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竟是我自己——by绊倒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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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足下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他垂下头,才知道自己嘴里在滴血,渗到土里,将沙凝结在一起。
铃声停了。无念在唤他。是要他停下,又或是别的什么,他听不清。
不行,不可以。
他撑着剑,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两股战战,面目上俱是血污。
他掸了一下腰间的锁魂铃,铃声脆响,一如初见。可还未及他抬头,只觉面前一道劲风掠过,快得叫眼睫轻颤。
“小心!”
奚不问猛然瞪大了双眼,他看到一柄剑瞬间戳穿一个人的肉体,剑尖沾着淋漓鲜血停在离自己不过一尺之地。
那剑的主人抬起脸来,竟是薛玉。他怀抱深仇大恨,只犹豫片刻,又抵住那剑穿着那肉体,径直朝奚不问刺来。
奚不问扶着面前之人的肩膀,齐齐被倒逼后退了几步,终于找到机会扬起一剑将持剑之人的臂膀卸下,薛玉哀嚎一声滚到地上,血流如注,再难动弹。
替自己受下那一剑的人,着一身紫檀色劲装,被血湿透了,整个人软软倒下来,胸膛上还深深插着那柄赤霄。
奚不问扶着他跪坐下来,将他的头抱在怀中。
他用掌心温着他冰冷的脸,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旋即又喊道:“奚杨舟!”
“你看着我。”
他的双眸无意识地涣散开,胸前的创口如同一处喷泉,止不住的血流将奚不问的衣襟也染得血红。
奚杨舟浅淡地笑了一下,艰难地抬起手将奚不问脸上的血水又或是泪水抹去了。
“你长大了,照顾好爹爹。”
“你胡说什么?!”奚不问连嘴唇都在抖,他捂住他的伤口,给他输着自己最后一点灵力维系心脉,“爹爹必须你来照顾,你振作一点,我们去……”
他绝望地抬头,满目疮痍,厮杀不歇,茫茫天地,无处可去。
奚杨舟摇头,嘴唇的血色缓慢流失,他急促地喘息着,抓紧奚不问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你记住,你叫奚不问,是奚弃远的儿子,奚杨舟的弟弟。”
不是孤苦无依的沈魄,不是嗜血杀人的魔君。
奚不问死死忍住眼泪点头,他不想将泪水滴在奚杨舟的脸上,叫他更冷,叫他不放心。
此言说罢,奚杨舟长长舒出一口气,他眯起眼,唇角含着一点细碎的笑意,喃喃道:“今年不能一家人一起过年了……”
眼眸中最后一点微光散尽,他的眸还半睁着,吐出最后一口气。
奚不问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坠在奚杨舟的脸上,坠在他额角那一点几近看不出的淡如月痕的疤痕上。
他抹了一把脸,冬日阴惨惨的日光照出他孤绝的影子。
他看着奚杨舟身下的血液缓缓流淌开,混着别人的血泊,又扩开来,像是支流入河,百河入海。他恍然惊觉,这世间,冤冤相报,人竟杀不完,血竟流不尽。
无念一边趁乱自保一边闻着铃声靠过来,天旋地转间被奚不问拉扯到身前。
他说:“我哥哥死了。”
“我害死了我哥哥。”
无念从这句话里听不出感情,声音闷闷的,这让他更觉心慌,他抬手摸他的脸,但手上太脏了,脸也不干净,不知道摸的是血是汗还是泪。
“我想做一件事。”奚不问累极了也倦极了,他每一截骨骼都在抖,胸腔的每一处都在痛。这一世又一世,像一个轮回,仇怨难消,人情难了。他垂着头抓住无念的手,放在冰冷的颊上,仓促地说道:“你别怨我。”
“还有,好好爱惜自己。别来找我,不然我再也不理你。”
人在巨大的悲怆发生之前总有预感,无念早就防备着,从捡了浑身湿透的奚不问回去的时候他就防备着。日日他都提心吊胆。怕他走,怕他痛,怕他死。
可是防不住,这个人就像只空山里的雀儿,遥遥来世间一趟,逗了他,惹得他喜欢,转身就要飞。
留不住。梦太美了,不该留。
无念喉咙发紧,奚不问放开他的手要走,无念勾住了,小指连接着食指,交汇的地方就那么一点点,指尖都冷掉。
无念明白奚不问,他想做一个同上一世不一样的选择。
“上一世,我信道,道不容我;这一世,我信佛,佛不容我。”
“我自认心诚,守义如命,行善不殆。可到底护不住苍生,护不住你。”
“倘若有下一世,我便信你,我只信你。”
奚不问听无念仓促说完,扬起下颌亲吻无念被白布遮住的眼,他淡笑着,仿佛又一世轮回眨眼而过。
“师父,别怕,藏起来,等我回来。”
他高高跃至于炳灵湖上,踏着剑,踩着粼粼波光,依旧将剑首高高扬起,风骨昳丽。满身血污掩不住,他本就是人间最矜贵。可见人不在皮,而在骨,不折腰,不低头。
他收了阵,天清地澄之间屹立,睥睨着惶惶然保全性命的佛道诸家,大声言道:“我此生,一未杀薛循,二未有愧伽蓝,薛容与一生,作恶多端,死得其所,我无愧天地。”
“信与不信,交众位定夺。”
“但我本一世魔君之魂,犯过杀孽,今日诸位既要讨个公道,便大可将血债都算到我头上。我定叫诸位得偿所愿,尽兴而归。”
他提起残垣,架于胸膛。
“我本不该再活一世,愧对爹娘,愧对奚家基业,今日我便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以答恩情。并碎己魂魄,千年万年再无轮回。”
以往总不听兄长的话,这一回却想听奚杨舟一回。千年万年只做奚不问,止于奚不问。让人间除夕夜,光华万丈时,让血不再有,泪不再流,让人间再没有魔君。
众人一片哗然,笑他大张其词,实不敢为。奚弃远涕泗横流,大恸难支。
“但我有三点所请。”
“一不可再与无念为难,山高水阔,任他行。”
第一剑他划开自己的胸膛,血如更漏,滴在湖面泛起细小涟漪。
“二再不可有损奚家,让我父亲回拂羽山休养。”
第二剑他剔下一根肋骨,血如雨,浇着湖水,血淋淋的白骨扑通一声沉进水里。
“三佛道两界前仇尽消,从此只言登天,殊途同道。”
第三剑带下皮肉,落下血色禁咒,红雾如纱,这湖染透了。
四周噤了声,无一人敢说话。也是到此时众人才发现,魔君竟也是血肉之躯。
“若有人敢违此愿,我必化厉鬼,不生不灭,叫你日夜难捱。”
无念听着奚不问咬紧牙关,尾音颤抖,心如刀剜,血肉分离之声如一万根钉子,将他击穿。他自己也痛着,沐刀雨,趟烈油,但还对奚不问笑,抿着唇,像上一世在蓬莱那棵蓬勃的梨花树下,看着汗涔涔的沈魄放罢风筝远远朝他跑过来。
——极乐国土,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是故彼国名为极乐。
——南无阿弥多婆夜。
——南无阿弥多婆夜。
寂静之下,无念诵经的声音疏淡又清朗,每一个字都清楚,但每一个字都在抖,像送别,又像是杀死了自己。
奚不问遥望他,似渴慕一道光,万千话语说不出,又觉得还不如一个吻,可吻再吻不到,光也聚不到眼里,眸底的亮开始涣散,他念经的声音好熟悉,字正腔圆,最后的音调瀑布般地向下坠去,像是上一世轮回前,沈魄在炳灵湖底听到的那个小和尚的声音。
——南无阿弥多婆夜。
——南无阿弥多婆夜。
难怪在慈云寺,他初闻他诵经就觉似曾相识,难怪他缠着他一路,实是缠了他两世,他是他两辈子倾心之人,也曾是命中注定破他执念,引他轮回之人。
好得不能再好了,奚不问最后勾起一个虚弱的笑,回赠予他。
血尽之时,无念数着更漏尽了,吐出一口血,说了一句:“也好。”
“他再也不会痛了。”
残垣折断,魂魄碎裂。万千碎魂,如同星辰,纵是白日,也熠熠生辉。
从未见过这么明亮的魂魄,大家抬起头望着,荧白色的,很轻,又喜欢与人玩笑,在奚弃远发间盘旋,聚作一团,缠在他腰上化成酒壶的形状。
奚弃远下颌上滚着泪,抖着掌心去捧,又散了,跃到无念的唇上跳舞,吻了又吻。
无念想超度他,要他的下一世,他碎了个干净,一点念想没留下,只遗一具生时带来死不带去的皮囊。
留于这世间的情已断,愧难圆。
再也没有什么能叫无念活得像个人。
血肉心肝,都没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完结,请给我一个HE的机会!
第74章 尾声
天上一眨眼,人间一百年。翠绿新芽,人间春发。
世殊时异,炳灵湖一年暖过一年,今年更是染了春意,三四月便有鸟栖迟,咬小鱼,叼水草,湖水一片荡漾,晴光潋滟。
一个老和尚带着一个小和尚在此地一边温书,一边行路采药。
老和尚老了,佝偻着背,负着一个大箩筐,小和尚还小,负一个小箩筐,蹦跳着在后面傻乎乎地踩老和尚的影子。
刚刚老和尚给他讲了书上的魂魄一章。
这东西看不清,摸不着,小和尚似懂非懂,咬着草叶。
“师父,如果魂飞魄散再难集结应当如何呢?”
老和尚慢了步子,望着炳灵湖。
“以活佛舍利聚集散魂尚有余地。很久很久以前呀,有个了不起的盲僧日日在炳灵湖畔坐禅,五十年后修成正果,他死后,他的徒弟遵师父遗愿,火化尸身取出舍利做法事还原了一具生灵,将它超度去了。”
“如何超度?”
“起超度阵,诵超度经。”
“被超度者何人?”
小和尚眨着眼问,老和尚拨开一截细软柳枝。
“一个声名狼藉,却又清净无瑕之人。”
十里八村谁不知道董各庄出美人。
福禄酒肆的老板娘便是明珠里最璀璨的那一颗,常常有人专门到这里目睹美人的风采。
是日黄昏,一个年轻少侠抱着剑进了酒肆,这小小酒肆下到跑堂、厨子,上到老板娘,竟都是女子。这少侠放下剑,一个女孩子跑过来擦桌子倒茶水,待抬起头来,正要招呼点菜,眼珠子忽地转不动了。
这少侠生得好看,眉似柳叶初绽,目如星子生辉,眸色浅淡,眼角微微上挑,着一身白衣,竹青色腰带,晚霞将他的发镀了层金,檀木簪慵慵懒懒地挽住一半的髻,虽佩剑但自有一番温柔矜贵的气质。
少侠看这女孩不过十三四岁,抿着唇儿笑:“怎么了?”
“没……没什么。”女孩子羞红了脸,低头问他要什么酒吃什么菜。
“一碟牛肉,一壶你们这最好的酒。”少侠将银子放到桌上,打量着这人来人往的酒肆,“你们这都是女孩当家?”
“可不?”那女孩抬起头,骄傲起来,“董各庄的女孩子可金贵着呢,十里八村来求亲都娶不着。”
“老板娘不愿意嫁人,自个开了店,看我们各个不愁吃穿呢。”
少侠看她神采奕奕,也笑,眼睫垂下来,像羽扇。
“跟你打听个事儿。”少侠问,“这附近有什么怪人怪事吗?”
那女孩上下打量着他:“你是来夜猎的?我们这没鬼怪,佛修道修轮着来管,哪有魑魅魍魉敢猖狂。”
少侠摇头:“我不夜猎。是来找人。”
女孩一对儿羊角辫甩了甩,忽然拍了一下桌子:“倒也是有个怪人。”
“怎么说?”
“听上山打猎的老人们说,附近山上有个山洞,有时候看到里面有火光,这时候会有个怪人在附近逡巡,也不知在等什么。别人问他,他说,他在等一个故人。”
“可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故人呢?”
少侠闻言站起身,拿起剑打了帘子就要走。
女孩喊了一声:“您酒端上来了,怎么不喝就走呢?”
少侠回头,拎起酒,又抛下些碎银买这瓷白的壶。
“我带走。”
他往山上走,轻车熟路。
天是不得了的好天,他的酒壶和剑碰撞地叮铃作响。晚阳西下,天边的霞光淡了,山樱开了满山,粉的白的,一簇簇一团团,花瓣落到他肩上,白衣缀花瓣,更衬他如淡月般皎洁。
月影初上,山岩深处暗了,有一个人影半躺在山洞前的岩石上,对月饮酒。
原本这里没有这么大一块石头,经年风雨,不知从哪儿滚下来的,像个美人榻,在月下熠熠生辉。
他走近了,心跳得很快,无尽芳菲,推着他,踏着暗香寻远人。
面目在月光下露出来,是个年轻的男子,漂亮得紧,马尾上系一截红绳,随着仰头啜酒的姿势,扫他光洁的脖颈。
酒空了,再倒,淅淅沥沥地往喉咙里滴。他仰了又仰,再喝不着,喉头滚动,轻舐着唇解馋。
这少侠顿住步子,风将他的衣袂卷起,他扬起手里的酒壶,问了一声。
“想尝尝我的酒吗?”
那人转过脸,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一如很多很多年前,越过三世之遥,他在大荒山上隔着血雾与烈焰,瞥见的他的眸。
-完-
作者有话说:
计划内还有两章番外明天会放出,正文够虐了,番外都是糖。非常建议看完番外,因为觉得有了最后一章番外,这个故事才完整。计划外的话,就是有了就随机掉落,如果大家特别想看什么番外,也可以留言,我有灵感就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