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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竟是我自己——by绊倒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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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奚不问龇牙咧嘴,疯狂拿眼睛觑无念,只求奚杨舟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留点面子。
  奚杨舟这才松开手,朝无念作揖:“冒昧了,奚氏端策,字杨舟。”
  奚杨舟身长玉立,一头乌发也同奚不问一样用红色的发绳系着,剑眉星目,眼窝深邃,额角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但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并不影响他端方的面容,这模样与奚不问唇红齿白不正经的浪荡模样大相径庭。这样的两人却是兄弟,无念啧啧称奇。
  “伽蓝寺座下无念。”无念亦报了法号作揖。
  奚杨舟似乎对弟弟结交佛修并无偏见,只是急急问道:“薛循之死是怎么一回事?”


第14章 家破第十三
  “这么快你们就知道啦?”奚不问懊恼真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还没琢磨出味来呢,父亲母亲都已知晓了。他一面揉着发红的耳朵一面挠头,又将经历一一说了。
  奚杨舟也是一筹莫展,只道:“你以为你做的那些破事能瞒得了家里?你但凡偷个蛋,我也晓得!不论如何,你先与我一道回家。薛家传了消息来,三日之后必要上门讨个说法。薛氏跋扈,父母盼你速速回程。”
  奚不问抿抿嘴,看向无念。
  无念了然:“那不如在此作别。我正要将玄悯师兄送回伽蓝寺。”
  奚不问深知家事不好带上无念一起,看他又并无要同行的意思,只得咬咬牙抱拳道:“那……后会有期。”
  无念深深看了他一眼:“后会有期。”
  奚杨舟已然抛了剑立于剑上等待,奚不问频频回顾,终是抛剑而上,御剑远去。
  无念看着他依旧热衷站在剑尾御剑的背影,摇头暗道:“顽劣不堪。”却不知自己嘴角含笑,直到剑尾的灵光再也望不见,这才转身离开。
  奚杨舟乜斜着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奚不问,调笑道:“哟,舍不得啦?”
  奚不问翻个白眼:“要你管!”
  “你别说,这小佛修,眉清目秀的,看着是个正经的。”奚杨舟乐不可支,“倒是把你拿捏得住。”
  “此出山门一月有余,爹娘身体如何?”奚不问顾左右而言他。
  “还是老样子。不过天气冷了,母亲的身子弱,总要多看顾些。你呀……”要不是在御剑,他恨不能用手指点奚不问的额头,“你平日多关心关心爹娘,别在我这关心,又去当面说些浑话气他们。像薛循这事,他们生怕你在外面受了委屈,只让我赶紧带你回去,回了山门,总归有奚氏的庇护。”
  奚不问喉头一紧:“他们相信人不是我杀的?”
  “你小子论玩是一绝,但性情纯良,不至于杀人。”奚杨舟道出猜测,“那薛循本就名声不佳,定是何处的仇人下手,又恐遭薛家报复,嫁祸到咱们奚氏的头上。”
  两人一路疾行,赶回汉中还是晚了半日。
  奚氏山门居于汉中拂羽山上,此山灵气四溢,是个修行的绝佳之处。
  奚不问自有智识之后一直是在此山上度过的。他上一世并未怎么来过汉中,一切都稀奇得紧,加之沈氏居于市中,终不如山里有趣。
  这拂羽山上不少仙草灵兽,普通的草木虫鱼更是遍地皆是。他儿时便在这山中钓鱼爬树,挖坑淘土,每每回家身上都脏污得像个泥猴。
  他父亲一边喝酒一边吹胡子瞪眼,母亲就笑着拿了干净衣裳要给他换,他不好意思地四处逃窜,最后被一脸正气的奚杨舟一个老鹰捉小鸡,按到床上换了衣服。
  他自己皮就罢了,偏还要一颗老鼠屎坏掉一锅粥,带的其他师兄弟姐妹也没个正形。像奚杨舟,少年老成,家人眼中的好孩子,师兄弟心中的楷模,奚不问就看不惯。怎么说呢,他觉得,好的东西,就该拿来破坏破坏。
  奚不问十岁的时候,非要拉着奚杨舟去拂羽山背面的山洞里打蛇偷蛋,奚杨舟哪儿愿意去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又说不服他,奚杨舟生怕奚不问被蛇咬了有个好歹,只得同去。
  最后蛇是没打着,从洞里跑出一只蛇身九头的巨兽相柳,奚不问当即傻了,上一世堂堂魔君都没见过这东西,况且十岁的身子骨又小,抬头一看,相柳遮天蔽日,獠牙擎天。好在奚杨舟反应快,将奚不问一捞,躲开了相柳扫过来的尾巴,可自己被飞石砸中了额角,后来留下一道不小的伤疤。
  最后奚杨舟率众师兄弟杀死了这头巨兽,也正是这一战,使得他一战成名。所以说起他的少年美名,奚家的人都摆着手满脸写着拒绝,叹一句:“唉竖子顽劣……”外人都以为是谦虚,谁能想到却真的是打蛇偷蛋差点丢了性命。
  回去以后,奚不问又领了好一顿打,他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看着身侧同样受罚却无甚表情变化的奚杨舟道:“我可是替你求过情的!”
  奚杨舟翻了个白眼:“罚便罚了,废什么话。”
  过了一会,奚杨舟又说:“下次再去,别他妈叫我了!”
  奚不问头一回听端方的奚杨舟说脏话,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一笑,屁股就疼,只得一边笑一边捂着屁股唉哟唉哟喘气。
  “阿毛!饭饭!”
  奚不问一到山门便跳下剑来,兴奋地朝守山门的两个小哥虎扑过去。
  绰号叫阿毛的那位,身形瘦削宛如一根竹竿,他最常和奚不问混迹山野,先认出奚不问来,大声招呼道:“师兄!”
  另一个叫饭饭的,体阔腰圆,身高八尺,但似乎视力稍欠,此时才辨认出,咧开嘴笑道:“你们怎么才来!”
  奚杨舟这才跟上来:“怎么了?”
  阿毛从奚不问热情的熊抱中露出两个眼睛,答道:“大师兄,薛家的人来了,气势汹汹地刚进去。”
  奚杨舟拍拍奚不问的肩:“正事要紧。”
  奚不问这才别了二人,往家中走去。一路颇为冷清,未见到旁的师兄弟,二人心中更觉不安,定是来者不善,奚氏同门皆被叫到厅里去迎敌了。
  其实道门三大家中,奚氏最是朴素低调,奚家家主奚弃远素有宽厚之名,字凤亦,喜饮酒,被称为朝酲君,当家主母是黄夫人,名致柔,字款冬,出自道门小派乃是一位丹修,修行并不出彩,也是个柔柔软软没脾气的。这样一个世家,以往并不常陷于矛盾的旋涡中心。
  而此时,奚弃远持剑立于厅前,誓要维护奚氏百年的尊严。
  “奚弃远,你不要欺人太甚!”薛玉经丧子之痛,形容苍老了不少,他一向颇为爱惜精心打理的长须此时也毛糙不堪,看上去甚至有些花白了,“你儿杀人乃是众人亲见,人证俱在,容不得你抵赖。”
  “不问不可能行此残忍之事,何曾有人亲眼看见我儿杀人?”
  薛玉怒极反笑,“心斋兄当时便在行凶现场,我儿从义临死前当场指认的凶手!除了奚氏劣徒奚无友还能有谁,难道还是我堂堂薛家和沈家齐齐冤枉了他?”
  沈心斋于轮椅之上轻咳一声,缓缓解释道:“当时确实仅有不问在场……”
  他还欲再言,薛玉早就嫌他说话斟酌,慢如乌龟,不耐地打断他:“呵,没准沈氏宝物丢失一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我儿定是发现他偷盗宝物,被他灭口!”
  “就薛从义的脑子,用得着灭口?我便是当他的面偷了东西,他也不晓得。”
  众人闻声让开,只见奚不问两手抱着剑吊儿郎当地踏进厅中,神色泰然,毫无惧色。
  奚弃远听得这大逆不道的言论,生怕他引火上身,更是气得发抖:“休得胡言!犬子无状,诸位道友切勿放在心上。”
  立于他身侧的黄致柔着一身绣着灵鹿的素白色长锦衣,身无佩剑,腰间只系着一只淡紫色福纹锦囊。她将奚不问揽到身后,从锦囊里取了两枚补气丹递给他和奚杨舟,复又将他因赶路而凌乱的衣襟抚弄平整,这才面露嗔怪之色悄声叮嘱:“好不容易回来,别惹你爹爹生气。”
  奚不问心里不服,嘴上却不忍忤逆黄致柔。黄夫人最是良善,温柔地像是夏初新荷,早日里有人拿她的丹药拿去卖钱,还回回上门理直气壮地讨要,她都不恼的,只是一味熬夜炼丹,只希望这丹药能被真正需要的人所拥有。这样的性子,与她顶嘴,岂不是让她徒添伤心?
  见奚不问沉默不语,薛家与沈家可不买账,见到这“杀人凶手”“鸡鸣狗盗之徒”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角落的一沈氏门徒喊道:“交出舍世镜!”
  奚不问未料到这事也能赖到他身上,不由得一哂:“我要这东西做甚?三岁小爷便不玩了!”
  这态度更是激怒众人,薛氏门徒喊道:“与这黄口小儿废什么话,拿住杀了便是!”
  “对,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余者纷纷附和,喊杀之声四起。一时有人砸了茶碗掀了桌子,有人登时运起灵力,灵光四溢,战局一触即发。
  奚杨舟此时已管理不少奚家事务,在道修之中颇有威名,立刻拱手走到人前:“不问年幼,嘴上最是没遮拦,顽劣是实情,可这年年游学,薛家沈家亦都去过,无非打鸟偷蛋,少年意气打打架罢了,从未惹出什么人命祸事,此事疑点甚多,还需从长计议。万不可伤了三家和气,依晚辈之见,若有旁的势力以此挑拨我们的关系,此时不是正中恶人下怀?”
  此言一出,当年在游学时同奚不问一起混日子的后生便也说不出话。
  奚不问此人,胜友如云。混是混,但禁不住重义气人缘好。他一个喝酒吃肉,便要叫个个兄弟都喝上酒吃上肉,被先生责罚时也是一力承担,绝不赖他人。谁能抗拒得了这样的朋友?
  “大家莫要被他三言两语糊弄了去!”薛玉见风向陡转,赶忙说道,“今日不取这小儿性命亦可,但我必得将他捉回去审他一审,找到舍世镜,为我儿做主!”说着便使眼色让门徒上前强行抓人。
  奚家众人举剑相抗,见奚弃远并无退色,沈心斋哀叹:“凤亦兄,便让他们拿人吧。”
  奚弃远冷哼一声:“在‘大义灭亲’这件事上,果然还是沈氏最有心得。”
  此言便是讽刺当年沈家举首旗灭的天道魔君正是沈心斋的兄弟沈魄之事。
  沈心斋又气又恼,只得示意沈氏门徒也一并上前,将奚氏统统围了。一时灵光乍起,三家混战,从厅里直打到厅外。
  奚不问一面挡住袭来的剑气,一面护着黄夫人推她进后院:“娘,你先躲躲,此地危险。”
  黄夫人看着正在缠斗的丈夫儿子,并不愿先走,但又知自己一介丹修,留下也是累赘,心下颇为犹豫。
  奚不问见推不动她,只得回过头道:“娘,你先……”
  话音未落,黄夫人转身将奚不问往怀中一带。奚不问只以为母亲疼惜自己,尚留恋了半刻怀中温度,待推开黄夫人时,才看见黄致柔吐出一大口血来,点点滴滴溅在那身素白色锦衣上宛如腊月红梅。
  奚不问大惊失色:“娘,你怎么了?!”
  奚弃远闻得此声,分心回头去看,偏叫人一剑划开胳膊,皮肉绽开露出森森白骨。奚不问的哭嚎之声愈发响亮,惹得众人纷纷停了剑看过去。
  待奚杨舟踉跄着爬到母亲身边时,黄致柔已然断气,嘴角洇血,唇色泛紫,双眸半睁,将闭未闭,像是对尘世颇为眷恋,竟是半句话也未及留下。
  而她的颈上,插着一枚仔细看才能看得见的纤细银针。


第15章 守灵第十四
  “这针哪来的?!”奚杨舟红着眼睛,声音颤抖,他倏地起身,提着带血的剑死死盯着所有人,那目光如刀似剑,剜得在场之人无不心惊。他加重了力道,一字一句地问,“我说,这针,哪来的?!”
  字字狠戾,可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唬得噤声,只余面面相觑。
  奚杨舟得不到回答,复又跪地要去拔针,被奚不问死死攥住手腕。
  “别动。”奚不问抬起红肿的眼睛,他察觉奚杨舟勉力挣脱,又加了些力气,“别动!这针有毒。”
  “呸,宵小之辈!”人群里有人目露唾弃之色。
  使用暗器便已不是名门正派所为,尤其以此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丹修,更是最不耻的行径。
  奚不问哽咽:“这针,是朝我来的,母亲是为了救我……”
  他将黄致柔搂入怀中,哀哀地哭告,像是在同她讲话:“娘,人不是我杀的,我没做。为何,为何他们不容我啊?!”
  这一问,就好像是两世的交点。他这一问,从上一世一直问到了这一世。
  上一世,他还是沈魄的时候,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他是一个婢女庶出的,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嫡母倒是有,但也就是嘴上唤一句“母亲”的关系,他并不真把她当做母亲,而他的嫡母也从未将他当过自己的儿子。
  任意打骂,肆意凌辱,这还都是小事。把他一个人扔在大荒山上,这也是小事。
  到了最后他堕入魔道,这个没给过他一丝一毫家庭温暖的沈家,竟又扯起大旗,要来为民除害,将他未做过的事情一股脑儿都算到他的头上。
  只因躲在这些孽债背后的人都盼着他死。因为他一死,这些孽债就一并烟消云散了。
  他在他的父亲沈羲和面前哀告、控诉、歇斯底里,说那些事不是他做的,没有人相信他。
  好不容易这一世,有人信他爱他,视他如珍如宝,却又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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