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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竟是我自己——by绊倒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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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眼珠变得空洞而浑浊。
  当年沈魄死时,离他不过三百步。他眼看着沈羲和的剑闪着寒光朝沈魄刺下去,那个傻子竟然没躲。
  他冲过去,完全是下意识的,脚下比脑子先动了,他在人群中呼喊沈魄的名字,他不可思议地意识到,他想要去救他,要去阻止那把利刃,贯穿他的胸膛。
  所有人都以为他也要去砍他一剑呢,急迫地很,急迫地没看见扑过来的走尸。
  就连沈魄自己也这么认为。
  他哪敢辩驳呢,沈魄的死是自己一手造成,难道他毁了别人的一生,又假惺惺地去说,我其实最后是想救你的。
  太可笑了。
  他说不出口,他甘愿做天渊之战的功臣。做想砍沈魄最后一剑的那个人。
  倒还显得没那么怂包。
  他的人生就像一个巨大的玩笑。
  为了救想杀的人,断送一生。
  想留的留不住,相信的却是错信一场。到头来两手空空,抛却那些宝贵的东西,却什么都没有换来。
  沈心斋下沉的嘴角蓦地勾起,歪着脑袋,笑得夸张且难看,眼角的褶皱全挤在一处,深陷下去。
  “你骗我。”
  骗我说你手脚俱断,害我内疚辗转,骗我这世间有修复之法。
  “哈哈哈哈,你们都骗我!!”
  还骗我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师兄弟。
  “骗我!!”
  骗我蓬莱长久,世间温柔。
  奚不问蹙紧了眉头。
  “哈哈哈哈哈哈。”他滚下轮椅,半截身体支撑着,以头抢地,一下一下又一下。
  “你骗我。”
  “你骗我。”
  “你骗我。”
  每念一句,便磕一下,叫人心惊。
  血水混着泥沾在额上,粘在发上,檀木簪磕落下来,发出细碎的脆响。沈氏门徒看不下去家主在众人面前丢脸,跑过去扶,沈心斋挣扎着不起来,划拉着四肢,像是个讨糖吃的幼稚孩童。
  沈心斋疯了。
  他痴痴地笑,披头散发,捡起当年云冲和赠他的簪划破了自己的脸。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ps.我知道糖不够,他俩嗯嗯啊啊什么的,番外还会补一点
  顺便说两句沈心斋,他的这个伏笔是我从开篇埋到尾的,一开始就想写一个很复杂的人物。他的童年都在被人比较,后来他就习惯拿自己与别人比较,他嫉妒心很重,但他心底又存着善念。我在微博说,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那就是遗憾。他的遗憾正在于这一章想说的,为了救想毁掉的人断送一生。然而他还说不出口,永永远远都不可能再说。


第72章 残垣第七十一
  锋利的尖端刺入皮肤,他却好似感觉不出痛意,还在大笑,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将衣领染成血红。
  他半边脸俱是血,一道血淋淋的伤痕蜿蜒着,是上好瓷器无法弥补的裂痕,是茫茫雪地上一道肮脏的车辙。
  在他想用簪尖戳刺大腿之前,薛玉制住了他的手腕,他皱着眉,像在看一个废物,嫌恶的表情几乎藏不住。他伸手,接过门徒递来的洁白帕巾,用力擦拭手上的污渍,向两旁使了个眼色。
  很快冲上来几个身强力壮的门徒,将沈心斋缚住强行拖走了。
  他癫狂的笑声回荡了很久,血迹还在地上,没有凝固透。奚不问有一瞬间的脱力感,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那个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怯怯地喊他师兄的少年真的死了。
  死在回忆里。
  无碑无坟,无一字可留。
  到头来,两相错信,世间最决绝四字,不过不如不识。
  这一场戏叫众人哗然,虽不知晓前因后果茫然一场,但到底跌了道修界的面子。
  薛玉整整衣冠,慨然道:“自犬子从义枉死于魔头之手后,心斋就一直郁郁寡欢,现下身体不适,让各位道友见笑。”
  “正好,既然你提到此事,之前我们二人又有一月之约,我便把一个月来查到的真相说与你听。”奚不问道,“你也当守诺,早些放了我爹和兄长。”
  他停顿片刻,环顾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到薛玉过分精致的脸上。
  “杀薛循的凶手,是沈心斋。”
  薛玉想都未想便朗声大笑起来:“我妻弟于我儿,如父如兄,关爱备至,世间谁人不知,你便是抵赖扯谎也该找个更让人信服的凶手。”
  奚不问便将舍世镜一事从头到尾说了,沈心斋心机之深、执念之妄,所作所为毒辣如斯,叫薛玉咬牙,他将信将疑,最后问道:“证据呢?”
  “你们自去寻沈心斋对质,他身上应当能找到舍世镜。”
  “他人都疯了,能问出什么?”薛玉暴跳如雷,长须在颌下抖动着,其实他心里隐隐明白,他曾带沈心斋看过几回天一阁,能从天一阁全身而退的,沈心斋自然嫌疑最大。
  但当下最要紧的是,他不能承认这一点。一旦他认了,不仅毁却妻子沈氏家族清誉,今日讨伐再得不到沈氏相助;更难再将其他脏水泼到奚不问的身上,借机洗清自己。事关家族兴衰荣辱,面子是大,他将丧子之痛憋在胸腔里,咬碎牙齿活血吞。
  “他如今疯癫难愈,任你红口白牙地污蔑。更何况我兄长薛容与惨死,一件两件,你还想抵赖不成?”
  奚不问没有犹豫:“薛容与确实是我杀的。”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灵泽君威名远扬,竟死于这小儿之手,更可见魔君转世手段狠毒,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无害,定要斩草除根。有人高喊起“除魔卫道”的口号,人人举剑,义愤填膺。
  无念听着山呼海啸,坦然与奚不问并肩而立。
  在他心里,谁是魔谁是道,自有一杆秤。修正道未必向善,修诡道未必成魔。
  奚不问面向众人道:“但我杀薛容与的原因,是因为他屠戮伽蓝寺,罪大恶极。”
  “而且佛道之战中,多桩血案与他有关,更因我知晓内情,步步相逼。”
  薛玉脸色惨白,未料到他已知晓全部真相,立刻截断他的话道:“血口喷人!你说这些话有何凭证?”
  “倒是你,与这无念干下的勾当,是有人指认的。你俩上一世就不清不楚,肮脏得很,你想借人命修诡道,他便与你里应外合,若非如此,如何杀得了如诲大师?”
  奚不问攥紧了拳。旁人说他可以,说云冲和说无念,就不行。
  未及他开口,无念却先说话了。
  “没有什么不清不楚。”他又向奚不问的方向靠近一步,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奚不问扭头看向他,眼睛里闪着笃信的光。
  “我今日便可大大方方同各位讲。” 无念继续说道,“我同他,不是不清不楚。就是我心悦于他,他亦心悦于我。”
  此言如投石入海,激起千层浪。众人面面相觑,嘲哳不休。
  “这是我二人的私事,没什么非得向各位交代。”
  “我亦不否认带他赴伽蓝求医,有损如诲大师修为是我过错,但我们从未害人性命。”
  这徒劳辩解淹没在嘈嘈切切的议论声中,如潮声浪,奚不问感到没顶的疲惫和无力,他冷笑着加了一句:“是我们做的我们自然认,但不是我们做的,我们绝不会认。”
  这话说得挑衅,骄傲得很。
  一个修诡道的叛徒,一个魔君,有什么好骄傲的?
  他枉为人,更不应有为人的自尊。
  佛修界人人愤慨,听闻二人的私情,更是如鲠在喉,恨不能杀之后快。恩觉寺住持立刻法杖杵地,铿然有声,怒而骂道:“你们恐怕是忘了,这一世你已不是魔君,你亦不是什么白泽真人,竟还如此大的威风。你二人狼狈为奸,杀人如麻,现在一句不是你们做的就不认这种鬼话,我们就会相信?”
  奚不问还欲再言,薛玉却不想让他有说话的机会。他转身向身侧之人示意,人群之中缓缓让开一条通路,奚弃远一袭紫檀色的宽袍阔袖,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被人搀扶着步上前来,后面是被人死死摁住肩头的奚杨舟。
  奚不问将刚刚泛起的愤怒抛诸脑后,急急上前一步,唤了一声:“爹。”
  奚弃远闻声打量着他,瘦了好些,吃了不少苦。他看了又看,从奚不问身上看不出魔君的影子,还是觉得他不过是曾躺在他臂弯的婴孩,亦是屁股蛋被他打得通红的调皮捣蛋的少年。
  他怆然合目,别过头去:“让你别来,你偏要来……”
  奚杨舟在他背后抿着唇没说话,一对剑眉拧紧了,神情黯淡,既不甘又内疚。
  “没事的。”奚不问安慰道,他轻轻搡了一下奚杨舟的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不沾染一丝阴霾,“我们是一家人。”
  薛玉清清嗓子,抬臂振袖捋着胡须:“朝酲君病重,我接他来薛氏调养。我与他相交多年,他的为人我清楚。我相信你做的那些残忍之事,他并不知情,自始至终都被你蒙在鼓里。”
  他旋即话锋一转:“但佛门作为苦主想如何处置,也该听听他们的意思。”
  观照寺住持立刻道:“叛贼无念我们定要带回处置,这魔头转世就地诛杀。奚氏其余众人,若一心向善,手刃魔头,便也不必多加苛责,交由你们道门发落。”
  这群人像分食猎物的豺狼,与上一世在蓬莱、在图南道上聚集的人,又何其相似。
  可见沧海桑田,人性如此。
  薛玉脸上流露出奚不问最痛恨的洋洋得意的神情。
  “要我怎么样都行。奚家和无念你们却碰不得。”奚不问立于三人身前,马尾猎猎,衣袂滚滚。
  “竖子狂妄!”恩觉寺的主持抛出法杖,向奚不问击来,奚不问闪身避过,只防不攻,有无念在身侧,他尚且克制。
  足足打了十个回合,胜负难分,奚不问又消极应战,战局温吞,挑不起纷争。薛玉按捺不住,又偷偷递了个眼色给左右。
  刹那间,炳灵湖中心出现一个巨大旋涡,水流激荡,内里传来金属沉闷的相击声,似虎啸,如龙吟。
  大家狐疑地将目光投过去。忽然水花飞溅,铺天盖地,如大雨一般兜头浇来。从旋涡中,缓缓升起一把闪烁着暗红色微光的墨色重剑,剑柄雕刻烛龙之尾,青石盘踞,有翻天覆地之威。此剑肃杀森然,侵略性极强,光是骤然现世时的剑气就将近处之人直接掀翻在地。
  “这是??”
  “残垣魔剑!!”
  有人四散惊逃,躲避它剑身上弥散的黑色魔气。
  奚不问指尖冰凉,对无念茫然道:“我没有召它。”
  无念立刻反应过来:“是有人故意将它放出来的。”
  “卑鄙小人!”
  此举效果确如薛玉所想。一时间,群情激奋,怒气激涨,众人同仇敌忾。这剑上有太多人的鲜血,真死于此剑下的,又或是传闻死于此剑下的,真真假假,莫不叫人畏惧。尤其是曾上过蓬莱苟活至今的人,无不惴惴。
  场面一下就乱了,如绳绷已断,水涨溢堤。所有人都失去理智,他们只剩下动物的本能——求生与杀戮。大家纷纷拔剑出鞘,手执法器,朝奚不问、无念等人逼去。
  “除魔卫道!”
  “诛杀叛徒!”
  奚不问咬紧牙关,环顾四周,泱泱之众,杀意沸腾,他若不反击,根本保不住无念,保不住奚家。
  他神色冷下去。
  儿时他说玩笑话,修行天道,手中执剑,是为蓬莱那一池灵泉;后来,他方知应为人间正义,锄强扶弱;如今,花面逢迎、世情如鬼,他只愿以此寸长之光,守护在意之人。
  他掐指念诀:“残垣,召来!”
  作者有话说:
  追更的大宝贝们撑住,下周内就能完结!


第73章 五蕴第七十二
  这剑铮鸣一声,红光愈炽,魔气愈浓,带着涟涟水色,照直朝奚不问飞来。
  奚不问手臂垂在身侧,掌心接住剑。这剑识得主人,自动出了鞘,露出寒光熠熠的剑身,迫不及待要大杀四方。
  奚不问制住它,稳稳握住这入骨冰凉,拇指指腹缓缓抚过镂刻的“残垣”二字,又顺着往下,摸到了云冲和亲手刻的“阙”字。
  是属于云冲和的字迹,一撇一捺都隽秀。
  此时拭起,更觉温柔。初时爱意懵懂,如今汹涌盛大。
  那一字被摩挲得温热,奚不问心头升起一点视死如归,他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暖,最后的暖,都护在身后。
  他取出锁魂铃,在无念面前用力晃了晃,问道:“听到了吗?”
  无念侧耳,不假思索地点头。
  他将铃别到腰间。
  “这铃声在,我就在。”
  无念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他凑近,禁术的反噬之痛叫他眼尾血红,沸着恨,发着狠,咬紧了臼齿。
  “我虽身在道门,但早就神佛不信了,这天地间,清净者唯你一人,凡是要沾染血渍污名于你的,我让他求生不能;凡是要损害于你的,我让他求死不得!”
  如螳臂当车、飞蛾扑火,他挣开无念,起阵结印,举剑面对如倾巢之蚁般的众人,杀将过去。一时间,魔气四溢,连接天地,太阳隐没,鲜血如泼墨般洒开,将无念眼前的白布泼得猩红。
  剑如骤雨,走尸如麻。众人未料,奚不问以转世之躯竟还有此移山填海之能,一个个骇然色变,却不知他内丹耗尽,反噬入骨,已是强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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