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梦乐园——by萧宇洲

　　林青木从款式繁多的汉服里一眼就看中了一件青色长衫，他记忆犹新，这身衣服就是【死神的舞会】副本里，寒阙带他游览冥界时给他穿上的那套。
　　龙君临一直浑浑噩噩，追魂使们见多识广，大家都看得出，他遭女鬼戏弄，被吸去了大量阳气，就算能活着回去，也至少要调养三个月才能恢复。
　　林青木趁龙君临还在睡，在许聪聪的帮助下，从他身上拿回凤梧的那张皮。
　　玩家们按组分工，一边在长乐坊附近探查，一边寻找安全的水源和吃食。
　　林青木带着明雅丽，同许聪聪一组三位高手，回到那片竹林探查。
　　果然发现了异常，昨晚那口杀死张浩又冒出骷髅女鬼的古井，白天里去看，竟然是一口枯井。
　　而恐怖的是，这口枯井足有十余米深，井底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骷髅架子。
　　每颗骷髅头都向上仰着，一个个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井口俯视的人，一排排狰狞的牙齿大张，像是在向井口呐喊，也像是等着从上面掉下个人来，好让它们生吞活剥。
　　这些骷髅的腐败程度明显不同，有的骨架上还黏着腐肉，有的衣服碎片还挂在上面，但是大多骷髅都已变成彻底的骨架，因为井底潮湿，这些白骨上面都覆着青苔和霉物。
　　明雅丽看了一眼就吐了。
　　靳华不确定道：“这井里没水，那昨天晚上你们看到的，难道都是幻术？”
　　林许二人都没有回应。
　　鬼怪制造幻术，在副本世界里并不稀奇，林青木想了想，说道：“许哥，你帮我带明小姐回去，我去外面找水源。”
　　他们两人默契十足，许聪聪一听便知，林青木是想单独探查，于是他便答应下来，还提醒靳华和江文，该回去看看龙大少爷了，他痴痴傻傻的，可别有什么差池。
　　许聪聪帮林青木带走了旁人，他便往竹林深处走去。
　　他要去看看那间别院。
　　一口井在白天夜晚都有明显不同，那间别院肯定也是，也许白天并没有晚上危险，更可能有线索潜藏在里面。
　　更重要的是，他想要找到凤梧。
　　白日里那片荒宅萧索颓败，并没有什么结界，院墙坍塌了一块，轻轻一迈就能进去。
　　林青木站在院中观察了一阵，发现这里其实是个荒废了的驿站。
　　几排青砖瓦房里，摆着一架架无人认领的棺材，日上三竿，阳气正盛，可是这驿站里却阴气森森，寒气像是能沁入皮肉，直抵骨髓。
　　林青木透过开裂的棺材板查看了几口棺材，如他所料，那里面是一个个面容溃烂却身着绫罗绸缎的女尸。
　　夜晚她们画皮打扮，出来见客逍遥，白天就原形毕露，变回躺在棺材里，无人收殓的死人。
　　“林大人。”清悦的嗓音，冷冷地从身后传来。
　　林青木心虚地转过身，凤梧一身白衣，手持一柄合起的折扇，站在不远处的一口棺材旁，微笑地看着他。
　　虽然微笑，可是那面容冰冷而疏远。
　　林青木知道，凤梧在生气，气他闯入了他们的领地，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想不到林大人有如此雅性，喜欢偷入人家的后院，窥探人家的隐私。”
　　林青木的心虚只持续了几秒，他早已习惯了与鬼怪打交道，即使这次的鬼怪，与韩一有关。
　　“我是钦差，奉命来民间挑选花魁入宫，自然要查明姑娘们的底细。”
　　凤梧挑眉笑道：“那么林大人来错了地方，这些姑娘不是花魁候选。”
　　林青木：“那她们是什么东西？”
　　凤梧一愣，轻笑道：“非要问吗？”
　　林青木咄咄逼人：“我是钦差大臣，你不答就是抗旨。”
　　凤梧的笑容僵了僵，看向这满院满屋的棺材，叹了口气。
　　“她们，是一群可怜人。生前沦落红尘，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她们不甘就这样死去，被玄妈妈收留在人间，用我的……”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凤梧自嘲一笑，接着说道：“玄妈妈懂得苗家巫术，施法将她们的魂魄留在此间，不会被鬼差发现。”
　　林青木愤慨道：“她施巫术，为什么要用你的皮肉？！”
　　凤梧苦笑：“林大人果然什么都知道。”
　　林青木：“我当然知道！这些女鬼把你身上的皮贴到脸上，再用掺有你血肉的胭脂水粉勾画五官，才能保持美貌，才能留魂魄在人间！因为你是活死人！半人半鬼的活死人！”
　　林青木清楚地记得，在【死神的舞会】副本里，寒阙带他游览丰都鬼城时说过的话。
　　他的前世和一群花枝招展的姐姐们住在一起，他有为人梳妆的手艺，姐姐们总是争抢着让他为她们梳妆打扮，还时不时从他的身上剥下一块皮。
　　可见女鬼们画皮不是一劳永逸，她们需要定期更换脸皮，也就是要定期在凤梧的身上剥皮，凤梧的皮肤恢复得很快，正好能满足她们所需。
　　凤梧也因此，陷入逃脱不掉的剥削轮回。
　　所以凤梧才能拿脸皮来威胁出逃的萱姐姐，女鬼不及时换脸皮，就会失去美貌，还会被鬼差发现。
　　听了林青木的话，凤梧的眉毛皱了皱，额上的梅花钿簇成一团，又倏然开展。
　　“大人，您明察秋毫，可是您为何义愤填膺？难不成……是在为小生鸣不平？”
　　“对！我就是为你鸣不平！”
　　“可是……小生何德何能？”
　　“因为你是……”
　　“？”
　　“你是……你是我的……”林青木每每想说出韩一这个名字，嘴唇都会突然闭紧，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又试了几次，还是什么都说不出。
　　他恍然，这是系统不让他说出有关韩一的事。
　　对面的凤梧困惑地看着他，而林青木说不成话，非但不焦急，反而高兴地笑了出来。
　　系统这是此地无银啊！不让林青木说出韩一的事，这反而证明了，眼前的凤梧，极有可能就是韩一！
　　系统是怕凤梧想起了前尘过往，从而影响副本进展！
　　一定是这样！
　　“林大人……您……笑什么？”
　　林青木摇头，却仍然看着凤梧傻笑，凤梧无奈，只能由着他看。
　　林青木冷静下来，便摆出玩家该有的态度质问凤梧：“凤公子，请问贵坊是否有个叫玉儿的侍女？昨晚我们有位张大人死在了贵坊后院的竹林里，凤公子对此做何解释？”
　　凤梧面不改色，笑道：“我长乐坊确是有个侍女叫玉儿，可她在十年前就已离世，至于昨晚张大人的死，想必是玉儿的鬼魂作祟。
　　“我长乐坊只管得了阳间的姑娘，至于阴间的女怨，我长乐坊再有本事，也奈何不得的。”
　　林青木愣了，被凤梧怼得无话可说。
　　可是凤梧并没有洋洋自得，反而收起了笑，神情变得忧郁：“大人，适才小生所言，都是应付官家的说辞。小生承蒙昨晚大人的照拂，在此向您说句实话。
　　“玄妈妈是活死人，我是玄妈妈所生，长乐坊后院里住满了怨念极重的女鬼。我们长乐坊，真真儿的是不详之地。
　　“我可以保证我自己不去害人，可是我不能阻止妈妈和姐姐们害人。
　　“我劝大人一句，快些选个姑娘回皇宫交差，早日离开这不详之地。
　　“大人莫要再像龙大人那般鲁莽，小生举荐的姑娘都是活人，大人在那些姑娘里挑选即可，万不可再上了玄妈妈的当，走进鬼屋选鬼花魁啊！”
　　林青木连连点头，忍不住问：“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和那些鬼在一起？就算玄妈妈是你母亲，你难道就要任她打骂？被她利用？”
　　凤梧笑了，笑得俊美而凄苦：“我说过，我是玄妈妈生的，她懂巫术，从我出生那天起，她就对我施了毒盅。”
　　凤梧举起右手，修长的指尖在自己的脸颊上划过。
　　“我的这层皮，每隔半月，就要用她配的药酒沐浴，否则就会脓肿溃烂，直到活活疼死。试问，我又怎敢离开她呢？”
　　听了凤梧的话，林青木感到一种绝望的窒息，喉咙里像是梗着什么东西，良久说不出话。
　　***
　　因为杀人古井太过诡异，玩家们都不敢用长乐坊里的水。
　　林青木白天里借口找水源而单独行动，晚上果然提了桶清水回来，那是他从一个街坊那里要来的。
　　林青木去厨房烧了开水，盛在盆里端回居室。
　　明雅丽早就等不及要洗漱了，看林青木端水进来，失望地说：“只有这么点儿水吗？要是能洗个澡就好了。”
　　林青木笑笑，没有回应。
　　“快洗吧，待会儿水就凉了。”放下水后，林青木就准备出门，给明雅丽腾出梳洗的地方。
　　“小林！”明雅丽叫住他。
　　林青木转回身，明雅丽讨好地说：“要不然，你也带我去浴池洗澡吧。”
　　“浴池？”
　　“嗯嗯！”明雅丽点头，“刚才钱莫莫来找我，说宋悦在长乐坊找到了一个大浴池，长乐坊的姑娘们都在那个池子里洗澡，应该是安全的。”
　　林青木：“宋悦带钱莫莫去了？”
　　明雅丽：“是呀！本来我也想跟着去，宋悦说她只管自己的雇主，我要是想去，就让你带我去！”
　　林青木从门口走回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问道：“宋悦能确定，浴池里的水不是长乐坊的地下水吗？”
　　明雅丽道：“我也问过她，她说白天咱们都看过了，那口井是枯的，井里的水是鬼怪制造的幻术，浴池里的水是不是地下水都没什么大碍。”
　　“不对……”林青木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明雅丽讶然：“什么不对？”
　　林青木没有回应，心想宋悦作为追魂使等级不低，按理说应该做事谨慎才对，就算她给出的理由很合理，这样的环境下，带雇主去不知底细的浴池洗澡，也未免过于大胆了。
　　思忖了一会儿，林青木恍然大悟。
　　“你待在房里哪儿都别去，想不被人算计就听我的！”林青木很严肃，几乎就是命令。
　　明雅丽不知所以，但性命攸关，她选择乖乖听话。
　　林青木找到许聪聪，说出他的怀疑：宋悦想要谋害自己的雇主。
　　许聪聪惊诧：“不会吧，她害了雇主，还怎么拿尾款？”
　　林青木说道：“我只是猜测，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总之人命关天，许哥你先跟我去浴池找找人吧。”
　　许聪聪笑道：“我是进来玩儿的，不图钱不图利，就图个乐呵，更没心思救人。”
　　林青木：“许哥……”
　　许聪聪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你说宋悦有歹心，那肯定很好玩儿，我就跟你去看看。”
　　林青木从空间包里翻找出照明工具，本来放进去的是手电筒，进副本后，系统就将手电筒变换为和副本时代相契合的火折子。
　　两人举着火折子，在深夜的长乐坊里上下翻找，拐进一间屋子，看到里面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水池。
　　林青木骇然：“这么大的池子，不是连着地下温泉又是什么？”
　　许聪聪冷笑：“估计人没了。”
　　浴池晦暗寂静，只有偶尔响起的水流声混着回音传到耳畔，林青木和许聪聪谨慎地向浴池靠近，借着窗外打进来的月光，他们看到，浴池中央漂浮着一具通体血红的尸体。
　　被剥皮后的尸体，还在不断地向周身的清水渗透血液。
　　林青木瞪圆了杏核眼，快速吹灭了火折子，许聪聪虽然不知道林青木看到了什么，也默契地吹灭了自己的火折子。
　　月光打在水面上，将波光粼粼的水影倒映在浴池四周的墙壁上。
　　借着水面倒映在墙上的光斑，他们看清了站在窗边的那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她的身上罩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亵衣，亵衣下的身体八成是副皮包骨头的骷髅架子，女鬼的脸上没有皮肤，只有一层风干的腐肉，紧贴在骨头上。
　　同样是皮包骨头的双手间，捧着一整片人皮，乍一看，就像是女鬼在月光下欣赏一件肤黄色的衣服。
　　虽然风干的皮肉看不出表情，但是从她口中发出的痰滞吟笑声可以看出，女鬼很喜欢这张人皮，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寂静的深夜里，女鬼站在浴池边，幽幽地说：“好啊，好啊，有了这张皮，我也能竞选花魁了，我要找凤梧给我梳妆，我一定比漪凰还美！”
　　说完，女鬼像穿衣一样，把人皮披在身上，接着身体像绸缎一样飘起，顺着窗缝飘到了院外。
　　“她去找凤梧了！”
　　林青木向女鬼消失的窗户跑去，边跑边回头嘱咐：“许哥，你先别声张宋悦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林青木身手利落，翻过窗户，落地一个翻滚卸力，月光下飞身疾跑，又是一身飘逸的青衫汉服，看起来颇有些侠客气派。
　　但他一个凡人自然是追不上女鬼的，等他再次进入别院，穿上死神玄袍隐去身形，女鬼早已冲进凤梧的卧房。
　　“来了来了！哇，今晚的原材料是个女子唉！”
　　“细皮嫩肉，自带体香，凤公子能做出更艳丽的胭脂了！”
　　“呸！什么凤公子啊，玄妈妈养的一条狗罢了！”
　　林青木斜眼扫过那口井，看到三个女孩从井边一桶一桶地打捞出鲜血淋漓的液体。
　　林青木不禁慢下脚步看去，那一桶接一桶的，竟然是绞碎的人肉和皮毛。
　　一定是钱莫莫的，长乐坊的浴池通着地下水，而地下水，又通向这鬼宅里的杀人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