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真的没有弃养灵宠——by池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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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辞怀中的法器书册再次散落满地,脊背触碰到了冰凉的桌面。
裴千越把风辞按在桌案上,俯身下来,覆在眼上的黑绸垂下来,扫在风辞侧脸。
他轻声问:“那我与他,你更仰慕谁?”
风辞:“……”
他现在完全理解了为何阆风城弟子都怕裴千越怕得跟洪水猛兽似的。
有这么个阴晴不定、还时不时犯病的城主,谁能不怕?
……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看一张脸。
风辞注视着裴千越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人和当年那只小小的,会在半夜爬到他床上轻轻蹭他手指,要他抱着一起睡的小黑蛇联系到一起。
好好一条乖巧又粘人的小蛇,怎么长歪了呢?
风辞在心里惆怅地想。
他正这么想着,手腕忽然触到一个冰凉的事物。
偏头去看,却又空无一物。
可那感觉不是假的,黑暗中,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小蛇,沿着他手腕徐徐爬进了衣袖。
那冰冷黏腻的触感叫风辞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风辞微微蹙眉,后者维持着压住他的姿势,形状锋利的唇瓣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仿佛这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
风辞如今这具肉身还是个少年,身形瘦削纤细,裴千越这么俯身下来,几乎将他从头到脚拢得严严实实。
这姿势叫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十分暧昧。
可事实并非如此。
那条看不见的小蛇顺着风辞小臂往上攀爬,完全忽视衣物的存在,直接游走在光滑的肌理,一寸一寸,滑过手臂、肩膀,最终来到颈侧。
冰凉的蛇身盘桓在他脖颈间,蛇尾扫过锁骨,仰头吐着信子,将冰凉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他耳后。
风辞抑制不住颤栗一下。
这不是挑逗,气氛也并无任何暧昧的意味,只有无形的威胁。
仿佛只要他说错一句话,这条蛇便会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裴千越真是个疯子吧?!
风辞垂下眼,落在案上的指尖泛起一丝就连对方都没有察觉的微光。
他现在失去肉身,于修为或许有些影响,但还不至于受制于人。比如把这条不知死活、三番两次冒犯他的小黑蛇从身上拽下来揍一顿,还是绰绰有余。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忽然,裴千越偏头:“你不怕?”
风辞当然不怕。
裴千越要真敢动一下,很快就会见识到什么叫来自主人的毒打。
傻孩子。
但风辞还不想把关系闹得这么僵,他想了想,挑了个裴千越或许不会那么生气的答案:“弟子只是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回答的必要。”
“仙者已逝,未曾见过,所谓仰慕不过虚无缥缈,自然是眼前人更为重要。”
“……无趣。”
但盘桓在风辞脖颈间的冰凉触感消失,裴千越松开了他。
他直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散开的衣襟:“仙者已逝……你也觉得他死了?”
风辞:“千秋祖师于三千年前坐化飞升,世人皆知。”
裴千越:“他在撒谎。”
风辞怔然。
裴千越绕过桌案,走到那几张画卷前,抬手用指尖轻轻抚过:“千秋祖师是我的主人。”
“在他坐化飞升前,只有我陪着他。”
“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只有我知道,他还活着,就活在这万千世界的某个地方。”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风辞:“……”
要命,他家小黑蛇怎么好像对他怨气很大的样子?
风辞清了清嗓子,努力缓和家庭关系:“就……就算如此,他一定也有自己的理由。”
“理由?哪有什么理由。”裴千越冷冷道,“无非是厌倦罢了。”
“千秋祖师拯救苍生,世人敬仰他,爱慕他,将其奉为救世神明、毕生追求。可那些愚昧的凡人从来不知道,他们的神明早已厌倦了这世间一切,早已将他们弃之不顾。”
“……你不觉得他们很可笑吗?”
那一瞬间,风辞几乎要以为裴千越已经认出了他。
可裴千越背对着他,半边身子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瞧不真切,也无从判断。
“弟子不这么认为。”风辞道,“无论千秋祖师是逝去还是离开,于今人而言都并无差别。与其说他们将千秋祖师奉为神明,倒不如说是寻一个精神慰藉。”
“说到底不过是一厢情愿,不必非要争个对错。”
裴千越指尖动作一顿。
他收回手,负在身后,极轻也极其缓慢道:“……你觉得这是一厢情愿?”
“难道不是?”风辞眉宇微蹙,不明白裴千越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奉为神明也好,当做毕生追求也罢,他们可从没问过千秋祖师需不需要,总不能因为得不到回应,便将过错推到他的身上,哪有这个道理?”
这的确是风辞的真实想法。
除魔、救世、传道,风辞在三千年前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虽然甩下一堆烂摊子走了,但在他看来,顶多算是功成身退,谈不上什么抛弃世人。
至于后世那些追随者,与他更没有任何关系。
裴千越忽然笑了起来。
风辞看不见他的神情,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颤动的肩膀,以及那几近癫狂、有些刺耳的低沉笑声。
“你说得对。”
半晌,裴千越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在黑暗的大殿上荡开。
“……可不就是一厢情愿么?”
风辞望着他几乎融于黑暗的背影,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
可裴千越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转身在桌案后坐下,道:“我这殿内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擅闯者杀无赦,没人告诉过你?”
风辞:“……”
真不知道该说裴千越太狠还是外门那群小孩心狠。
这是真想置他于死地。
“不过……”裴千越继续道,“已经许久没人陪本座聊起主人,本座今日心情好,可以免了你的罚。”
风辞:“……”
他完全不觉得裴千越看起来像心情好的样子。
风辞:“谢城主。”
裴千越抬手一挥,一台法器从层层堆积的书海中飞出来,落到他面前。
那法器外观就像是被雕刻成书册形状的木头摆件,但风辞看得出,这与那日在仙盟选拔上见过的一样,是一种偃甲仪器。
有书册被灵力托浮着落到那仪器之上,自动翻开,从第一页开始朗读。
竟然还是尉迟初的声音。
风辞:“……”
这是本有关秘境建造与破解之法的书,裴千越倒没有遮掩,就这么在风辞面前播放起来。可那小老头声音尖细,还操着不知哪里的官话口音,听得风辞耳朵疼。
在尉迟初魔性的阅读声中,裴千越问:“听说你找过我,你想问什么?”
风辞自然有一肚子问题想问。
但他没想到裴千越会这么直接提起,仿佛当真是个脾气很好、有问必答的一派之主。
当然,风辞已经知道他不是,他是个有病的。
风辞一时没说话,裴千越声音又冷下来:“不问就滚。”
……这态度实在让风辞很想揍人。
可他还是忍了下来,问出了眼下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弟子听闻仙盟在调查修真界屡有仙门遭劫之事,敢问城主是否已查到幕后真凶是谁?”
裴千越:“不知。”
风辞默然,又问:“那可有什么线索?”
裴千越:“没有。”
风辞:“有关天玄宗被灭门的细节……”
裴千越:“无可奉告。”
风辞:“……”
那你想让我问什么???
小黑,你这样真的很叛逆。
风辞深深吸气,耐着性子问:“城主为何要留我在派中?”
当然不可能因为他在选拔大会上那句“仰慕”,更不是什么外门缺弟子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事实上,早在他和孟长青被从灵雾山带回时,他就有这个疑问。
裴千越为何要留下他?
可这人态度如此难以捉摸,风辞问出这个问题时心中都没抱有希望。
没想到裴千越竟然答了:“因为你是天玄宗遗孤。”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裴千越:“迄今为止,修真界已有十二家仙门遭劫,遇害的长老、弟子加起来共有三百五十七人。而你和孟长青,是这三百五十七人中唯二的幸存者。”
裴千越说得轻描淡写,风辞立即就明白了个中深意。
以他的了解,天玄宗在修真界算不上什么大派,修为境界也谈不上好。可只有天玄宗,在灭门之祸后有弟子幸存,还安然无恙的从师门走到了昆仑山。
换做他是裴千越,也会对这些幸存者感兴趣。
风辞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为什么,他会偏偏附身在其中一位天玄宗遗孤身上。
这只是巧合吗?
风辞又问:“城主为何选择我,而不是孟师兄?”
裴千越:“二选一,随便挑的。”
风辞:“…………”
不等风辞再说话,裴千越忽然一抬手。
仪器的阅读速度陡然加快,朗读声变得更加魔性。
风辞:“…………”
很难不觉得这人是故意的。
这背景音实在叫人很难继续专注思考,不过,风辞也已经没什么问题想问。
他累了。
这混蛋玩意比他在前一个世界遇到的那群七八岁的小孩还难对付。
不对,倒的确还有一个问题。
风辞抬眼望向坐在黑暗中那人,低声问:“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第6章 你是第一个有胆量跟踪本座……
那个问题的答案,风辞没能问出来。
城主大人甚至连编都懒得编,直接回了他一个滚。
……臭小子。
风辞正好听书听得头疼,从善如流地滚了。
他穿过传送法阵回到弟子院,一进院门,在院子里闲聊的、打扫的、练剑的弟子顿时都停了下来。
风辞在他们见了鬼似的目光中径直穿过院子,将手里的洒扫用具送回杂物房。
程博正坐在杂物房里,捧着本书皱眉头。他面前的桌案上摆了几个木头小人,身后几名小弟子在清点物品用具。
“干完活了?”察觉有人走进来,程博从书本里抬头,却愣住了,“你你你——你怎么就回来了?”
风辞觉得好笑:“我不能回来?”
那可是临仙台,他们整个外门,除了偶尔城主不在派中时,其他时候几乎就没有人能安然无恙从临仙台回来。最轻的一次,是城主在墙角发现一粒灰尘,罚一名弟子扫了三遍临仙台前的长阶。
更别说有时运气不好,被城主抓住去整理屋子,那才是冒着生命危险,没个一天一夜回不来的活。
这人才去了……半个时辰都不到吧?
程博试探地问:“今日城主不在派中?”
“在啊。”风辞将用具归还原位,偏头,“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他可不去。
程博轻咳一声,不说话了。
倒是风辞凑过去看他面前的东西:“在摆除祟剑阵?这我熟啊。”
程博见他探头过来,本想遮挡,可一听他这话,皱眉问:“你还会剑阵?”
风辞:“当然。”
最初的剑阵秘籍还是他写的呢。
三千年前,风辞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六名弟子,六名弟子用习来的功法分别开宗立派,便成了如今的六门。
阆风城主修的剑术与剑阵,也是来自风辞。
要真算起来,所有阆风城弟子都得称他一句祖师爷。
风辞明白过来:“是外门弟子考核要考这个?你求求我,我可以教你。”
程博不信他:“滚滚滚,吹什么牛呢,就你——”
风辞伸出手,将桌上其中一个木头小人朝旁边轻轻挪了半寸。
天地相合,法阵成型。
程博顿时怔住了。
“你……”
风辞微微一笑,直起身:“程师兄慢慢练,师弟先告辞了。”
说完,不再理会他,转身出了门。
***
阆风城的外门弟子说到底只是派中杂役,不能与内门弟子一同上课。他们每隔三日才有一次上课机会,其他时候,只能像程博那样,靠自己自学。
所以,外门弟子才会拼了命想通过考核,进入内门。
倒是方便了风辞自由行动。
原本以为,只要和裴千越见上一面,许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可谁知道,见是见了,想知道的事没问出多少,倒是确定了一件事。
他这个主人做得很失败。
他家小黑现在很恨他。
风辞怅然。
这样一来,他倒不敢贸然自报身份了。
风辞与裴千越的渊源,不过是三千年前那小半年的相处。那时候裴千越灵识刚开,他只把对方当小宠物养着,要说多么了解,其实是没有的。
凡间短短十余年时间就足够彻底改变一个人,更何况他们之间已隔了三千年。
而且,就小黑如今那个心性……实在是很糟心。
说句难听的,是敌是友都还说不清。
总而言之,身份暂时是不能暴露,至于他的肉身所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