他回到摆满玩具的家,而是和其他很多人一起去了新的地方。自从昨晚过后,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小孩稚嫩的心里有了这样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他一夜未眠,趴在父亲宽阔温暖的肩头颠啊颠,眼皮越来越沉重。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喊娄队长,向他汇报着许多事情。
  小孩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眼皮彻底合上前他看到了一个穿着墨绿色制服的高个男人站在不远处,他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面容也憔悴疲惫。他的目光与小孩相交,露出一点欣慰,又很快移走。那是一双见之难忘的眼睛,深蓝和棕褐像是商店橱窗里晶莹剔透的玻璃球,又像是晴朗的天空与挺拔的树木——让人安心的颜色,于是小孩睡得很熟。
  六十年后,扎着朝天辫的小孩成为了著名的历史学家。回望孩童时期的亲身经历过的这个绚烂而残酷的夜晚时,他用树皮般遒劲干枯的手这样写道:
  “子弹无法穿透这些怪物的皮肉,冷兵器时代的弓箭反而成了更好的选择……历史在不断重演,灾难和绝望每每以新的姿态降临,但人类却从未放弃过渺茫的希望,就像树木拼尽全力地朝着天空生长,就像死亡焰火的灰烬里总会有受保护的幼苗在汲取养分,伺机破土。”
  ……
  在这之后,数万人抵御海鬼重建家园的漫漫长路在历史书上只是短短几页,有时甚至会因为平淡无味而被抹去,但生于其中的人们无法跳行阅读,也无法按下自己人生的快进键。所有人的时间都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向前流动。
  主城获得了短暂而宝贵的一段安宁时间。
  娄越再次来到科研院是在雀鱼入侵之夜的一个月后。防御和善后工作已经步入正轨,他不必寸步不离地守在二环,就趁着好不容易的空闲想去科研院看看。
  现在要见到冉喻越来越难了。自从一个月前冉喻及时传递了消息并帮助人类在对抗海鬼方面第一次取得了优势后,冉喻这个“秘密武器”就被更严密地保护起来,闲杂人员一概不能接近,即使是负责此事的科研院课题组成员想见冉喻也要经过层层审批。
  审批文件的终点不再是安全部门的一把手娄队长、魏局长或是艾伯特军长,而是城主办公室。
  即使是娄越,想要见到冉喻,也需要提前一天预约并通过审批。得知此项新规定时,娄越已经回家洗漱整理完毕,在驱车去往科研院的路上,怨气从通讯器里都能散出来。
  言艾在另一头也很无奈:“这也是为了冉喻的安全着想。你也知道,目前他算是我们了解海鬼最重要的渠道了,不能有一点闪失。”
  申请表要三级签字,娄越火速回督察队办公室给自己盖章签了字还要去科研院找院长签字,最后再送到城主办公室。娄越拿着表去科研院要签字时,院长正在参加一个临时会议,来接待的言艾把他领到会客室,上下打量一番,啧啧称奇:“知道的明白你是来探望下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是来提亲的。”
  娄越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冉喻,也没有他消息了。这一个月,二环前线的战士们过得都很糟糕,所有精力都放在预防海鬼或雀鱼二次入侵、安置民众、战后重建上,大家都灰头土脸的,没个人样。
  出于莫名的心态,他在来之前仔细照了照镜子,觉得形象太拉胯,还特地回了趟家梳洗打扮很久,换了套考究的新衣服,甚至还喷了点香水。
  娄越一时语塞,言艾却逮住了机会将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疑问扒拉出来:“你跟冉喻到底怎么回事?你俩不会真像艾伯特说的那样……”
  娄越愣了一下,才想起艾伯特说的是“你俩结婚了”,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别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觉得耳后有些发热:“你听那些老家伙瞎说,我们只是朋友。”
  “你不是在冉喻进城后才认识他的,时间太短了,你不会这么轻易交朋友……不对,你还有朋友?”
  “哦。”娄越应了声,准备糊弄过去。
  “少敷衍我,”言艾双臂环胸,“我都已经查清楚了,冉喻就是你以前经常去香香家老宅的原因。香香都告诉我了,他有几次路过老宅,看到你在邮箱旁鬼鬼祟祟的。而且你平时总垮着一张阎王脸,只有隔几个月偷摸往那里逛一圈以后的几天里才像个人……”
  “哦?向安详说的?”娄越微笑道,“他还说什么了?”
  其实娄越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只是言艾对这种笑容背后的坏水太了解了,因而心里一慌:“没没没有,就是随口一说,聊天嘛,娄队长别这么开不起玩笑。总之,我现在知道你和他之间保持了很久的笔友关系,这是好事,非常有助于以后我们的研究。但与此同时我也需要知道你真实的想法,以便我们在后续的信息解读中不会偏离方向。”
  “我也不知道,”娄越收起了敷衍的姿态,认真地说,“我只知道,如果十年前我没有在经过那片老宅时停留了一阵,看到掉落在地上的信,如果我当时没有出于罕见的好奇心把信打开,如果后来的某天我没有心血来潮去回了信,也许现在我的人生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言艾安静地听着,若有所思。
  “这件事的开始有很多巧合和偶然,现在说这些没有必要。”娄越忽然自嘲似的笑笑,“你说得对,我这人确实没什么朋友,也许是不配,但我一直把他当成很好的朋友,我不希望失去他。可现在照这种形势看来,我连见他一次都难,不知道他在里面是不是很难受。你也知道,他从前生活在那么自由的城外。我现在诸事缠身,有时顾不上这里,拜托你好好照顾他。”
  娄越的语气已经接近于恳求了,这是言艾从未见到过的娄越。她猜想,也许冉喻突然被如此隔绝让娄越产生了过强的无力和挫败感。
  “我当然会尽全力帮助他,毕竟他现在是我们研究的希望。”言艾想了想,斟酌着说:“可据我观察,你跟他不像是跟朋友相处的样子,而且艾伯特说你们结婚时你没有反驳。我还以为你不反驳是为了让以后没有人敢接近冉喻,就像你明目张胆地把一位刚进城的警卫队新人接进自己家住一样。”
  言艾顿了顿,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沉浸在美好记忆时才会露出的一点微笑,随即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这种行为我们一般不称之为照顾朋友,而是宣示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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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儿们我来辽!!啵啵啵!国庆节快乐呀!今天很晚才从卡文的泥沼和三次元的无尽emo里艰难地爬出来orz 我终于又快乐辽!
  感觉这章才写了一半,想想还是先更一下,以表示我真的没有跑路(bushi)
  

第55章
 
  娄越沉默了好一会儿,被这么一提点,他突然意识到了很多没来得及思考的问题。
  言艾以前与施荨的关系似乎也是类似的,她是过来人,可以请教。于是娄越轻咳了一声,颇有些不自然地问:“言教授,您觉得朋友和爱人的区别是什么?”
  言艾挑了挑眉毛,表情戏谑:“首先,得了解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欲望,不要刻意隐瞒、抗拒或压抑。”
  正说着,言艾的通讯器上有消息进来,她扫了一眼,收起了调笑的态度,颇严肃地说:“娄队长,我得回课题组一趟,那边出了点事。”
  娄越正因刚才的问题略微失神,他掩饰性地瞥了眼时间,院长不知多久才能开完会:“一起吧。”
  科研院的走廊上偶尔会有巡逻的荷枪实弹的士兵,据言艾说,那些是城主派来加强防卫的。不必细说,防卫的自然是冉喻。
  从会客厅到课题组的路上,娄越反复思考着言艾刚才的话,心中的异样情绪像炉子上的开水壶一样咕嘟嘟的,翻滚地越来越厉害,险些要溢出来。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娄队长应付过无数老狐狸和小楞青,在复杂纠缠的人际关系里混得游刃有余,却偏偏没处理过和冉喻这样的关系——他从未对另一个人有这么强烈的患得患失感,更不会用各种存在或不存在的理由说服自己相信另一个人——娄队长一直都是“疑罪从有”和“大义灭亲”的坚定拥护者,不可能也不应该处处维护一个疑似与海鬼有勾连的人。
  在外人看来一切都很反常,但以前的娄队长却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对劲。
  兴许正是因为这样,艾伯特那些人才会听到这么离谱的传闻。现在想来,站在一个纯粹的外人角度观察复盘,娄越本人都觉得自己跟冉喻有奸情的可能性远远大过柏拉图式的笔友关系。
  一旦将这个想法置为前提,之前的种种朋友间的深情厚谊也就变得不太对味起来。
  初见冉喻时,那人看起来有点呆,模样是真好看,温润的脸细韧的腰。后来发现他能打也是真能打,义无反顾地直接冲进海鬼群的背影如闪电般在娄越的记忆里刻下鲜明的一笔。不知怎么的,娄越忽然想起一条皱巴巴的银灰色领带,想起手腕处突起的骨节与晨光里安静的睡脸。那是让人无比安心而满足的场景。
  一点旖旎的心思像流星般稍纵即逝,快得让娄越抓不住。
  言艾冷不丁地问:“他知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问题很绕,但娄越还是一下子明白过来。风信子路6号是向安详以前的家,冉喻的父母之前与向安详父母认识,因而通讯录上有向家的地址,且首字母是X,也因此冉喻第一次寄信来时的称呼是“不知名的朋友X”——谨慎如娄越,很早就调查过“冉喻”这个身份的真实性,知道对方的真实情况才会继续联系。
  可娄越没有透露过自己的真名。
  如果冉喻有心去查,作为警卫系统的成员,根据地址他可以轻松得知那里的原住户信息,那么他会不会认为向安详才是那个“哼哼”,然后与向副诉说心事互相依靠?
  想到这里,娄越突然觉得心里硌得慌,但随即又给自己找补了许多相反的证据:按照冉喻那样注重安全的习惯,不会轻易住进陌生人家里,更不会答应被绑住手腕,所以对冉喻来说,娄队长一定是特殊的存在。特殊的人又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好友,如果冉喻真的还不知道哼哼是谁,那么就剩下了第二种,心仪的人。
  思及此,娄越忽然不由自主地振奋起来,把对向安详的记恨抛在一边,神态变化之迅速把旁边的言艾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在没过多久,他们已经来到了课题组的会议室。
  课题组出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们正开会讨论海鬼可能存在的社群结构的最新进展时,元琼教授突然抱着一大瓶不知从哪弄来的酒,醉醺醺地走进来,拿着一只胳膊粗的毛笔挥毫泼墨,在长桌上写满了狂草。写完后他还意犹未尽,硬生生拉着每个人聊了一个小时诗歌与哲学。
  这一个月来课题组成员们或多或少知道了元琼和施荨的身份,并被要求对外高度保密。主城内搞科研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元教授,先前对流浪汉趾高气昂的于主任得知此事时脸色变换得像古老的戏法,而后忙点头哈腰对元教授赔罪,顺带着对单群都客气了几分。
  出于对元教授的敬畏,课题组的成员们乖乖围着长桌,对桌上淋漓的墨迹大眼瞪小眼,也没人敢打断这奇妙严肃的课堂氛围。
  娄越到时,只见会议桌上的墨迹未干,“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十五个字写得飘逸灵秀,写字的人正拉着于主任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逍遥齐物,前者是自由安适,超脱外物,是‘神人’,后者就更值得研究了,齐万物就包括齐语言,齐生死,齐是非,而后‘万物与我为一’。你品一品,细品一品,是不是很精妙?”
  于主任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虽然不懂,但连连点头称是:“您说得对,精妙,精妙。”
  见桌上的《逍遥游》选句和眼前这人的言行,娄越毫不迟疑地说:“小庄,别打扰他们工作,也别套着元教授的名头撒酒疯。”
  “扫兴,扫兴,”小庄依依不舍地停止了布道,拎起酒瓶吨吨吨喝了个底朝天,抹了抹嘴,“‘不言之辩,不道之道,’不与小子争辩,吾且乘云气御飞龙去也!”说着,他摇头晃脑地扔了笔和空酒瓶,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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