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竟是我自己——by绊倒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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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沈心斋乃是云冲和的爱徒。
当然只有奚不问知道,徒弟是真徒弟,爱徒倒也算不上。只不过经沈家长期渲染,半真半假,到最后整个修真界都信以为真。
沈心斋闻言,惊诧地抬头盯住了奚不问,他脸上的神情半是玩笑半认真,倒让他猜不透。
对于沈心斋来说,曾经那段在蓬莱道场撒丫子欢跑,与师兄弟姐妹们一同修行的岁月,亦是他完完整整、双腿健全的岁月,早已恍如隔世,那段记忆如同幻肢痛一般,时时发作,铭心刻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事已了、人已非。
三十多年前,听闻沈魄拜入云冲和门下后,沈家起初怒不可遏,后来却因他天资聪颖,深得云冲和真传,人人皆赞沈家后继有人,沈家的态度渐渐微妙,倒也不得不认这个白泽真人亲传弟子为沈家的好儿孙。
但背地里沈家主母冯若华冯夫人却加紧了对沈心斋的教养,这沈心斋原本是老幺,一味宠爱,不事修行,这下不得不被逼上书山之径、学海之舟,日日勤学苦练。到了十三岁好不容易学有小成,才得以上大荒山试炼。
然而花开又花落,此时的沈魄已然是蓬莱道场的老油条了,十六岁的他正是顶着一张俊俏又乖巧的脸四处“作恶”的时候。
踩在剑尾御剑摔下来险些摔个半残,骑着神龟游海掀起大浪将师姐卷到海里,又或是发明了一种符咒,可将云冲和的衣袂掀起来,惹得师姐妹们崇拜尖叫……
总之无聊把式不断,恶行罄竹难书,惹得云冲和头疼不已。可沈魄只要凑过来撒娇,背着人攥着他的衣袖喊他一句“师父”,他就好像没了脾气。仿佛在他眼中,沈魄永远都像是八岁的孩子,顽劣固然顽劣,但那皓如朗月的双眸,还是清澈如许。
可是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眨眼间十六岁的生辰将至,沈魄也到了不得不要取字的时候。
按常理,表字应是父亲所取,但对沈魄来说,再没有比师父更合适的人选。他日日去云冲和屋内央求,纵是块石头也要被磨平了,云冲和这才答应,赏了他“无端”二字。
沈魄稀罕得紧,辗转反侧思忖了两日总算敲定,连忙去说给灵遥思听。
灵遥思噗嗤一声笑出来,翘起大拇指称赞:“‘无端’二字极称你。”
“怎么说?”沈魄洗耳恭听。
灵遥思道:“总是无端犯错,无端受过,此乃沈无端是也。”
“我揍你啊!”,沈魄搡了他一下,“你懂什么!”
“你说说看。”
“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无端之人,无来处,无尽头,最合道义。”沈魄吸吸鼻子,“而且我思来想去,我也没阿娘,也算是没有源头吧,挺合适的。”
灵遥思未料到他想了这一层,有点儿替他难受。沈魄将他脖子一揽:“害,没别的意思,别多想。”
灵遥思正要说话,沈魄忽然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额……申时吧,怎么了?”
“师尊要回来了!我得去找他。”沈魄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耳语,“我同小师妹打了赌,要将师尊的衣服当着她面儿撩起来!我要是赢了,她给我做一个月的仙女菇汤。”
沈魄此人嘴叼手笨,厨艺奇差,明明修炼时脑子极好,火召之即来,水招之即去,但就是做不好饭,做出来的饭菜人吃不得,就连山下的猪见了也得狠命嘶鸣一声去你妈。所以他空有一山头的仙女菇,却只能求这位师姐施舍两回,那位仙君下厨一顿,以足口腹之欲。
“无不无聊?!你今天生辰,可别惹事!”灵遥思听得眉心抽搐,满脸嫌弃。
“喝汤还是小事。”沈魄两眼放光,“你看师尊,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就我能让他有点儿情绪波动,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灵遥思撇嘴,心想,我觉得看你屁股挨板子比较有趣。
两人一路御剑到青崖台,今日是大荒山试炼的日子,云冲和会带着新入门的弟子从青崖台进道场。
青崖台上已然挤了不少看热闹的,皆在窃窃私语。沈魄一凑近,大家反而闭口不言了,互相谨慎地传递着眼色,挤在最前面的一群还未看见沈魄,兀自说着些什么,沈魄挤上前问道:“什么事这样热闹?”
“据说师尊又收了一个沈家人。”此人话一说毕才转过脸来,这才看见来人是沈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哪个沈家人?”
沈魄正问着,只见云冲和领着二人踏剑而下,落在了青崖台之上。
作者有话说:
按照古时候应是二十有字,但修真人少啊,世间妖魔鬼怪多啊,所以大多来不及在家行冠礼加字,就得小小年纪出门游学除祟了。因此何时取字也就随父母家人,如有需要就可以先行授字,方便子女远行。但十六岁是最迟的,早可以无限早,像灵璧,字遥思,便是还在肚子里就取好了的~
第25章 心斋第二十四
云冲和扶着其中一个人的肩,那人确实面熟。虽然沈魄离家时才八岁,但仍然清晰地记得每一个沈家人的脸。
这是沈鱼梁。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此时已经十三岁了,长相跟儿时相比差别不是很大,个子自然是出挑了,穿着沈氏独有的墨蓝色海纹劲装,因为上山试炼,还着了黑色的护手,可就算穿得再利落,看上去也是极温顺的模样,因为没变的那一对儿杏眼,总是畏畏缩缩的,不怎么敢与人对视。
其实对沈鱼梁这个弟弟,沈魄并没有太多怨恨。因为他离家时,这个弟弟还小,平日里也是冯夫人和姐姐沈郁陶说一不二,故养出来的小儿子总是温温吞吞的,做什么事都像是慢半拍,但凡家里人抬个手,他也总下意识闪躲,仿佛分分钟就要落到他的脸上。
但尽管如此,沈魄还是觉得不大高兴,具体为什么也说不上来。显然沈鱼梁受了点伤,云冲和扶着他,一切都很自然、很妥帖、很应当,但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当即离开了青崖台,在众目睽睽之下。
是夜,有人敲门。叩门声轻轻的,最后一声沉重一些,这样的习惯,沈魄不用开门也晓得,是云冲和。
他不想见他,没有动。
“魄儿,我知道你在。”
没有取字之前,云冲和一直这样唤他。后来想起给他取了字,云冲和又道:“无端,开门。”
这两个字是给极亲近的人叫的,被云冲和从唇齿间描摹出来,极尽温柔。沈魄心软了。
门被用很大的力气从里面打开。“师父。”沈魄唤了一声,又像是终于盼得师父来,轻轻松了一口气。
云冲和瞥见桌上的饭菜,油花冷白,问道:“你一口未动?”
“吃不下。”沈魄随口回答。
见桌上盘中放着几个灿黄的橘子,云冲和取了一个细致地剥开皮,去了白色的经络,放置于沈魄面前。
橘皮的清香绽开来,空气里有一丝酸涩又香甜的味道,可沈魄没有拿,平日他最喜欢这种橘子,用蓬莱的雪水灌出来的,一年只结这一次果。
云冲和见状没有再劝,从乾坤袖中,取出一柄剑来:“你晚饭未吃,生辰礼总要收的。”
这剑光看剑鞘就光华熠熠,绝非凡品,可孩子大了,再不是见到什么都惊羡不已的年纪,纵然这剑千好万好,他也兴致恹恹。
但沈魄是一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他尤其不爱和师尊闹别扭,因为师尊实在是一个傻子,倘若你不与他说清楚,他万不会知晓你已经生气很久了。于是他直接问道:“师父为何要收沈鱼梁做徒弟?”
“你觉得,他心性不纯?”
沈魄想了想,缓缓摇头:“也不是,他倒没什么地方得罪我。”
云冲和道:“世间行事需秉持‘公平’二字。鱼梁他灵核大成,心性不错,能力尚佳,既能够通过测试,缘何将他拒之门外?”
“哎呀,师父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但我……”沈魄挠头,急躁地站起身在屋子里转圈,他也说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师尊就像一轮中天明月,他那样清亮、柔和、圆满,纯白无瑕,他只许他照自己喜欢的人,对自己不喜欢的人,他只想将这轮月亮藏起来。
云冲和看着沈魄欲说还休的模样不禁莞尔,浅褐色的瞳仁里终于有了些许波澜。他极少会展露笑颜,他笑时高挑的眼梢锋芒稍藏,眉峰舒展,唇瓣微抿,这笑容柔软又隐忍,松弛又脆弱,让人想起转瞬即逝的彩云,瞳仁里好似藏着春风融雪、浅秋月影,将沈魄的坏情绪一一抚平。
沈魄见他一笑,心中瞬间就静下来了。
“你明日去道场,看看他的修炼,许会改观。”他将剑放下,伸出手想抚沈魄的发顶,忽又觉出他已然十六岁了,乌发梳得很高,发尾扫在笔直又利落的肩线处,小臂也是夯实有力的,泛着健康的色泽。他的手悬在半空中像是迷了路最后只得落到沈魄的肩上,“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沈魄收了礼物心里还是痒的,只是面子上放不下,正准备等云冲和走了去把玩那剑,忽的见他停了步子,又道:“你自己发明的那个符咒,莫要再用了。”
云冲和说的,乃是掀他衣袂的符咒。上一次用时,他刚将云冲和那件月白色的衣摆掀起微不可查的一点点,就被他发现,当即挥了黄符反制于沈魄身上。沈魄的衣摆极其听话,登时飞上额头,露出雪色中衣,使得他众目睽睽之下宛如一只炸了毛的鹌鹑,直接社死,丢人不算还罚他抄了一个月的《道德经》。
沈魄心有余悸地撇撇嘴,但他的赌还是要赢的,反正师父也不过是略施小惩,他的皮早就厚了。
云冲和走后,沈魄方才觉出饿来,正欲凉着吃一口,边吃边赏玩好剑,上手一摸,却发现饭菜已然温好了。
不凉不烫,入口正好。一定是师父以灵力所温!他心中暖意翻腾,喝了一口鲜美无比的莼鱼汤,又拔出那把剑。
果然精光熠熠,吹毛断发,是一把能擒蛟斩龙的好剑。剑柄上有一“阙”字,剑尾坠着一块温润白玉,玉上刻着笔韵清秀的“和”字,沈魄认得出,那是云冲和的字迹。
沈魄自然是喜爱得不行。旁的师兄弟姐妹都有家中的名门佩剑或法器,而自己用的一直是道场修炼时统一使用的兵器,不称手不说,威力也比旁人小了不知多少。
他抱着剑睡了一觉,只觉神清气爽,昨日的不愉快一扫而光,吃过早饭,便提剑一溜烟跑到道场上去看沈鱼梁。
不少人都围在此处旁观,对于新入门的弟子,大家的好奇心一向是很重的。
沈魄挤到灵遥思身边,问道:“什么事这么热闹?”
灵遥思拍拍他:“你这弟弟不简单!”他又看到他的剑,赞叹道:“这剑不错啊,谁给你的?”
沈魄挑挑眉,得意道:“要你管!”
灵遥思懒得理他:“不爱说拉倒。”
沈魄得意忘形,开始胡说八道:“暗恋老子的小娘子送的!”
“你可拉倒吧,哪个小娘子能有这种神器。”这剑一看便是神石练就,光剑鞘就用的是夔牛皮,冬不冰手,夏不出汗。他眼神游走,忽然瞥到道场里一身白衣广袖、翩若惊鸿的师尊,他不禁打了个哆嗦,难道师尊就是那个小娘子?
沈鱼梁此时正在场上射箭,十发十中,例无虚发。他取剑时眼神还很怯懦,待拉弓如满月时,忽的眸中显出几分坚韧,竟真的正中靶心。
到御剑时也很好,腾挪起步,规规矩矩,灵力纯正,只是些微有些气虚,没有什么犯错的迹象。到了休息时间,他落下地来,旁的师兄弟姐妹都扎堆闲聊,他却一个人低头坐在树下,埋头擦汗。
沈魄叼着草叶子,拉着灵遥思晃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来,将一壶水递到他鼻子底下。
“喏,喝水。”
沈鱼梁自然认得他,连忙手脚并用地站起身,规规矩矩躬身行礼,唤了一声“师……师兄”。
往常在家,因为管得严,他也不曾听他喊几声哥哥,到了这儿倒是有新鲜称呼,沈魄很吃这一套。
沈魄拍拍他的肩道:“坐下坐下,我没有这许多规矩。”
灵遥思哼了一声:“那是,在蓬莱,最没规矩的就是你。”
沈魄用胳膊肘杵他,小声说道:“小辈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沈鱼梁笑了起来,他连笑都好似克制着弧度,刚一咧开嘴就收回去,就像是刚出洞的兔子,心惊胆战的。在沈魄的拉拉扯扯下,他终于勉强坐在离沈魄一个身位的位置上,小口小口地喝水。
“你练得不错,自信点。”沈魄挪过去挨着他坐,“其他师兄弟姐妹人都很好,你不要怕。”
沈鱼梁点点头,白皙的耳根染上一抹绯色。
他在家时听了不少关于沈魄的坏话,但此时又觉得,似乎并没有多坏。
从道场里出来,沈魄确实觉得如云冲和所言,沈鱼梁并不差,为人谦卑恭谨,对他也没有轻视之举,反倒是言行皆出于礼。在沈家长大,没有长歪成沈郁陶那样颐指气使的,真是不容易。
继而他很把沈鱼梁当兄弟,做什么都爱带上他。就连将掀云冲和衣袂的符咒,都教给了他,可谓是对兄弟的最高认可。
可偷鱼摸虾、上房揭瓦,确实不是沈鱼梁所擅长,故而他每次磨磨蹭蹭,哆哆嗦嗦,被师父罚了几回,最后沈魄也明白了,不再叫他为难。
但纵使上一世沈魄对他沈鱼梁还不错,也不影响他在天渊之战中给了他一剑,还想补上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