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番外篇——by六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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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方方的警戒线内,挤在一起的人群就像一头困兽,在角斗场上肆意冲撞。
一栋木制小阁楼被首先撞毁,木板砖块砸了一地。人群像是刚学会使用自己双手的孩子,他们拿起木板和砖,继续拍打其他建筑和店铺。没多久,不太坚固的小店铺就成了一片废墟。
此时娄越刚来到紫藤路上的那栋商业楼,这栋楼在警戒线外,但距离人群不远。他隔着栅栏铁门默默看着无望的混乱的人群,想起关于垒荼系统的层层叠加的谎言,想起人类起初对海鬼出现的轻慢和如今灭顶的恐惧,想起不可知的未来,想起自己公文包里的那把折叠斧头。
等了不知道多久,夜空里的银河早已清晰可见。栅栏门外突然一阵喧闹,人群冲破了警戒线,不知是收到了什么指令,激流一样往前冲去。
就是在这个时候,娄越身后通往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
率先走出来的是一个很有精气神的老头,他嘟囔着:“原来这就是城里的楼房啊,可真大……哎,你就是那个队长吧?你说话算数的吧?我们可不走了啊。”
娄越点头:“是的,请放心,已经给你们申请安置资格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老头身后看,看到冉喻时,一颗心这才陡然放回了肚子里。
冉喻也在安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一伙人没有十几个,加上冉喻一共只剩下八个了。他们身上都多少带点伤,面色疲惫沉痛,不用想也知道肯定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
娄越说:“地下二层往左拐有一间超市和一间澡堂,我跟店长说好了,你们可以去先挑点东西吃,洗个澡休息一会儿,等外头人散了再去安置地。”
这伙人眼睛终于亮了起来。
跟在身后的向安详带着他们去地下二层,冉喻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娄越笑了笑,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颊。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休息,或者因为他光顾着看冉喻,手里的手帕不小心掉了也没发现。
冉喻走近几步,把地上的月白色手帕捡起来,递给娄越:“你手帕掉了。”
“谢谢。”娄越接过手帕,突然僵住了。
手帕拐角用银线绣了个小小的“喻”字,这是冉喻当年随信寄过来的那一块。
冉喻似乎也知道了娄越知道了什么,一时之间也僵住了。
两人对视,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哪里开始说。
最终还是娄越先开口问:“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冉喻回忆了一会儿,说:“很早,刚开始的时候。”
“难怪。”娄越说。
“嗯。”
“你怎么之前不问我?”
“感觉你不想被认出来,所以没问。”
娄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知道二环那天晚上停电,我看到你在书桌上留下的烛泪时,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吗?”
冉喻摇头。
娄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一句诗,不知道你有没有在通识课教材上学过。‘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令人牙碜的笑容和奇怪的话让冉喻的警惕值飙升,他微微后仰,硬梆梆地说:“我没有文化。听不懂。”
娄越:“意思是说,你很想我。”
冉喻扭头就走。
娄越笑着拉住他的手腕,张开双臂,把他埋进自己怀里。
“我是说,我很想你。”
过了好一会儿,冉喻垂下的双手慢慢抬起来,回抱住对方的背。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我也是。”
星空下,人潮中,废墟旁,他们紧紧地、紧紧地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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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陈叔达《自君之出矣》
还有三章左右正文可完结,接下来大概没有刀了QAQ
第73章
早在老王一伙人进入城外的秘密通道时,等候在入口的向安详就给他们做过了灵符试剂的检测。超市店主已经在店里支了两张桌子,招呼老王一伙人去吃火锅。
最近局势乱,许多商铺关停,街上很少有饭店开门,这间超市也不对外营业了。这间店位置好,仓储足,店主攀了点关系,把自己更改为军警部门供货商,避免货砸手里。自从二环沦陷以来人人自危,店主老郭六十多岁,老伴前几年去世,上个月他的两个当城防军人的儿子都在抗击海鬼时牺牲了,只剩他一人守着这间店。附近的失独老人不止他一个,他有心找人排解孤苦,但惨事谁都有,别人听得多了就不想理他了。
近来他总是整理仓库进出货,寂寞得很。眼下来了一群性情豪爽的城外人,还有督察队的副队长跟在后头结账,他心里头高兴,直接就把超市开成了深夜火锅店。
老王一伙人从险境中逃生,精神还高昂着,拉着店主和向安详一起吃火锅喝酒。酒只有一瓶,是店主翻箱倒柜才找到的稀罕货。老王多要了几个小杯子,每个杯子匀一点酒,一瓶酒就见了底。老王将多出的那几杯酒举起来,洒在了地上。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店主从这氛围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跟着低头默哀。火锅里的辣汤嘟噜噜烧开了,坐在桌上的几个人才端起酒杯,气氛活络地庆祝新生活。店主说,都是在末世里苟活的小人物,恐怕新生活也不会好过。
老王说:“既然能多活几天,那这几天就开心点。城里起码比城外好吧,城外到处都见不到人。这里起码人都住在一起,多安全。”
店主撇撇嘴:“人多的地方才不安全嘞!哎对了,给我讲讲你们在城外的生活吧,你们见过海鬼吗?”
老王一口闷掉一小杯酒:“何止见过,我们就是一路杀过来的。”
店主来了兴致,刚要继续听这段传奇经历,然而向安详突然凑过来,说是城防军那边要订一批食品和生活用品。店主只好招呼了小店员留下看店,说了声抱歉,带着人理货送货去了。
向安详坐回桌前,适时接过话茬,问:“您们这一路上不容易吧,城外怪物这么多,冉喻应该也被看得很紧。听说你们以前是冉喻的同事?”
一个喝上头的大哥一拍大腿:“那可不!咱这趟真是运气和实力缺一不可。冉喻以前在邮局的时候跟我们搭过几次班,人家能进城确实是有道理的,适应能力和学习能力都厉害到吓人,必须得服。我们之前有人出去找食物时看见过冉喻家烟囱冒烟,知道里头有人,但院子门口围了一圈变异猛兽,就没敢过去看,谁能想到今晚还能出趟救援任务,救的还是他。”
这位大哥又夹了几筷子菜,补充道:“对了兄弟,你跟那个娄队长是冉喻在城里的领导吗?你们这指令下得也太奇怪了,带走哥哥不带弟弟,还说人家弟弟是海鬼,我看人家不挺可爱一小孩吗?”
向安详心头一跳:“你们正面碰上那个弟弟了?怎么逃出来的?”
“对啊,我们解决完院子外围那一圈变异怪物,冉喻和他弟弟都出来看情况。我跟冉喻说城里有人派我们接他,不知道咋回事,远处又迅速奔来了一波怪物,雀鱼也扎堆攻击我们。本来我们都打算任务失败先撤退的,谁知那个弟弟突然就蹲下来抱着头喊痛,变异猛兽也停下攻击。我们都愣了,冉喻就冲出院子,让我们快走。”
“我们一路过来,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品种的变异怪物,还有天上乌泱泱的雀鱼、地上乌泱泱的海鬼追着我们跑,太他娘的壮观了。真就是九死一生。”那人说着,长叹了一声。
老王:“叹啥气,咱现在不也进城了?”
众人说是啊,是啊……他们仰头喝尽杯中的酒,后头的话都随着酒咽进了肚子里。
向安详借口去上卫生间,将得到的情报汇报给了娄队长。
娄越接到消息时,刚与冉喻一起到达一环医院。结束通话后,他扭头看副驾驶座上的冉喻:“所以他现在真的不会再偷听了?”
冉喻点头:“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控制力在减弱,我可以在不想被烦的时候把他赶走,但偶尔也会失效。难道是你刚才说的什么磁场在变化吗?”
“跟那个应该没关系,可能是你变厉害了。”
“我本来就很厉害。”冉喻说。
“你说得对。”娄越笑了笑,把车停进地库。
他们下车,并排走进医院大楼的电梯里,一时无话。
这个夜晚发生了太多事情。施荨去世,集体梦游,冉喻回城……活着的人时刻经历着剧变,而他们无法为任何一个悲痛或震惊的时刻停下脚步,他们必须向前走。
言艾和医生通知了单群的亲人,并着手操办后事。这是言艾第二次经历施荨的死亡,每一次她都没有资格在死亡确认书上签字。这一次更令她绝望的是,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单群的父母。言艾知道单群和施荨早已在人格上有很大程度的融合,但她无法确定牺牲自己的决定到底能否算是单群的意愿。
尽管按照施荨的品行,她不会道德绑架别人去一起牺牲,或未经别人允许损害他人,但言艾仍然在某个点上感到过不去。
娄越和冉喻赶到后,告别了单群的遗体,便被医生请去了言艾挂职的办公室里等候。他们刚坐下没多久,娄越就接到了魏局长的电话。
紫藤路上拥挤的人群散尽后,天也快亮了。魏局长等人这才被允许带人去清理街道,重整秩序。魏局长以一副焦急迷茫的表情问老冯,这到底是咋回事。
老冯意味深长地说:“哪来这么多问题,都是为了主城的未来。”
魏局长发挥了在官场积累的毕生演技,摆出无知无措且强撑着面子的神情:“冯部长,您看这事是不是不太合适?我好歹是负责安全工作的警卫局长,现在主城外有海鬼内有怪事,我当然需要知道怎么回事,才能扛起要扛的责任,这才是为了主城未来着想。昨晚群众们已经乱成这样了,不出一个月,不,恐怕不到半个月,一环还没被海鬼攻破,先被咱自己人搞垮了,白白让外头的海鬼捡便宜吃,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说到最后一句激动处,魏局长还双手一拍,跺了跺脚。
冯部长咂摸了一会儿,拍拍魏局长的肩膀,笑着说:“老魏,套我话呢?”
魏局长脸色一变:“冯部长,您想哪儿去了?我这不是担心吗?”
“上一个嘴上说着担心,暗地里阻碍城主计划的人似乎是老李,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很多年前,城主打算推行新制度时,魏局长的平级同事老李面上不敢反抗城主,背地里做了很多阻挠的事。老李被城主发现后的下场每一个人想起时都会在大夏天里打寒颤。
魏局长急了:“冯部长,虽然您是我领导,但您也不能随意污蔑我的忠诚啊!我跟老李那种不懂事的人能一样吗?……等等,您说这是城主的事?”
“算了,跟你好歹说两句也无妨。这确实是城主的事,也用不着半个月,顶多一周,你的一切担心都不会有了。”冯部长说,“难为你忠心耿耿为城为民了,放心吧,咱们都是站在一起的,以后不分你我。”
魏局长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您太抬举我了。”
如果他没有提前听娄越说起城主可能进行的计划,或许真以为“不分你我”这词是在抬举自己。可现在,他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和寒意,跟老冯虚与委蛇。
好不容易送走了老冯,魏局长跟在手下后头去视察伤亡人员时,在一具还没来得及盖上白布的尸体前停下了脚步。他赶忙叫来法医问:“这是在哪儿发现的,什么时候去世的?”
法医再次检查后回答:“在旁边的一处堆垃圾的小巷子发现的,死亡时间在三到四个小时前,死因是多脏器功能衰竭。”
魏局长走到无人的地方,给娄越打电话说了从老冯那里得知的消息。
“确认了是城主的计划,按照老冯的意思,大概一周就能成功,到时候咱们估计全都是没有自己意志的行尸走肉。”老魏缩了缩脖子,仔细分析道,“博物馆周围两公里我的人就安插不进去了,老冯的手下上个月开始就把那里守得死死的。而且他们手里还有那种奇怪病毒,就算投放出来被咱们采样去研究,疫苗又不是几天能搞出来的,何况人家还一直改进。真要硬碰硬咱们胜算不高。咱们还是得夹着尾巴装不知道,暗地里行事。”
“好,知道了。我在言艾这儿,等会儿跟她再讨论一下。”
老魏咂咂嘴,吸了口气,说:“娄队,还有件事。我刚才在清理现场,发现元琼教授在这附近去世了。遗体我通知一环医院先送过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了娄越的声音:“知道了。”
言艾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娄越挂了电话去开门,发现门外是之前元琼的主治医生。
医生冲娄越欠欠身,抱歉地说:“您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请节哀。之前病人在偶尔意识清醒的时候曾拜托我帮忙给他找了纸笔,说要写封遗书,让我在他死后转交给您。他情况一直不太好,手抖得不行,但还是没有让人代笔,是自己分了两次才写完的。”
医生将一个信封递给娄越。
娄越说,谢谢。
他打开信封,取出了里头的信纸。说是遗书,其实上面只写了两个线条歪扭的字:“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