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竟是我自己——by绊倒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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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不问见他臂力已然松了,伸出一根手指推那冷冰冰的佛杵,无辜道:“和尚哥哥,你这样压在我身上,还拿着这个,被人看见了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呢。”
“做什么?”无念脱口而出,刚问出口脑海里不知怎的想起锦绣阁那屋中莺莺燕燕之声,脸一下涨得通红,赶忙收回手将佛杵揣回腰间。
奚不问见他脖颈又红了,心里乐不可支嘴上还念叨:“做什么?自然是双修了,那佛修和道修在一起双修,要被吐沫星子淹死的!我可不想被我爹爹打烂屁股。哎?无念你怎么脸红了?”
无念在这一瞬只想把佛杵塞到奚不问的嘴里。
他望着别处试着岔开话题道:“现在你怎么办?”
奚不问随手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拍拍身上的土爬起来:“管他呢!薛家有本事天涯海角找我去,自己身上的人命还没撇清楚,却要我偿那浪荡公子的命?”
“这事委实奇怪。”无念不禁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将细节细细盘桓,“薛从义究竟怎么死的?为何死前像是指证你?”
“谁知道?!”奚不问摊手,“看样子像是中毒,但我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无冤无仇的却指着我说什么‘原来是你’,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都来不及问个清楚!”
“还有谁有可能下毒?毒会不会在茶中?”
“薛从义没喝茶,喝了茶的那位还活得好好的。”奚不问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我不太确定,我记得好像是看到了一道亮光,本来以为是匕首的反光,可薛从义身上又没有明显外伤。”
无念虽身处事外是个脑子清楚的,现下也有些失了头绪,过了半晌,才谨慎问道:“会不会是……沈心斋?”
“毕竟在场的就那么几人,他我确实想过。”奚不问叼着狗尾巴草,嘴里囫囵说着,“但没把握。毕竟他前脚还帮着外甥遮丑,后脚就当着我们的面把他干掉,实在没有理由。想不通。”
“是了,希夷君自天渊之战后也算是德高望重,除魔夜猎有求必应,不像是杀害晚辈的宵小之辈。”无念附和。
听了无念对沈心斋的评价,奚不问耸耸肩表示不置可否,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拍拍身上的灰,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站起身:“走吧,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实在太想吃一碗米面皮子了!”
昨晚一顿瞎跑,都不清楚东西南北,现下也不知身在何处,究竟在谁家的地界。无念虽无意与奚不问同路下去,但也不得不承认,不论去哪,总该知道自己现在在哪才是。两人打定主意,便一路寻着人迹朝村镇而去。时而步行时而御剑倒也极快,不出多时,二人远远便见得炊烟,似乎离一个村庄不远了。
二人心下欣喜不由得脚下愈快,可越是近了越觉得这村庄有些古怪。屋舍虽多,有炊烟的却不过四五家,并没有想象中的人声鼎沸,一片死寂之中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奚不问快步走到村口石碑处,将周围的荒草扒开,只见上面刻着“赵庄”二字。
他回头朝无念喊:“赵庄?似乎是你们佛修山门恩觉寺地界?我们可跑得够远的!”
“虽是恩觉寺地界,但也极为边远了,等闲佛修都不来此除魔。”
奚不问将含着的狗尾巴草“呸”得一声吐到地上:“说到底还是因为这里是佛道边界,佛修觉得是道修的事,道修觉得是佛修的锅,平常乡民有了麻烦事也不知该去求谁的庇护。”
无念略略颔首表示同意。
说到佛道不睦之事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只没了言语埋头往赵庄里走。接连路过了几家,却无一不是灶冷屋空,蛛网遍布、积灰落土,毫无人居住的痕迹,奚不问心下暗道:“这庄子真是奇怪。明明这里田亩广袤、雨水充沛,却无人定居。”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锁魂铃,见它安静如鸡这才心中稍安。
二人好不容易走到一家飘着炊烟的村舍,柴扉轻掩,门口堆着一捆柴薪,似是有人在家。奚不问上前轻扣了两声,喊道:“有人在吗?”如此问了几声却始终无人应答,未及无念阻拦,奚不问却已轻手轻脚推开门扉往里走去。
无念低声道:“这样太失礼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奚不问细细打量眼前的场院,只见晒场之上只有近处晒了零星的小麦,那小麦不仅少的可怜还掺杂着稗草。
最最显眼的倒是在左侧角落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这木桶通体湿漉漉的似乎很有些年头,木板之间像是被油漆刷过,显出与其他部分不同的暗红色,倒像是一个什么诡异的阵法或者祭祀。奚不问一面盯着这桶,一面继续说道:“这偌大的村庄,却没有几个活人。你不奇怪吗?”
无念没再反对,因为他的注意力与奚不问一样,都被那个木桶吸引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朝木桶缓缓走近,空气里莫名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血腥气,还有腐烂的臭肉味道。直到走到近前,两人才猛然发觉那暗红色并非什么油漆,而是木板被血迹长年累月浸透了之后产生的色泽。奚不问拔出剑来朝无念点了点头,两人齐齐探头朝桶内看去!
就连奚不问这种见惯了血腥场面的看到桶内的东西也不禁后退了两步。这桶内并非装着什么死的家禽牲畜,也不是什么腐鱼臭蛋,而是一个没有四肢、耳朵、舌头,眼窝只余两个黑洞流着污血的人彘!
第9章 人彘第八
这桶中的男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近前,张开没有舌的嘴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似乎血将他的嗓子糊住了。他断肢伤口还溃烂着,一片血肉模糊,胸前背后都长有脓疮。这地方简直就是蝇虫滋生的乐园,果然桶壁上攀爬着零星白胖的蛆虫,蠕动之处留下了透明的粘液。
奚不问心中虽同情,却无法控制自己胃部强烈的痉挛,他闭眼屏息片刻,再睁眼时对上了无念关切的目光。无念慌忙避开奚不问的眼神,淡淡道:“凝神屏息,调和中气。”
奚不问点头,缓了缓才开口道:“这是……在豢养人彘?”
无念望着周围贴着破旧窗花的窗子和晾晒着的破布衣裳,答道:“看起来像是良善人家,想是家人遭了什么不幸?”
“你们佛修就是爱把事情往好了想。若有家人照顾,还能生着这些脓血疮口?未免也太不走心了。”
正说着,忽然从屋内走出一个瘸腿的妇人来,四目相对,两头皆是唬了一跳,奚不问条件反射般地举起剑,却发现那妇人已吓得瘫软到了地上。无念回头觑了奚不问一眼,忙上前将那老妇扶起,缓声道:“夫人莫怕……我们是路过歇脚的……”
奚不问也赶忙收起剑,拱手俯身行礼:“方才在外扣门呼喊无人应和,于是冒昧闯入,吓到夫人,罪该万死。多有打扰,万望海涵。”
那老妇好不容易战战兢兢站起来,打量无念和奚不问片刻,忽的抱着无念的臂膀又跪了下去,满脸泪痕哭叫道:“是恩觉寺的师父吗?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这老妇不识得道修,只认识佛修和尚的装扮,故而一见着无念就像是见着了救命稻草。无念却不明所以,只得坦白相告:“贫僧乃伽蓝寺座下,此乃奚氏道门的公子,我们路经此地,若有能帮得上的,自然效劳。”
老妇这才擦干眼泪,将二人引进屋内,又是殷勤奉茶又是递上吃食。杯盏是粗陶所制,壁上挂着一层油污,茶饼也硬如磐石,吃起来扎喉咙,奚不问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看着这茶食有些生畏,抬眼偷偷去瞧无念。只见他面不改色,十分淡然自若地道谢接过,一一饮用品尝,还带着极为诚恳地笑意称赞道:“夫人好手艺,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无念一笑,奚不问就看得呆了,似乎这茶饼真有多好吃一般,浑然忘了嫌弃直直往嘴里送,刚咬下一口,便呛到嗓子里眼泪都迸了出来。无念一边给奚不问拍着背一边把水送过去,还不忘抱歉道:“奚家小公子饿的狠,吃急了。”
那老妇有些手足无措,两只手攥地紧紧的,局促道:“我知我这粗陋茶食,小公子是吃不惯的,但这村子实在是什么像样的都拿不出来了……”说着便又抹起泪来。
无念不禁问道:“我们也正想请教。这村子土地肥沃,为何村舍空空,渺无人烟?”奚不问好不容易咳嗽停了,也抬起头听那妇人说话。
“我们赵庄本也是个热闹的村子,虽说不上富足,但也足够家里人吃穿。可前些年不知怎的,去西北坡砍柴的青壮年常有走失的,再被发现时就没了双手双脚、耳舌鼻皆无,鲜血淋漓地被扔在林子里。都说是妖物作祟,村里会写字的还递了帖子去那恩觉寺,却不知为何也没有回音。本我们不去西北坡也就罢了,却没想到那妖物没东西吃还到村子里害人。我这腿便是逃命时伤的,可怜我儿为了护我,竟被这妖物害成如今模样!其他村民逃的逃搬的搬,我一六旬老妪又搬不动那四肢俱缺的儿子,想他也时日无多,只能齐齐留在赵庄等死。我年纪大了没有力气擦洗不动,只得将儿子养在桶内,日头好时推出来晒晒太阳。”妇人说着这些又湿了眼眶,不禁泪如雨下,只不断用腰间系的污黑围裙揩着脸,“倘若两位道长能救救我儿,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道长再生之恩!”
奚不问这才知晓桶内人彘的缘由,而护理不周也是老妇体力不支所致,无念所猜果然没错,自己却是恶意度人还嘲笑佛修心善,真是自愧不如。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无念却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奚不问恍惚片刻,又是羞愧又是同情,叹息道:“世上并无修复肌体之法。我只能留些丹药减少他的痛苦,实在是……药石罔医……”
眼看着那老妇又要哭晕过去,无念连忙搀住道:“夫人节哀。不知那妖物是何模样?我二人虽不擅医术,但愿去除魔降妖,让你母子可安心将养。”
妇人眼睛睁大,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像是忆起了极为恐怖的事情:“那天是个顶晴朗的夜晚,虽然有星光和灯火,但我太害怕了实在没看真切,只隐约记得它是常人的两倍高,有手有脚状若巨人,但身子似乎佝偻着,走路有时用两只脚有时却手脚并用……就这么扑进院子里,再高的篱笆都拦它不住,它看到人就扑到地上撕咬,满地都是鲜血和人的残肢五官……”
“它们是单个行动还是成群结队?”奚不问问道。
“没有成群结队那么多,但也不是独一个。”妇人仔细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似乎是两只。”
“难怪恩觉寺不愿来。”奚不问心中已有答案,悄悄瞟了无念一眼。
无念抿着唇不说话,半晌突然起身朝着妇人作揖道:“今夜我便去除魔卫道,夫人请宽心。”
“你疯了?!”奚不问站起身喊道,不可置信般地看着他。
“恩觉寺不管,我伽蓝寺岂能坐视不理?”无念拎起佛杵就要往外走,奚不问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这是尸鬼!!无念,你清醒一点。并非我不想行侠仗义,但鬼娘我俩都斗不过,尸鬼比鬼娘残暴万倍,而且雌雄相伴为生,但凡要杀便得杀两只,你扪心自问斗得过吗?!”
“世上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无念咬牙,“成败不论,无愧我心。”
奚不问急火攻心,撒开攥着他手腕的手气急败坏道:“你们这些迂腐的修士!一个这样,两个还这样!为了别人的命不要自己的命!我真服了!去去去!现在就去送了这条命,我的命你也拿去!”他说着狠狠一拳砸在墙上,直震得那墙皮扑棱棱地往下掉。
那妇人吓得够呛,瑟缩在一旁不敢说话。无念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他,疑惑道:“什么一个两个的?你什么意思?”
奚不问像一只炸毛的狐狸,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呛回去再说:“什么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他生了会子气,似乎理智回归,又没好气道:“我意思就是你去也要带上我!”
无念叹了口气:“你去做什么?你还太小……”
“无念!”奚不问指着无念的鼻子眯起眼睛,“你若不让我去,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便告诉世人你被鬼娘附身时说了些什么浑话!让天下人耻笑你,耻笑你们伽蓝寺!”
“你!”无念气急,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却无可奈何,因为他实在不知被附身后他都做了什么,只得拂袖道,“随你。”
奚不问这才放下心,像一只河豚一样气鼓鼓地坐下,大口大口地吃那茶饼,一边呛一边吃,似乎要将自己塞满。吃饱喝足以后,疲惫的二人短暂休憩了几个时辰。又将桶中人敷些伤药,将他简单清理过后留下一瓶止痛的丹丸,直到日落西山才辞了老妇家,往西北坡而去。
西北坡是位于赵庄西北处的一个小山丘,海拔不高,只稀稀疏疏长着几片林子。无水系,无环山,仅此一座坐北朝南,常年背阴,懂行的修士一看便知,这山势并不险,可这风水却是顶顶要命的。这样的山,最容易聚集天地怨气,生一些邪祟之物。
奚不问边走边打了个寒颤,抱着手臂道:“你瞅瞅,你瞅瞅!这么个地方,你偏要来!”
无念板着脸道:“不想来你自回去,我本也不要你来。”
奚不问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回去?去哪?去投那薛家的罗网?要我认下杀人的罪,倒不如让我死在尸鬼手下才干净。”
无念听了这话只觉不祥,心中稍乱,不由得蹙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