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不太对劲——by青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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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他的是马车飞起时激荡的尘灰。
这架马车的速度虽不及御剑,但只消片刻,天清山也被彻底抛到了脑后。
楚照流没有看上去那么气定神闲,闭眼压了压心底腾升的烦躁暴虐,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慢慢睁开眼,看了眼昙鸢,心绪已然平复:“还不快谢我帮你脱困?太元宗这办的是哪门子说禅会,说利会还差不多,你居然肯来这种场合。”
昙鸢无奈道:“闭关多年,家师要求,不得不尊。”
楚照流啧了声。
昙鸢十来岁剃度,几百年来,一直待在佛宗修行,几乎足不出户,心性纯稚,与宗门感情极为深厚,尤其听师父的话。
在楚照流看来,这是非常稀奇的。
佛宗的人未免也太宝贝昙鸢了,虽说天生佛骨确实稀奇,但不让人有点历练机会,终究是纸上谈兵,怎么成长起来?
不过也是因此,两人虽然年龄相差较大,相处起来却没什么隔阂。
他笑嘻嘻地往前一凑,手指勾起昙鸢下颌,跟个调戏良家的纨绔似的:“那你直接跟我走了,不怕得罪人?”
昙鸢知道楚照流坏心眼,一动不动,端庄盘坐着,一本正经道:“既是你开口说的事,定是要事,孰轻孰重,贫僧分得清楚,当以要事为先。”
楚照流哈哈一笑:“说得好!我的事,自然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谢酩:“……”
谢酩冷着脸一伸手,拎猫似的,拎着楚照流的后领,把他逮回来坐好。
昙鸢的目光顺着转过去,落在他身上,态度谨慎了几分:“这位施主是?”
谢酩幻化的这副形貌普普通通,丢进人群里就会泯然众人。
但他本人气质佳绝,纵然顶着这么张毫无特色的脸,安静坐在一侧,但凡有点眼光,也不敢忽视。
楚照流扯扯领子,漫不经心道:“路上买的穿衣小厮,如何,看着还行吧?”
昙鸢凝望片刻,神色肃穆了三分,摇摇头:“又在胡说,你如何把天下第一人的离海剑尊买来当穿衣小厮了?谢施主,久闻大名。”
佛宗与谢酩的矛盾不小。
当年大战之时,谢酩杀的不止是妖,还有许多或被要挟、或被诱惑叛变的修士。
对于这些人,佛宗主张将他们关进幽狱,诚心思过便可,上苍有好生之德,非罪大恶极者外,人人皆有悔过救赎的机会。
谢酩的态度却截然相反,铁血冷酷,手起剑落,一个不留。
大战后期,妖族势弱,溃散奔逃,谢酩一人一剑,从北方烟霞,一路追杀至夙阳的南海边,血水染红海水,血浪拍案,几日不退。
最后妖族投降,谢酩却不受降,当着无数人的面,翻手斩杀了妖族来使。
本就对他做法就不满的佛宗修士怫然而去,断言谢酩杀心太重,杀业太重,将来必受反噬,就算是支持谢酩的人,在见识过谢酩有多杀人不眨眼后,也对他有了几分畏惧与意见。
所以昙鸢对上谢酩,不免有些微妙。
不能说厌恶,但也颇感不喜。
谢酩当然也不喜欢佛宗的人。
不过他想什么、做什么,并不会因为外人的言语干扰而受困,坦荡地解除了障眼法,露出本来面貌,向昙鸢微一颔首,算作问候。
“你找我的事,就连谢施主也无法解决?”昙鸢没有纠结于谢酩为何会在这里,抓住了重点,神色凝重,“照流,详细说说吧。”
不叫施主,也不带姓氏,直呼姓名?
谢酩不着痕迹地睇他一眼。
关系就这么好么。
楚照流隐去前因,从他与谢酩在鱼头山遇到怨气傀儡开始,大致说了一遍经历。
昙鸢愣了愣:“西雪国?”
楚照流也很惊讶:“你知道?”
昙鸢沉吟片刻,缓声道:“四百年前,夙阳境内有西雪、东夏两大国,西雪强盛,而东夏势弱,在尘世诸国中,西雪当属最强,但在与东夏国的一场战役中,西雪覆灭。”
他顿了顿:“东夏国的大军围困都城时,许诺西雪国的皇族,只要打开城门,就饶城中百姓不死,但城门大开后,大军冲进都城,杀光城中百姓,放了一把大火,将西雪皇族折磨致死,自此冤魂不散。东夏大胜之后,却没有借此一统夙阳,反而在不久后也覆灭消弭。”
楚照流咂舌:“东夏国不仁不义,倒霉的还是那些平头百姓。”
无论是鱼头村村长,还是客栈伙计,都表示有修士介入了两国的纷争。
如今夙阳荒芜贫瘠,这两国的历史又模糊不堪,很有可能是那个修士致使的。
不出所料的话,那个修士应该就是“殷和光”。
他与谢酩从未在修界听过这号人物,当初指示妖族屠杀流明宗也身份神秘……莫不是同一个人?
心思急转间,楚照流与谢酩异口同声:“你听说过殷和光吗?”
分毫不错,一字不差。
两人愣了愣,怪异地对视一眼,又跟被什么刺到了似的,倏地别开目光。
过了片刻,楚照流才把那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压了下来,重新看向昙鸢:“怎么不说话?”
昙鸢古怪地瞅着他俩,眨了眨眼:“两位的关系竟如此好?”
楚照流十分不客气:“昙鸢,你这双慧眼可能得抠下来洗洗再装回去了。”
昙鸢笑笑,非常宽容,也不与楚照流计较:“既然事态紧急,还是尽快赶过去吧。”
楚照流点头,收起马车法器,一抬头,前方两人,一人御剑,一人足下生莲,都在等他,前者皑皑如雪清湛如月,后者仙风道骨清新脱俗。
谢酩话语简短:“上来。”
昙鸢语气和缓:“还是我带你吧。”
楚照流看着伸到面前的两只手,一时凝噎。
一句“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还没秃噜出来,昙鸢语气温和地补充:“照流身体不好,路上需得我多多照顾,谢施主顾好自己便好。”
谢酩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几秒,直接扭过头,薄唇一动:“师弟,还不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酩:还可以是脱衣小厮。
楚照流:?
谢酩:负责穿也负责脱,有什么问题吗?
楚照流:???
第14章
师弟师弟师弟……
楚照流如听仙乐耳暂聋。
别说现在,就是在扶月山上那几年,谢酩也没叫过他一声师弟。
没想到当世剑尊如此没有风骨,不喜欢佛宗的人就罢了,还要争这种无谓的面子!
他略一踌躇,缓缓挪到昙鸢身侧,随口诌道:“我再跟上去,鸣泓要不高兴了。”
鸣泓剑有没有不高兴楚照流不知道。
但他此言一出,谢酩的眼神明显冷了几度,凉凉淡淡的眸光在他身上一扫,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楚照流的小扇子有点摇不下去了。
他瞅着谢酩的背影,欲言又止。
怎么跟他做错了似的?
他和谢酩不对付,跟昙鸢的关系更好,选昙鸢有错么?
没错!
还是觉得被拂了面子罢。
楚照流琢磨着,拍拍昙鸢的肩膀:“发什么怔呢,走啦。”
昙鸢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回过神来,追上前方的那道白光。
从松河回夙阳的路上,楚照流后知后觉,他貌似真的得罪谢酩了。
一路上谢酩都遥遥领先在前,他主动传音过去也不睬一下,整整行了三日,越来越接近西雪国旧都了,也没能搭上句话。
楚照流又好气又好笑:“谢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昙鸢奇怪道:“你与谢施主,岂非本来就是如此?”
这俩人当年在扶月山上就鼻子不对鼻子、眼不对眼的,又因为年少时有那么点情敌的意思在里头,关系是众所周知的不好。
楚照流对大师兄的那点朦胧好感,早就随着长大,慢慢理解过来,那大概是对老父亲一般的大师兄的依赖。
谢酩嘛……
楚照流跳过这个问题,还是颇为不忿,且非常狐疑,瞅了眼昙鸢,拾掇他:“他不睬我,八成也不睬你,你试试。”
谢酩远远缀在前方,真像朵只可远观的高岭花,昙鸢好脾气地笑笑,依言传音。
楚照流目光灼灼地望过去。
下一刻,谢酩停了下来。
楚照流:“……”
好你个谢酩,当真只针对我!
昙鸢足下的金莲载着两人,片息间就到了谢酩身边,正要开口,面色忽地一肃,抬头望了不远处一眼。
那边便是被楚照流暴力镇压的西雪国旧都。
被怨气所影响,整片天都是阴的,一切都泛着残破枯败的灰蒙之色,即使目前怨气收束,望一眼也心惊肉跳。
和里面的怨气同样可怕的,还有只不知道实力恢复几成的妖王。
“如此惊人的怨气,贫僧是头一次见。”昙鸢神情凝重,皱眉思索了下,“照流布的阵法虽然精妙,但对阴邪之气震慑不大,眼下怨气只是被暂时压下去了,倘若再次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楚照流说:“里面还有个阵法,是你们佛宗的高人设的,幸好我在你们藏经阁看过几本佛宗阵法秘籍,知道怎么修补,否则当时怨气就要倾泻而出了。”
闻言,谢酩冷漠地掀了掀眼皮。
佛宗的藏经阁闻名天下,里面汇集了无数秘法典籍。
但只有佛宗门内弟子可以进去参阅,像是旧都附近那座精妙的大阵,一般佛宗弟子也不可能接触到。
楚照流能进去,八成是因为昙鸢。
这俩人到底什么关系?
“进去之前,最好再在外面布一座阵法,以防万一。”
昙鸢和楚照流交谈了几句,对古都附近的情况有了更深一步了解,取出一副阵棋。
怨气集结处容易引发人的负面情绪,他说话时娓娓动听,好似真有佛光内蕴,听着很舒适:“此阵名为金光诛邪阵,颇为复杂,我与照流分头布下,也需要些时间,附近危险未知,就有劳谢施主清扫一下威胁了。”
谢酩淡然点头:“嗯。”
楚照流分了一半阵棋,昙鸢雕琢的阵棋古拙而不失精致,上面莲花盛开,沾染着点点佛门圣洁的气息。
一般的佛宗弟子拿到这样的阵棋,免不得诚惶诚恐,小心供着,他却毫无珍稀的概念,随意地在手里搓捏把玩。
等会儿还要进城,大敌当前,跟谢酩闹着别扭也忒奇怪了。
看昙鸢先一步离开了,楚照流轻咳一声,凑到谢酩身边,露出个款款笑容,胸怀宽广地主动求和:“下一个阵点离得有些远,谢宗主带带我呗。”
“不好,”谢酩垂眸看他,唇角扯出个凉飕飕的弧度,“我怕鸣泓不高兴。”
楚照流:“……”
楚照流再次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他悻悻然转身离开,从储物戒里扒拉出佩剑,御剑行去自己负责的部分。
好歹也是一个王朝的都城,范围极大,要将整座旧都纳入阵法内颇费功夫,布阵之时,得不偏不倚地算准每一个阵点的位置,以灵力打出阵棋,周而复始,让阵棋之间灵力交汇,才能编织出一座足够强大的镇邪之阵。
楚照流边算着,脑中忍不住浮现出些陈年往事。
那是扶月山桃花盛灼之时,初来扶月宗的谢酩适应过来,不再彻夜点灯。
楚照流看他似乎是恢复了,把宠幸了一个月的瑶琴一丢,兴高采烈地想就排位顺序进行一番讨论。
谢酩在崖边练着剑,听他说了半天,轻飘飘地飞来一眼:“你几岁?”
楚照流认真回答:“快十五了。”
“所以你是师……”
楚照流怫然打断:“你要是不叫我师兄,那也别想叫我师弟,叫一次我打你一次。”
谢酩面色一沉:“那就来打。”
于是入门第一个月,俩人的第一次交谈以打了一场收尾,不拼灵力,单论剑术。
楚照流赢了。
一想起当时谢酩那个微微睁大瞳孔,略显诧异而不可置信的眼神,楚照流就乐不可支。
能打败堂堂剑尊的机会,可不多。
等等。
楚照流灌注灵力,将一枚阵棋打进阵点后,陡然间恍然大悟。
貌似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谢酩再未试图叫过他师弟。
当然也没叫过师兄。
敢情是被他打出来的?
他正在心里偷乐,一股悚然剧寒突然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
几乎是在破空声响起的瞬间,楚照流就侧身一避三丈远,好险躲开了身后一击。
楚照流持剑回身一看,方才他所站立之处,站着个人。
那人浑身都裹在一团黑雾之中,就算神识也探不清形貌,手中的武器也裹在黑雾中,看形状颇长,也不知道是棍是枪。
楚照流眯了眯眼:“你是何人?”
这人并不搭理,闪身而来,再次一击劈来,“当”的一声巨响,楚照流举剑格挡,眨眼间就与此人过了数十招。
然而他周身灵力被封锁,灵脉内储存得少,又在刚刚布阵时耗得七七八八,单以剑招拆招还行,拼起灵力来却落了下风,又是“哐当”一声,楚照流被一股巨力掀飞出去,嘭地砸倒一片树。
烟尘滚滚,楚照流被震得头脑发昏,胸腔一阵剧烈疼痛,差点呕出口血,还未起身,一道残影就迎面而来。
他翻身一躲,残影直直没入地底,下手狠辣又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