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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竟是我自己——by绊倒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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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奚不问道:“你的满月宴,我还去看过你呢。”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模糊的大小:“那么小粉粉嫩嫩的一团,后来六七岁,天资聪颖,确实很像那个人。但我也不敢想,直到冶城郊外相遇……”
  奚不问捕捉到他话语中的细节,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忽然问道:“舍世镜,是你偷的吧?”
  沈心斋哑然,明显怔住了。
  “你刚刚说你一直在找天道魔君的转世,你盗走舍世镜,就是为了确认他人前世的身份。”
  未说出口的猜测还有,除了沈心斋,也很难再有可以从天一阁全身而退之人。
  沈心斋不说话,眉目舒展开,像是接受被看穿的现实,乐于坦白。
  “盗镜之前,你就有怀疑的人了?”奚不问问道。
  “有啊,怎么没有。”沈心斋抿唇笑着。人山人海,像沈魄的却不多。他有那么多笑,像是太阳,明亮温暖,让人依赖又迷恋,又像是一个怀揣糖果的小孩,自己吃着高兴不算,还要递糖果给旁人,叫别人也笑。
  但像沈魄的又不少。
  那个人有沈魄一样的酒窝,这个人有沈魄一样的眉眼,总之一切好的五官都与他相似。他怀疑过很多人,但多半是还不需要舍世镜,就发现自己错了。走得近了,就会发现,云泥之别。
  “不过冶城之后,渐渐的,我就不怀疑别人,只怀疑你。”
  “说来也是误打误撞,奚不问,你当时要是跟着这佛修一道走了,别多管闲事抢什么鬼娘,从义不会死,黄致柔也不会死。有时候,命该如此,两世了,你应当很有体会。”
  奚不问忽然想起那场冶城郊外的夜雨,想起他勾着无念的脖子跟着沈心斋,要伺机偷他的乾坤袖,他还想起薛循死时的那道光。
  一道灵光闪过,他好像瞬间被击穿了,身形摇晃几下,这才堪堪开口。
  “薛循是你杀的!”
  “你看,聪明劲儿都一模一样。”沈心斋抚掌称是,“不错,是我。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会看到一抹光。如今想来,正是舍世镜鎏金面的反光。”奚不问解释道,既是自己理清思路,又是帮无念疏通其中曲折。
  “你偷了舍世镜,还佯装出来找,那一日,恰巧我把茶水泼到了你的衣服上,薛循帮你擦拭衣衫,不小心看到你怀中藏匿的镜子,你便立刻杀了他灭口,然后栽赃给我。你觉得那日我很可能也看到了舍世镜,就算当下没有反应过来,很有可能哪一日也会发现真相,于是在西北坡上,你也想杀我。”
  奚不问由衷赞叹:“你真是好算计。”
  “小辈无辜。”沈心斋低垂着眼睫,好似良心发现,“从义确在我的计算之外,但他发现了舍世镜,不得已我只能杀了他。”
  “我对不住我姐姐。”
  话虽如此说,但听起来并没带几分真心。“小辈无辜”几字唇齿间还有些哀痛,比对不住姐姐那句话显然动情多了。
  看来道门皆称,沈心斋极宠薛循,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薛循待他亦比与父母更亲几分,倒不是假话。
  不过奚不问也清楚,以沈郁陶嚣张跋扈的为人,想要人真心爱她,确实不易。
  “那黄夫人……”无念从一开始就想问,如果薛循为沈心斋所杀,那么杀害黄夫人的凶手便也是沈心斋。
  “黄致柔的死,也是个意外。”沈心斋垂下眼睑,颇有些遗憾地对奚不问说道,“她是替你而死的。”
  尽管奚不问心里早已明白,但听沈心斋清清楚楚说出来,还是像是掉进万丈深的水域之中,全身都冷得僵硬,他无法呼吸,太阳穴砰砰跳动,手中的剑不由得攥紧了、攥狠了,五指像是要嵌进坚硬的金属里,就宛如执着他唯一的稻草。在他摇摇欲坠之时,无念的手臂结结实实接住了他。
  奚不问没有料到,知晓了他的身份,无念依然选择救他,将濒死的他从水里捞起,他依着无念的臂弯大口呼吸着,无念的手臂搂得更紧些,扶着他的腰将他无限地靠近自己。
  随之而来的是再一次尖锐的头痛,回忆如浪潮般涌来,他似乎又忆起,黄致柔倒在他怀中的样子。
  前一秒还温暖,还抱过他,问他路上有没有受委屈,下一秒就死在了他的怀里,温度流逝,直到冰冷。
  一句话都没留下。
  两世他就贪恋这么点母爱,一切都毁了。
  毁了他这一世的那根针,竟也是沈心斋掷出的。
  “这是我的错。”沈心斋出言道歉,真情实感地好似他还有一丝底线,“我本无意杀一个丹修。”
  “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她知道自己牺牲性命保护的是这样的一个人,恐怕要觉得不值。”
  “你住口!”无念感到奚不问在他怀中颤栗不已,而且他发现无论奚不问是怎样的身份,他都无法对面前这个人的痛苦视若无睹。
  奚不问本就愧疚,无地自容,沈心斋所言更像是一只暴烈的手,死死将他往黑暗的深渊之处拉扯,将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杀人诛心,沈心斋似乎精于此道。
  沈心斋忽而笑了,一丝得意溢出眼角,他苍白的脸被寒冷的夜风吹得泛红,不知何时升起的月亮一半隐没在云朵间,一半将光线投射到他的发上,余下一片霜白。
  “在西北坡和你家的时候,我确实是想杀你的。不过误杀了黄致柔之后,我很懊恼,也使我改了主意。我不想杀你了,我发现你另有身份,炳灵湖的封印松动印证了我的猜想。我故意跟着你查什么狗屁真相,其实我只是想试试你,想知道你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故人。”
  “所以我在琴亭村的坟山上往你背后贴了招魂符,我想看看你究竟还有什么绝技是我不知道的。”
  他啧了一声,发出长长的叹息。
  “可惜你像丧家之犬一样,抱头鼠窜地被走尸撵进棺材里。我很失望。”
  “我本来还想趁你昏迷时,以为你除恶诅痕为由,用舍世镜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那个人,但是这个佛修坏了我的好事。”
  “不过我还是看出了一些名堂。”沈心斋摩挲着妒麟剑鞘上凹凸不平的纹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道,“奚不问,你知道吗?一个人细微处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就像我还是会用云冲和的剑法,尽管我很痛恨,很讨厌,但我还是改不掉我的习惯。”
  “而你,虽然用着奚氏的剑法,但御剑、收剑……”沈心斋一字一顿地说道——
  “无一处不是破绽。”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为了把伏笔讲清楚可能会稍微重剧情一些,不过也是很刺激的XD


第62章 观镜第六十一
  像是被沈心斋尖锐的目光扒了个干净,奚不问额上的青筋暴起,每一个毛孔都在渗透着细微的汗水,它们缓慢挥发着温度,只给他留下一片刺骨冰凉。
  “站在剑尾御剑,收剑要挽个剑花。漂亮啊奚不问,像只孔雀,走到哪都要开屏。”沈心斋挑眉看他,忍俊不禁。
  “呵,不过也难怪,以前你就是这样,自诩天赋异禀,处处都要显得与众不同。”
  “活过一世还没有长进,丝毫不懂掩饰。”
  “你说,你显摆什么呢?显摆你才是云冲和的爱徒,显摆你与云冲和有多相像?”
  “真的很好笑。”
  “说到底,是你蠢。”
  “藏什么龙阳之书,剪什么师徒窗花,还在凤栖堂里,和师尊搂作一团。”沈心斋脸涨得通红,越说越激动,他的目光似刀,在奚不问的面目上反复刻划,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恨意,“你那点肮脏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还以为别人不晓得。”
  “你好大的胆子啊,沈魄!”
  面对这样的诘问,奚不问嘴唇苍白得如同一个死人,他口干舌燥,浑身上下的血液像是被抽尽了。
  他从来不觉得情分三六九等。
  云冲和那样好,那样值得。值得他爱的炽烈,不吝做一只飞蛾,九天奔月,星夜扑火。他不后悔对云冲和有情,唯一后悔的是叫云冲和知晓,后悔的是失了算,正因为他太好,宁愿熄灭自己也不愿灼伤他。
  但这世人白长了一对眼,浑浊不堪,不向光明反寻黑暗。他说不服、斗不赢,没法叫每个人都认,他爱得清澈无瑕、胸怀坦荡。
  他咬紧下唇,咬得出血,嘴里尽是铁锈般的腥味,破皮的地方固执地翻卷着,难以舔平。
  沈心斋未料到这样激他,他还咬牙不肯透露一星半点,他问道:“你认吗?”
  “不认。”
  为了保全奚氏他绝不能认。
  沈心斋一时拿不准,究竟是他的骨头太硬,还是他真的没有保留上一世的记忆。他撬不开他的口,但好在早有对策。
  “我好好同你商量,你不听,那我只能用别的法子了。”他难以捉摸地微笑了一下,忽然从手中祭出一个物件。
  那东西状似圆盒,通体鎏金,上刻起伏的水涡纹,朴素古拙,熹微的光线在表面零星地跃动着。在沈心斋结印画出的阵法下,它缓缓开启,闪烁着盈盈白光。
  “不好,是舍世镜!”奚不问脱口而出,脑海中一直紧绷的弦倏然断裂。
  上一世,是云冲和亲手封印的此物,后来又辗转至于薛氏,此物究竟如何关闭,又如何开启,被照后到底有怎样的后果,奚不问并不了解。
  舍世镜越来越亮,像是除却天上的明月之外,又多了一轮人间的圆月,不同的是,月亮照耀所有人,而那镜子的光辉却照直逐着奚不问射来。
  他几乎已经看得见镜面的边缘,就在这时,无念挡在他的身前。他比他高一点,奚不问恰好看得见他光洁的脖颈和紧绷成近乎直角的肩膀,光华被阻断,他立在无念形成的一小片熨帖的阴影里。他看见无念似乎想起一个法阵阻挡,却终是徒劳。
  他没有来得及推开他,无念已然被舍世镜的光辉笼罩住、裹挟住,那光芒似乎有实体,残忍地将无念反复碾磨,想要榨出他魂魄最深处的隐秘,他的眉心蹙起,面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青色的筋脉隐约可见。
  奚不问抓住了他的手臂,可他像一棵树一样扎着根,一座山一样稳稳耸立,叫奚不问推不开、移不走,将他护得严实。
  忽然空气出现细密的波纹,涟漪一圈圈扩开,像是凝成了一面镜湖,那湖里倒映出走马灯般飞逝变换的场景,不断撷取他上一世最深刻的记忆。
  如梦境,如虚幻。
  镜中观月,雾里看花。
  尽管无念并非他好奇的那个人,但窥私欲使然,沈心斋还是兴奋地、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可很快,他的笑意凝滞下来,换上了愕然,他表情难看,缓慢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画面里一开始是一个嗷嗷待哺的白嫩婴儿,转眼间,婴儿渐渐长成伶俐漂亮的孩童,扎着发髻,在竹林落叶处练剑,孩童越长越大,少年时便已青云意气、剑法独绝,扬名世间。青年时逢乱必平、风姿绰约,如朗月入怀,温润白玉,再过几年,他五官舒展,眉眼清冷,长得竟是同云冲和别无二致的一张脸!
  画面还在飞速变换着,立宗蓬莱,救下沈魄,传道授业,远道平乱,朝夕相对,落雨、天晴、晨霜、大雪。
  “以后背着人我就叫你师父,不叫师尊行不行?”
  “师父,早呀。”
  “师父,你别罚我,我知道错了。”
  “我好冷哦,师父你冷不冷?”
  “你背我嘛,师父。”
  “那我便不法什么玄而又玄的天道了,以师尊为法就是了!”
  “师父,别推开我。最后一次。”
  一声又一声,快乐的、疑问的、撒娇的、悲伤的,密密麻麻,挤满了云冲和几乎全部的记忆。直到他死前。
  他对沈魄说:“无端,别怕,藏起来,等我回来。”
  他的身后,是沈魄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又无比哀恸的“师父”,字字泣血、惨不忍闻,没有人听过比那更痛的声音。
  奚不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贪恋地看着这一幕幕,看得如痴如醉、如梦不醒,看得眼眶酸痛、满嘴咸涩,他好似跟着画面将那一世再活了一遍,抱过的人温度尤在,蓬莱的风还在胸腔鼓荡,他摸得到爱人衣袖,喝得到那碗素汤。
  他面目潮湿,囫囵一抹,竟不知何时满脸是泪。
  他是从上一世孤独地来到这一世的人,一十八载,宇宙洪荒,苍穹万里,人潮汹涌,幸甚幸甚,竟还能被他寻到,另一份与他所怀的同样的记忆,还能寻到记忆中的那个人。
  而且这段记忆只属于彼此,混着心跳,热切回应。
  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全身的筋脉像是过了电,他流汗,他颤栗,他喜却怕得而复失,他信却怕竹篮打水。他怕吓走枝头蝴蝶,又怕惊扰南柯一梦。
  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牵住无念的手。
  拼尽全力地,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第63章 问药第六十二
  “这是怎样的……意外之喜。”沈心斋舔舐着干燥冰冷的唇瓣,心脏失速般的剧烈跳动让他一时失语,直到画面渐渐消逝,镜盒掩盖,他才将审视的目光落回到无念的身上。
  他的目光里有惊喜有畏惧。他不知为何,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已是一方家主,独当一面,可面对云冲和的灵魂却仍禁不住怯怯。
  这灵魂有分量,压得他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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