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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竟是我自己——by绊倒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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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念的笑也是不多见的。春池皱波,虹霓行空。
  本以为饴糖什么的,也就用来哄哄女孩子和小孩子,却没想到一颗糖,还能换来无念的笑容,实在是太值了。
  奚不问决计以后再多备一些在乾坤袖里,时时拿出来撩汉,再好不过了。
  沈心斋回头见奚不问主动为他解围,既觉得耻辱,又有些恍然。这个晚辈,身长玉立,马尾高系,笼在浅粉色又毛绒绒的秋日晚阳之中,远看真的很像一个故人。
  那个人习惯将他的慌张怯懦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真心实意地赞美他、鼓励他,哪怕是在战场之上,二人势同水火,他也见不得自己死,他救了他,而他却给了他一剑。
  血色染红了他的眼睛,也将他的手沾染得污秽。
  大概是因为他见过自己最没用的样子,见过自己唯唯诺诺、瑟瑟缩缩的样子,见过自己最像个人又最不是人的样子,他越是照顾他,他越觉得羞耻。
  他有多感激他,就有多憎恨他。
  或者,他只是憎恨他自己。
  他的眼睛忽然湿了,他用力闭目再睁开,挤掉那些不合时宜的眼泪,回过头更快地驱动轮椅向不远处的山上而行。
  深秋天色黑得很快,山中树荫蔽日,暮色来得更早。稀疏的日光起初在黄色的叶片边缘跳动,很快便也消失无踪,只余阴恻恻的夜色和冷彻肺腑的空气。
  这山明显是村里埋葬死人之处,拾阶而上,两边影影绰绰皆是隆起的坟包,有碑的无碑的,荒草掩映的,供奉齐备的,连阴曹地府都分三六九等。
  月上高岗,忽然鸱鸮夜啼,唬得沈心斋灵力断续了片刻,那木质轮椅一下从台阶上倒退几阶,磕得他七荤八素,幸亏奚不问在后面及时推住了。
  沈心斋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奚不问笑笑并没多说什么。
  “也不知那老头儿埋在何处。”沈心斋四顾,遥遥望见丛林之中有一盏火光,“那里好像是个木屋,也许是守陵人,我们去那里问问。”
  三人行到近处,才知道刚刚那一缕火光正是这屋舍门口悬着的一盏油灯,借着闪闪烁烁地灯火看得出这屋舍不大,年久失修,房顶只用一层薄薄的茅草覆盖,墙上的木板也破败不堪,但最瘆人的是,屋后停着大大小小许多棺材,静静地躺在浓稠而又寒凉的夜色之中。
  无念上前敲门,那扇单薄的门扉似乎根本无意阻挡外人,发出一声沉钝的声音,便让出了一道缝隙。
  无念迟疑片刻,以为屋内无人,便将那门扇推的更开些,他刚抬起脚,就被奚不问往后猛地拉退一步。
  奚不问将剑举到身前,悄声道:“屋里有人。”
  无念这才发现,有一个极为瘦削的少年在断了一只腿的床边,坐在矮凳上糊纸灯笼,背朝着门,只留给来人一个后脑勺。他专心致志,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有人闯入,手上缓慢而平稳,糊了一只又一只,那些灯笼就好似人头一般,被袭进的夜风吹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场面已然十分诡异,但无念还是拱手行礼:“不好意思,打扰了。”
  那少年充耳不闻,手上未停顿分毫。
  “打扰了!”无念再次提高了声音。
  “他听不见。”沈心斋皱起眉,也将灵力运在指尖:“好像不太对劲。”
  无念和奚不问也察觉出来,二人缓缓踏进屋内,走到少年身前一看。
  那人瘦得好像只剩一个骷髅架子,面色是不健康的青白色,死得时间不长,淡紫色的尸斑从脸颊一直蔓延到颈间,眼睛瞪得极大却只余一片眼白,他就这么坐在矮凳上,一直重复着做同一件事。
  “还好,只是普通尸变。”奚不问小声说,“先别惊动他,他还残存了一点魂魄,只是想做一些生前习惯做的事情。”
  无念忽然觉得奚不问对尸体的研究好像非常透彻,甚至带着一个道修不应有的过多的怜悯和惋惜。
  “他是怎么死的?”沈心斋问道。
  “有点奇怪。”奚不问绕着观察了一圈:“好像是被吓死的。”


第33章 招魂第三十二
  这少年固然孱弱,但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心脏多是康健有力的,不至于好好的就吓破了胆。
  这三个人一时都有些纳罕,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这少年簌簌地糊纸灯笼的声音。
  一个、两个、三个。
  他好像觉得糊得够了,便站起身将一旁的蜡烛点着想置于灯笼中,但因为死后手指僵硬,蜡烛放得歪歪斜斜,竟将纸灯笼瞬间点燃了!
  一时间火光乍现,火舌舔着满地纸浆,更是如虎添翼,整个木屋温度灼人,木材和茅草蔓延着鲜红的火焰,发出噼啪之声。
  那少年毫不知情,只呆呆立于火中,神情茫然无措,仿佛是在思考为什么灯笼没有亮起,只刹那间火焰便将他包裹吞噬,再也寻不见了。
  无念还想救那尸身,被奚不问一把拖拽出屋,沈鱼梁不知何时早一步撤出屋外,见奚不问出来时有些踉跄抬手扶了一把。
  奚不问脸上带着黑灰,被呛得咳嗽,正欲答谢时,突然数声巨响响彻山头!
  三人齐齐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屋后的棺材全部炸裂开来,从里面立起一具具走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死状不一,个个身着白色寿衣,尸斑遍体,垂着双臂瞪着眼白朝三人袭来!
  三人不由得倒退几步,正要往山下退时,却发觉周围的隆坟也震颤不已,地动山摇间几阵碎裂之响过后,竟从漫山遍野的坟茔中也钻出了一具具走尸,踏着满地供奉和点点磷光,朝火光映天的屋舍聚拢而来。
  沈心斋当机立断:“我们分头跑,山下汇合。”
  他说着立即召出妒麟剑,朝西侧密密麻麻的走尸杀将过去。他虽在轮椅之上,但剑法混融,竟让走尸不得近身,周身闪耀着充沛的灵力,与妒麟剑的光辉交映,确是名家剑法。
  奚不问与无念也各选了一侧,无念边跑边杀,跑着跑着,忽然觉得身后空了,他回过头,发现背后是茫茫树影和徐徐夜风,并没有走尸追来。正当他莫名之际,突然听见奚不问的惊叫之声,那声音只响亮了一瞬,立刻就变得沉闷,再也听不见了。
  他手心发汗,连忙转头又朝奚不问所在的北方掠去。
  只见北侧的山腰上尽是走尸,他们从喉头挤出一声声仿若来自地狱般的啸叫,漫无目的地在山野中游荡着,寻觅着。
  无念硬着头皮冲杀过去,一路上并没有找到奚不问,他又朝密林深处寻去,路过一口开着盖的棺材时,忽然从里面伸出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将无念一把拖了进去!
  无念反手便将对方的手肘制住了,力道很大用了死手,他以为是要搏命,却听身下之人哎哟哎哟呼起痛来。
  “疼疼疼……是我……奚不问!”
  他一开口,四周的走尸像是所有感应,纷纷朝棺材聚拢过来。奚不问立刻又掐了一道屏息诀,示意无念也学他将气息敛下。
  两个人挤在一个棺材里,无念的整个身子都被奚不问环在怀里,隔着薄薄的衣物,他甚至能感觉到身下之人某个不可描述之处。
  两人汗水贴着汗水,气息混着气息,无念的耳朵便贴在奚不问的唇舌边,像是一个诱他下口的白嫩嫩的饺子。
  他喉头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在无念耳中却放大了无数倍,无念更觉烦躁,一肘子怼上奚不问的小腹,他闷哼一声松了气,一张走尸的脸,猛地出现在棺木上方!
  奚不问连忙敛气,又掐了一道诀。这走尸脸上显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将他布满陈年黑色血迹的青白面庞贴近棺底,被人打折的鼻梁就悬在二人的眼皮上方。
  他寻了又寻,感受不到活人之气,终于一无所获,遗憾而又沉重地迈着步子离开了。
  无念在棺身周围布了一道结界,好不容易挪动了一下身子,转过身看向奚不问,他原本白皙清俊的面容现下布满黑灰和血渍,无念心软了一下,用手袖给他揩了揩,但他手袖也不干净,越抹越黑,到最后选择放弃:“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刚才你喊什么?”
  奚不问见有结界护着,这才解开屏息咒,稍稍坐起身大口喘气:“刚刚我往北跑了两步,就发现几乎所有的走尸都朝我来了,我正逃命,忽然脚下土里又钻出一具攥住了我的脚腕,我往前一摔喊了一声,便掉进这棺材里了。”
  “我一看这地方除了臭,躲躲还不错……”他由衷地夸赞一具棺材,“嚯,上好的桐木,能把我的男人味儿掩住,可惜就是棺盖碎了。”
  无念懒得搭理他:“你想一辈子躺里面我不管,我反正是要下山的。”
  他跳出棺材外,发现几乎所有的走尸都徘徊在他的结界之外,嘶吼着伺机进入。
  他拧紧眉峰,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这些走尸太像是在针对奚不问一个人,这实在反常。
  奚不问一只腿蹦跳着出了棺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们只追我一个人。”
  无念斜乜他一眼,问道:“你腿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被走尸抓了一下。”
  奚不问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不过是被路边小野猫挠了一爪子,面上还笑嘻嘻的,无念蹙了蹙眉,俯下身强行将他的裤腿扒上去一看,小腿上蜿蜒着一道黑黢黢的恶诅痕,脚腕的破处还渗着黑色的血迹。
  “就……可能是,还被咬了一口。”奚不问尴尬一笑,“问题不大。”
  这东西他上辈子解过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毕竟修习禁术,这些调皮的恶鬼不受控制给自己一下,也是常事。虽说不用禁术的话是麻烦了点,但如果用诡道之术,解除恶诅不过是翻手之间的事。
  但无念认了真,看着那恶诅痕,很是忧虑,如果长久难以消除,便只能截肢以防止蔓延,他必须尽快带奚不问下山。
  无念是个实干派,立时飞身腾空,将佛杵抛到空中,召出卍字笼,一时间荒野之地浮现千百个光华万丈的卍字印记将走尸困于正中,金光璀璨照亮天际更映得无念面目慈悲,法相庄严。
  “这字怪好使的。”奚不问扶着棺材板,看一个个走尸,瞬间老老实实立于笼中,咆哮而不得出,不禁抚掌而叹。
  “卍字不是字。”无念施过法阵,从容落地,“是光。”
  “但这法阵作用不了多久,快走。”他伏低了身子道,“你上来。”
  “啊?”奚不问没明白。
  “你上来,我背你。” 无念道,“你腿这样站不住的,我背着你能快一点下山。”
  “不合适吧。”奚不问虽不算五大三粗,但毕竟个子高挑并不轻盈,而且还是山路,这山上又危机四伏,背着他很不方便,何况他确实觉得不碍事。
  无念蹲下身抄他的腿弯往上一带,奚不问站不稳直接就扑到他的背上,将无念砸了一个趔趄,但他很快就稳住了,奚不问环着他的颈项,有点不好意思,反倒像是出水芙蓉,娉婷娇羞得很,惹得奚不问更生气了。
  “好哥哥,你能不能换个姿势,别像背个大姑娘似的。”
  无念不理他。
  “就是那种,兄弟间的背法。”奚不问将头抻到无念鼻子底下,强行获取注意。
  “什么叫兄弟间的背法?”无念觑了他一眼,“像麻袋那样扛在肩上?”
  奚不问想象了一下,似乎也很丑,便作罢,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边摇一边往下直出溜。
  无念烦他烦得厉害:“你能不能老实点,别动。”他一手扶住奚不问的背,一边将他往上颠了一下,这一扶倒是扶出了蹊跷。
  他蹲下身将奚不问又放下来,在奚不问惊疑的目光中,转到他的身后,啪得撕下一张黄纸来。
  “你被人贴了符,你不知道?”
  奚不问从无念手中接过那道符一看,惊得一身冷汗,是一道招魂符!
  奚不问大骂了一声:“难怪走尸都在追我,这符挂在身上,可不就是一个人形靶?”这招魂符画得很规矩,看不出什么线索,他掐了一道火符将这招魂符燃尽了。
  黑灰四散,随风而逝,两个人都心事重重。这个背后下黑手的人是谁,又为何屡次动用杀招?从西北坡,到奚氏山门,又到琴亭村,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二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猜测,但究其原因,没人说得清楚。
  无念选择沉默,他复又俯下身,将奚不问负了起来,向山下掠去。
  这若不是一座坟山,月高秋凉,趴在无念的肩头,奚不问多少有些悸动。从肩膀一侧斜斜往上看,无念的眼睛很好看,淡褐色的,很冷清但又很温柔,眼睫很长,像是岸上的芦苇环绕着澈冽的河塘。
  这个角度,他突然想起云冲和,小时候他练功太累了,起不来上晨修,云冲和就会背着他到道场,尤其是冬日里天寒地冻之时,他趴在云冲和温暖的大氅里面,挂在他的脖子上,有时候迷糊醒了,就能看见云冲和的眼睫,落着雪,也是这样的,低低的,弯弯的,雪化了变成水珠,轻颤颤的,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柔和的景象了。
  还有一次落雨,雨下得瓢泼,天上像是漏了个窟窿,雨幕连接天地,风啸不止。从弟子房去上早课的凤栖堂,需得过一道走廊,那走廊上积了水,低阶弟子又还不会御剑,疾风骤雨之中云冲和自设了一道防水结界,将弟子一个一个负过去。
  那时候在云冲和的背上,干净而安稳,一滴雨水都没有落到他的头上,透过结界还能看到雨水砸下来的模样,水花四溅,颠倒天地。他就觉得师父跟天神一样,布的结界是浅蓝色的,光华流转,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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