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竟是我自己——by绊倒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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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薛容与佯作镇定、老神在在的样子,奚不问没说话,嘴唇撇了撇,勉力忍住了,不过一会儿,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唇色抿得鲜艳:“对不住啊,灵泽君,实在忍不住笑。”
薛容与的面色更难看了。
“你看上去游刃有余,实际上一定很怕我吧?”
奚不问垂眸将手从伤口上移下来,血堪堪凝住了,在手心留下一道猩红血痕,他用袖口擦拭着,不经意间抬眼,眼神掠过薛容与的面目,只这漫不经心的一眼,就冷得叫薛容与胆寒。
他想起上一世,仰望着高台之上杀伐决断的沈魄,那眼神与现在别无二致。
“你怕我,说出黄氏与孔氏灭门的真凶。”
当年是他,假扮佛修,在塘镇与蒲县做下灭门凶案,被云冲和和沈魄一行撞破,手臂被炙灵所伤,疤痕难愈。此案使佛门声名受损,道门获利,佛道之战愈演愈烈,生灵涂炭。
“你怕我,追查蓬莱覆灭的真相。”
亦是他,怕云冲和怕得要死,既惧他认出灭门案真凶,又恨他阻止道门与佛门束甲相攻,碍了薛门获权得利的通途,他率众人杀上蓬莱,用早已设好的圈套,逼死云冲和,脏了他的身后名,也毁了沈魄的一生。
说到这里时,奚不问眼见着薛容与嘴唇颤抖,不由自主地将手臂上的瘢痕掩盖得更紧了。
“但你万万没想到的是,你应当还要怕我,怕我告诉世人,当年卞阑珊之死,亦与你薛容与有关!”
潘家堡一案中,疑点重重,尸鬼生性好斗,难以独活,却突然出现杀死卞阑珊后又迅速离开,显然是有人豢养驱使,薛容与又到得巧,当即盖棺定论。卞阑珊死后,玄悯背负骂名,佛门与道门争论不休,险些开战,这种引战的手段不是出自薛容与又是谁?
“你怕到,重伤未愈便将家主之位传给了薛玉。你害怕抛头露面,怕到闭门不出,装死称病。”
“你怕到,为了追寻我的下落,逼迫他们吐口,带人屠了整座伽蓝寺!”
“怎么?当年肋骨尽断的滋味不好受吧?”
“躺在床上半年,起不来,动不了,要用尿盆?”
奚不问利落的下颌扬起来,放肆大笑。薛容与在这笑声之中面色变得铁青,他似乎又想起那段卧床不起痛苦难堪的日子。
断了的肋骨需要固定,让他们慢慢长好,不可有丝毫动作,否则不慎插入肺部,便是神仙难救。
他日日瘫在床上,由健壮到消瘦,由意气风发到生不如死,像是一株被折下的植物,缓慢地失去水分,一点一点干瘪下去。
日复一日,他吃喝拉撒均在床上,毫无尊严,更无力支撑家业,不得已传家主位于薛玉。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鬼门关外转过一圈,他开始日复一日地做噩梦。梦里他杀过的人,好似都在地狱里等他,那一张张脸,恨他入骨,狰狞可怖,无数双手要拖他下油锅、跳刀山,他鲜血淋漓一遍又一遍受苦,他做过的事,被万人唾骂,他一边承受着烈火油烹,一边看到自己身后无碑无坟,遭人鞭尸。他满额冷汗,痛得撕心裂肺,却被魇住叫喊不出。
因为长期难以行动,他的肌肉松弛,甚至无法紧绷,做噩梦时便容易抽筋,双腿痉挛,痛得扭到一起。他日日如此,在痛苦中入睡,痛苦中醒来。
他浑身上下就像是被拆裂过,又堪堪被缝补起来。
每一道裂缝都让他禁不住呻吟,恐惧。
回忆起这一切,薛容与的五官扭曲,叫奚不问快意。
“因为你老了,薛容与。”
奚不问的言语比他的无迹剑还要锋利,还要冰冷。
“你怕死,更怕坏了名声。”
第68章 怨憎第六十七
没有弱点的人是不会被打败的。
但自从薛容与明白自己的恐惧之后,他知道,自己叱咤风云的一生已经走到了尽头,元气大伤加之人到暮年,对死亡他毫无办法,但他如今唯一想做的,就是维系自己一生的清名。
带领道门崛起的仙首,薛氏百年来最了不起的家主,一声灵泽君,是敬他重他,死后必为人敬仰,香火不绝。
但他不敢想,这些伟大的称谓之前,若加上卑鄙小人、杀人凶手、道门之耻之类的词,又会如何。以恶掩恶,他唯有杀尽天下知情人。
奚不问从薛容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他说的每一句话,扔出的每一点猜测,几乎都是对的。
道衣加身,被奉上神坛之人,内里其实是一只阴沟之鼠。
滑天下之大稽。
他胸腔里像是燃着一把滔天的火焰,欲将薛容与烧成灰烬。
他绝望过,也要让薛容与尝一尝无力回天之憾。
他失去过,也要让薛容与尝一尝万箭穿心之痛。
世间潜伏的魔气与他体内暴烈之气交融呼应,天色阴郁,日光隐没,狂风骤起。
无数残枝落叶被席卷到空中,翻卷碰撞。
薛容与先提剑杀了过去,剑锋在地上划过,磕出火花。剑不趁手,人也已非壮年,好在近几年恢复尚可,过往的功底仍在,杀一个奚家的小辈并不难。
倒也没错,纵然奚不问天资聪颖,内丹不过十年的修为,二人复斗了二十多个回合,奚不问已很是吃力,他眼尾血红,高束的马尾在风中猎猎。灵流相抵之间,薛容与充沛的灵流冲破了奚不问的屏障,将他击得单腿跪地,吐血不止。
薛容与自得地扬眉,提着剑踏步上前就要去结果了他。
奚不问低眉敛目剧烈喘息着,突然,在阴影之中缓慢地咧开洇着血渍的嘴角古怪地笑了一下。
这笑容叫人悚然,薛容与脚下一滞,不由得倒退一步。
却见奚不问抬手,用拇指的指腹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又用这只带血的手在空中迅疾翻飞,画出一道猩红血阵。
“疯子!真是疯子!”
这道阵简直是薛容与的噩梦。
他此生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蓬莱,第二次是天渊之战时,图南道死人窟。
每一次都没讨得半点好。
最要紧的是,此时奚不问的身体不比当年从死人窟里出来的沈魄,是尸山血海里浸过的,他开这种阵,就是做好准备,要被反噬而死。
换句话说,他宁愿死,也要带着薛容与一起死。
奚不问略略抬脸,一对狐狸眼中一片漆黑。
飞沙走石之间,如平镜般的湖面波澜四起,纹路一圈一圈扩出去,像是止不住的沸汤。脚下的地面震动,一下一下拱着鞋底,叫薛容与生出一丝未知的恐惧。
奚不问缓缓站起身,乱来剑被他握在手中,剑尖轻轻抵在土里,随意得很。他抬起眼睫,露出浅淡而又晶亮的双眸,中指与拇指相抵打出一个响指,随后微微侧过头,像是对着什么虚空之处说话。
声音很轻,但叫听清了的薛容与毛骨悚然。
“这个人的命,我要了。”
密林之中暗影掠过,枝叶窸窣颤动,却窥不见内里隐藏的危险。
薛容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忽然,浓密的枝叶如裂帛般破开,一对长满肉瘤的尸鬼嘶声尖啸着朝薛容与冲将过来。
“这亮相真不错。”奚不问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指尖捏白,又松开,指甲盖恢复成淡淡的粉色。
薛容与身体本就大不如前,又害怕叫旁人知道他以前的勾当,连门徒弟子都没带,此时一个人哪里招架得住,一边用灵流控住尸鬼一边破口大骂,什么样肮脏难听的话都兜头泼到了奚不问的脸上。
奚不问皱眉“啧”了一声。
“是我小看了灵泽君,看来你还有空得很。”
他笑嘻嘻地又打了个响指,对着薛容与露出乖巧的笑容:“三缺一终究不美,不如我再给你找些佳人来。”
薛容与的脸上毫无血色,十几具走尸同时从四面八方拨开树林拥了过来,长发披散遮掩着青白面目,它们诡异地旋转了一下头颅,平举着双臂朝他的喉咙锁来。
薛容与不愧是一代家主,面对如此之多的鬼物,竟也足足撑了两炷香的时间。奚不问饶有兴致地观战,待他的灵力消耗地所剩无几之时,奚不问点了点手指,随便得就仿佛在菜场上挑菜。
“让他闭上点臭嘴。”
下一秒薛容与的舌头就被拔了出来,高高扬起在天上,像一只飞鸟,最后落在了奚不问的脚边。
他抬脚,狠狠地踩下去,直到将那鲜血淋漓的舌头踩进烂泥里。
随后他转身离开了。
后面的场面他不想看,有些乏味。不过是些鬼怪进食的日常,血迹还会溅到他的衣襟上,腥气得很,实在是没有必要。
更重要的是,他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内丹之力,反噬之苦又变成毒药,叫他一呼一吸都痛苦难当。
他不是没想过这样的后果,只是,他太恨了。
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化为齑粉。
一生活在悔恨之中的玄悯,枉死的卞阑珊,黄氏、孔氏上下几十条人命,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的百姓,那些被卷入纷争的佛界山门,更不要说云冲和,沈魄,甚至沈心斋。
这么多人的命,这么多人的人生,都成为铺就薛氏走向权力巅峰的铺路石。
被他们玩弄、践踏,换来金银财宝,土地信众。
思及此处,一丝腥甜爬上喉咙,他呕出一口血来。
血色很黑,像一滩霉斑,一团墨渍,千疮百孔,到处都烂了。他知道,这是反噬的结果。
但他还好,他无所谓。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人间七苦,他早就尝遍。
他不可能指望这荒谬的道修界还他一个正义,他便开天辟地,自己来寻。还有什么能比锄强扶弱更快意的事呢,更何况他报了滔天血仇,解了入骨深恨,纵然是死了,也了无遗憾了。
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无念。上辈子他就欠云冲和一条命,这辈子又欠了一双眼。他本就必死之人,这一世也无法全身而退,无念千不该万不该替了他的眼睛。
他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天上落下瓢泼大雨,带着冬日森冷的寒意,冲刷一切,涤荡万物。
隔着浩浩荡荡的雨幕,他忽然认出自己的所在。
这是冶城郊外,离董各庄很近。
他想起不久前,无念还负过他,穿着大红喜服与他拜天地,两个人坐在一张床上咬一颗红艳艳的苹果。
多美的幻境,他连做梦都不敢想。
他从上一世就肖想云冲和的爱,到了这一世,有过这么一段念想,也足以慰余生。
再冷再寂,怀里有这一捧火,四肢百骸都暖。
大雨浇着他,他呵着,护着,不叫他的火灭了,走而复顿,顿而复走。
实在是太累,又太冷,呵出的气都成冰。他在此时分外想念无念的肩膀,肩窝正好盛得下他,他想裹着那檀香气好好睡一觉。
他脚下一绊,跌倒在水坑里,爬不起来,干脆躺下享受。
他仰卧着,望着从天至地的雨帘,倾盆之水浇到脸上,将他身上的血渍洗净。头顶的这一隅天空,像是他初上大荒山上看到的天空,阴沉沉的。
人生的境遇奇妙,周而复始。不知为什么,就仿若回到了起点。
他将剑一枕,响亮地笑了一声。
空谷荡不出响,尽被雨声吞噬干净。
然后他闭上眼,等待着黑夜降临或是太阳升起。
作者有话说:
奚不问(画阵):轮到你开盲盒啦。
薛容与:抖.jpg
奚不问(笑):恭喜你,开出了尸鬼大礼包!
第69章 偶得第六十八
干涸的嘴唇变得潮湿,身体恢复干燥,缓慢回温,身侧真真正正有一把火。
意识一点一滴地复苏,可以清晰辨出这火燃在右侧,不时发出火星迸裂的声响。
他蜷了蜷手指,指尖勾住一片不算太精致的布料。他就这么轻微地动弹了一下,那布料忽然就被人抽出去,像一阵风离他而去。
他打了个激灵一下就醒透了,下意识伸手去追,牢牢一握。
他慌忙睁开眼,发现握着的竟是无念的衣袖。
这个人正要走,像之前一样要躲他,抽了一半的身子,又恰被他留住了。他醒得突然,但他忽然庆幸这份突然。
无念显见的消瘦了些,双眼笼着一条白布,手指隐在袖口里,没有再挣扎,整个人滞在原地。
奚不问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蓄在眼底,像是一汪冬池,沉重的,那么满,又那么冰凉,他又惊又喜,启唇轻唤他。
“无念?!”
对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一如既往地拿他没有办法。
“你怎么样,还冷不冷?”无念认命般地俯下身摸索着寻到几棵树枝,又将火升得更旺盛些。
奚不问环顾四周,这才了然此处是一个逼仄的山洞,洞口狭窄,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从洞口上方不时滴落几颗积蓄的雨滴,在洞口形成一滩湿漉漉的坑洼,养出一片碧绿的青苔。
他忽而忆起:“这里是……那个从外面看,像马一样的山洞?”
那个被他命名为“卧槽”的山洞,他该想到的,无念无处可躲,这山洞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
奚不问直起身,指尖刚碰到无念眼眶上的布,他就躲开了。
“别看。”他扭过脸,攥住奚不问的手腕,攥得很紧,“会吓到你。”
“不会。”奚不问摇头,“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