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竟是我自己——by绊倒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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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打了!”燕子嚎啕着,“别打!”
无念松开奚不问,飞身上前,想将尸身控住,忽然一道镇鬼诀凌空而下,是沈心斋!
这走尸禁不住围攻之人众多,避之不及,被这镇鬼诀镇住那最后一缕残魂,尸身倏然倒地,扬起一片幽暗的灰烬。
大家停了手,将细小的黑灰抚开,视线缓缓清晰,从这镇鬼法阵中,才看出这少年本来的面目。
皮肤苍白,眉眼清秀,颧骨因为瘦削而微微凹陷着,眼尾低垂,神色很柔弱。
这最后一缕魂魄近乎半透明,风一吹就飘飘渺渺,风止息时才稍稍凝出人形。
“海东!!”燕子惊喜地跑过去,隔着法阵的结界,仔细地打量着少年,像是要将他铭刻进脑海。
“燕子!”海东展开笑颜,眼尾更弯了,像是一道彩虹,一座拱桥,乖巧又温柔,“我听你的话,今晚还糊了好些灯笼。”
“但是我做的不好,他们都被烧掉了。”
燕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不要紧,海东,不要紧,我们再糊新的。还有三个月,来得及。”
海东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思绪飘得很远。
他说:“元宵节的灯笼好看,烟火好看,元宵也好吃,是我吃过的最甜最甜的东西。你去年带给我两个,我吃了一个,还有一个舍不得吃,放在雪里藏了好久,冷透了冻硬了才吃的,还是很好吃,原来甜的东西,怎么样都是好吃的。”
燕子低低地哭:“我今年给你带一大碗,满满一大碗,不用藏起来,趁热吃,好不好?”
“谢谢你,燕子。”
海东的魂魄太稀薄了,越来越淡,越来越像一缕烟。
这法阵通常用来镇鬼,锁魂的话,有伤魂体,更何况这一缕残魂本就破败不堪了。等这魂魄一碎,海东很快就消失于世间,且生生世世,万道轮回,都不会再有海东了。
奚不问有点着急,他想祭出锁魂铃,试着将残魂带走,但带走后怎么办,他也不知道。就在这时,无念双手合十,合上双目,口中喃喃念道:
极乐国土,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是故彼国名为极乐……
是超度经。
奚不问不清楚自己为何知道,但他就是知道。
这声音清朗疏透,似曾相识,像西方宝光,劈开黑暗,天际熹微,晨曦将至。
燕子也明白了无念的意图,她最后擦了一把眼泪,对海东笑着说:“再见,海东,再见。下辈子,你再来找我玩,我们再一起去看灯。”
有村民也开始抹眼睛,双手合十,跟着无念诵起经文。
越来越多的人,齐齐开口吟诵——
南无阿弥多婆夜。
南无阿弥多婆夜。
那魂魄被汹涌的善意所围绕,像是被包裹在一个硕大的茧中,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辉,他叹息一声,终于放下所有的执念与仇恨,从法阵中超脱,如烟如缕,化成千万荧光,碎成星星点点,绕着燕子随风回旋,最终四散天际,寻而不见。
这一夜令人窒息的黑暗,终于迎来了天光大亮。
第36章 疑忌第三十五
晨曦破晓,琴亭村的人们纷纷走上山头,在无念、奚不问和沈心斋的帮助下,将遗留在外的尸体重新认领安置,他们最后为海东立了一个坟。
燕子把一碗热腾腾的元宵摆在了坟头。
奚不问拍拍燕子,也懒得同别人告别,在无念的搀扶下径直往山下走去。沈心斋落后几步不远不近的跟着。
奚不问肩膀上的血已经止住,无念用布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但禁不住面色苍白,周身冷冽地吓人,无念蹙着眉峰看着他,有意打破这沉默,他想起昨夜奚不问的剑法,最后收尾时有个漂亮的剑花,那剑也极称手。
他问道:“你的剑很好,它叫什么名字?”
奚不问恍回神答道:“乱来。”
“?”无念投去疑惑的目光,“我怎么了?”
奚不问揉着眉心:“不是,我是说,我的剑就叫乱来。”
“……”无念无语,“这名你取的?”
虽说剑如其人,这名字倒是称他,可未免也太儿戏了些。尤其是在念到“乱来,召来”的时候,真的不会笑场吗?
奚不问无奈叹息:“这怪我那老爹。我明明跟他说叫鹿来……”
彼时奚弃远以玄武石为他铸剑,问过他剑名,没过多久,他父亲拿了剑来给他。
寒光四溢,薄如蝉翼,削铁如泥,弹之铮铮作响,剑鞘温润,下悬一枚血色朱玉缀着剑穗,上雕貔貅神兽。
嗯,是一把好剑!
奚不问复摸剑柄,定睛一瞧,上刻“乱来”二字。
他愣了一愣脑子空白了三刻,这才恍然,因为自己口齿不清,奚弃远听成了“乱来”。
嚯,谁的剑要叫“乱来”啊,神经病!奚不问不无崩溃地想。
但嫌弃归嫌弃,从此以后这把剑从未离得他的身。
无念听过来历,哑然失笑。这剑若有灵,该也要气得吐血吧。
奚不问答完话,又不说话了,这在话唠如他身上很是罕见。无念又道:“你别黑着脸了,琴亭村虽未查到什么线索,但好在那孩子有个好结局,到底能轮回往生,这一世已经活得够苦,下一世也许还有盼头。”
奚不问问他:“你说,是不是这世道病了,越是良善的人越没有好下场。”
他想起上一世,他在沈家猪狗不如的日子,那些沈家人也是这样对他的。
推他进荷池,故意用扎风筝的竹篾扎他的指尖,让他扫秋日的庭院不许有一片落叶,这其实都还好,他后来已经有点麻木,他有时候确确实实在想,自己并非嫡子,嫡庶有别,也许自己就该这样活着,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庶子都这样活着,这样想的话会好受一点,至少能够解释很多没来由的恶意。
但最让他难以释怀的其实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最早的时候,他也是想待冯夫人好的,他见她对沈郁陶温柔可亲,以为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命,可以叫冯夫人多看他一眼。他收集了清晨花瓣上最纯净的露水赠予她冲茶,那么大一个瓷瓶,几乎快要装满了,他忙碌了一个早晨,从寅时到辰时,从星辰月亮到日上山头,最后瓷瓶仿若彩云一般跌碎在他的面前,濡湿了他整个鞋面。
冯夫人不屑一顾就罢了,她还说,她怕沈魄这个贱种在里面下毒。
还有一次,沈郁陶宵禁时间偷跑出去玩,他为她打掩护,结果沈郁陶回来后说,是他故意怂恿她违禁,一个劲儿跟她形容上元灯会的妙处。就这样,沈郁陶不过罚抄了一篇文,而他禁食一日,还挨了戒鞭,背后鲜血淋漓多日不曾长好。他们将饭食扔到他的房门外,他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挨到门边去取,手一抖打翻了稀粥,他饿极了,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地舔。
泥土的味道混着一点米香,他甚至都觉得满足。
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
他其实记这些事记得更牢一些。他想海东也或许是这样,他未必记得那些疼痛,只是不明白有人愿意和自己玩时那些满心快要溢出来的喜悦,为什么到最后就只配得到这样的结果。
后来待他长大,他才知道这叫诛心。
杀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仅杀人,还要诛心。
他又想起云冲和。
这个傻子,几乎为了整个修真界豁出命去,而那些人是怎么对他的,活活逼死了他。而他自始至终,对他们,剑都未曾舍得出鞘。
想到此处,奚不问胸痛如裂,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无念心脏猛地漏了半拍,他瞪大眼睛,感受到奚不问的身子难以支撑,整个软在他的怀中。
“奚不问!”
沈心斋冲了过来,他把住奚不问的脉对无念道:“刚刚听说他中了恶诅痕就劝他先下山,他不听,这下恶诅痕反噬了,没那么容易解。”
他略略一盘桓又道:“这边太偏僻,没有合适的药材也不适合开阵,我们还是就近赶到冶城,我来为他设阵医治。”
奚不问靠近无念的耳边,虚弱而又低声地说道:“带我找个客栈,我自己来。”
他又贴近了些,用沈心斋绝对听不到的音量:“我信不过他。”
无念心领神会,当即负起奚不问,三人一路疾行,赶在入夜前到了冶城。
奚不问一直在发高烧,时而昏睡,时而清醒,但每次醒时,都发现自己还在无念肩头,这让他复又放下心,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冶城旅顺客栈的厢房床上了。
无念正背对着床将毛巾放进盆里沾湿,他拧干转头一看,奚不问正在透白的纱帐后面睁着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纱帐风起风落,流苏摇晃,时而掀起一角,能看到奚不问脸色烧得通红的样子,如此更显得他双眸幽黑,这混世魔王罕见地乖顺,像是一只刚睡醒的小狐狸安静地窝在它温暖舒适的窝里。
无念走过去掀开床帏,用指尖摸了摸奚不问的额头,仍将湿凉的毛巾放在他的额上。
“刚刚希夷君说要布阵,我知你信不过他,说你睡得正香,让你再休息一晚。”
无念眼里带着笑意:“他看上去真心为你着急,说晚一时三刻都要命,我还是将他推出去了。他气极,说同我们佛修讲话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奚不问牵起一个很虚弱的笑:“这在温文尔雅希夷君那里,算是很重的话了。”
他歇了一会,又说:“扶我起来。”
无念将他扶起来靠在床背的软枕上,喂了些茶水和米粥。米粥很烫,无念一口一口给吹得温凉,奚不问沉默地喝着,时不时抬一抬扇子般的眼睫,偷偷看最是温柔的无念。
喝过粥,奚不问恢复些体力,他眼眸烧得晶亮,对无念说道:“麻烦哥哥帮我在门外守着,谁都不要放进来。”
无念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什么也没问,径直走出屋外,将门带上。
第37章 浴泉第三十六
门掩上得很快,看起来无念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疑心。
奚不问知道,无念相信自己,以至于不想问一问,他凭如今的虚弱之躯究竟如何解除连修行多年的道修都难解的恶诅痕。
他将蜡烛吹灭,咬破手指,以血画了一道笔画诡谲的符咒。
那符咒发出暗蓝色的幽光,像是坟山上不灭的磷火。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星半点的咯咯的笑声,像飘飘渺渺的银铃声般,在这黑夜之中显得那么诡异。
奚不问掐指一点,喝道:“别笑了,还不来!”
房中凭空出现了一个孩童。奇怪的是,那孩童只有上半身,身着红色肚兜,用红绳系一个冲天揪,脖颈上挂着枚银锁,他眼睛大得使人心惊,以至于在脸上的比例很不协调,像是整个面部三分之二都是眼睛,那双眸里显露着琥珀色的微红光芒。他一口牙齿细小且尖锐,森白得像是鲨鱼,令人见之生畏。
被奚不问斥责后,他不敢笑了,但脸上还是挤眉弄眼地作怪。他在地上蠕动着朝奚不问靠过去,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
“魔君大人。”那小孩开口了,声音却像个老人,喑哑且苍老,“好久不见,我以为您再也不会画下这道符。”
奚不问透过熹微的月光,宠溺地揉揉那可怖孩童的发顶,随手将那揪揪拨来拨去,话说得有几分认命:“我也以为我再也不会画,离钩。”
离钩是他的鬼宠,在他登顶魔君之后,寂寞之时,常召他来说说话。他只有半身之躯,带去哪儿也方便,置于桌案上,也可当个书立支架用,不得不说,对颈椎很有好处。当然也有一些别的效用,比如解除恶诅痕。
离钩攀在奚不问的腿边,将他的裤腿挽起来,黑色的印记已经蔓延到大腿根,他语气有一点嘲弄:“哟呵,挺狠。”
“别废话。”奚不问眉心紧蹙,他害怕让无念看到这一幕,他将裸露的脚趾抵在离钩的肩胛骨上,身子向后仰躺拥在雪白的被衾里,催促道,“快干活。”
主人的话还是要听的。离钩用尖锐的指甲将已经有些结痂的破口再次划开,他将头伏低凑过去吸出一道冷冽的黑气。
奚不问拧着眉,有些疼痛,但并不是不能忍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牵动肩上的伤口,冷汗从毛孔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离钩抬起头,看奚不问将恢复白净的小腿重新掩在中衣之下。
“咯咯,大人,您变了。”离钩还在笑,他好像不会别的表情,“您怕外面的人知道。”
“但您以前,谁都不会放在眼里。”
奚不问心乱如麻,不耐道:“滚吧。”
离钩咯咯笑了两声,悠悠然消失了。
奚不问坐在寂寂的黑夜里,任身上的冷汗慢慢干透。他想,离钩说得对,他变了。
他在乎无念的看法,害怕自己让他失望。而且他终将让他失望。
过了很久,无念都没有听到房间里发出声音,他有点担心,轻轻敲了敲门,前两声轻些,最后一声有些沉钝。
奚不问这才恍如梦醒,他抬头说道:“进来。”
无念推开门,就看到奚不问一个人坐在黑暗里,风吹帘动,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宛如幽魅。他去关好窗户,点燃烛火,这屋子里终于有了些暖意和生气,墙上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无念俯下身坐在置鞋的踏板上,将他的脚放在怀里,看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