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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by不是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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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时亭静静地听他说着。
  他以前也梦魇,只是以为思虑过重。
  他身边每个人都有仙根仙骨,能够开启灵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提醒他,这里跟了这么多残念与亡魂。他是毒鲛,身份地位虽然高,但在顾斐音这里,和其他人却是离心的。
  “有殿下在,臣已经很久不梦魇了。”宁时亭说,“这里本是凶地,也是古战场,千年前有人在这打过仗,还有一些残念与亡魂,是被我带过来的。”
  “都是你死去的那些战友吗?”顾听霜问道。
  他看过宁时亭的梦境,如今也不再瞒着他,大大方方地就这么问出来了。
  宁时亭松开手,垂下眼,接着陪他慢慢走着,“嗯。”
  “不要难过。”顾听霜说,“去了阴界的人,和我们已经不再是一个物种了,他们没有神识,不懂因果,生前最记挂什么,死后就跟着什么。如同我的母妃,当初你进府第一天,她的残念让你魇住了,她其实也不是要害你。”
  “是太记挂殿下了。”宁时亭听出这是顾听霜的安慰,清透的眼底浮现出笑意,“臣知道。臣已经……不再难过了。”
  顾听霜最后选了宁时亭隔壁,离他的主阁最近的地方。地方小,但是让人安心。床铺尽管就无人居,但依然有宁时亭常用的熏香的味道,温柔清透,如同春风拂过。
  小狼偷偷摸摸地溜了过来,就藏在宁时亭的被子里,打算晚上守着鱼睡。它已经很乖了,知道这个地方危险,不能暴露行踪,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上蹿下跳地招人、咬人。
  顾听霜坐在檐廊边,下人给他送来茶,但并不喝。
  宁时亭清退了其他人,很自然地在他身边整理梳洗。他看他脱掉发簪,用浸泡过金盏草与艾草叶的水清洗,用绒布擦干,银白的长发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半干地流泻下来。干透之后,绾上去束好,戴上官府制式的臣冕,红缨从脑后坠下,俊美周正。
  宁时亭平常总显得过分阴柔的面庞,也因为这种朝臣的服制显得英气了起来。
  宁时亭看顾听霜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也有些微微的羞赧,低下头去笑:“没什么好看的。”
  顾听霜伸手拿起宁时亭要戴的玉佩,为他梳理好那玉佩上的流苏,扣着他的腰,替他挂上。
  他低声说:“……以后,我会让你为我穿上新的朝服。”
  *
  宁时亭梳洗、穿戴好之后,顾斐音已经耐着性子,等了他两个时辰。
  晴王被晾了整整两个时辰,兵府周围所有人都已经退避三舍。整个内室的温度仿佛都低了两度。
  顾斐音脱了外袍,只穿着内衫,坐在榻上看着一卷兵书,神情阴鸷冷漠如同煞神。
  宁时亭走进来,不跪不拜,只是轻轻说了一声:“臣来迟了。”
  “你的来迟了就是早两个时辰就已经过来,用了饭,给我那个残废的儿子选了院子,梳洗休息是吗?”顾斐音声音冷冷的。“你是第一年在我这里做事?规矩都没了?”
  宁时亭轻轻说:“那么王爷是觉得,亭没有规矩重要。亭没有规矩重要,却有人可以逾越规矩,在晴王的王府,公然侮辱世子殿下,点名要贡品返魂香来修补容颜,而亭要因此受过吗?”
  “你倒是会跟我顶嘴了。”顾斐音不怒反笑,“怎么,知道我是为什么找你,还能避重就轻——白尘是不懂规矩,就值得你杀他一命么?”
  白狐有九条命,杀一条命,折百年修为,宁时亭把白狐尸首送还后,白尘至今还在闭关修炼,说是恐怕要再花更长的时间恢复如初,宁时亭此仇,白尘哭着喊着要报了。
  “白尘不懂规矩,就值得殿下这样耗费心力相护吗?”宁时亭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之中暗藏着锐利,“身为军主,沉迷声色,万里加急召臣回冬洲,罔顾政务与影响。殿下想如何处置我?”
  顾斐音从来没有见过宁时亭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一刹那竟然有些怔忡。
  从前的宁时亭,一直都是温顺的、乖软的,他按他希望的样子长大了,彻底长成一把对外的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把刀的刀把开始扎手了。哪怕宁时亭只有这次比较明显地表现了出来,但他隐约觉得,这种转变,从宁时亭被他派入西洲府之后就开始了。
  他起初以为是吃醋,但他一向敏锐,觉出这次恐怕和吃醋——不太一样。
  “要杀,殿下自便。”宁时亭眉眼间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正在谈论一件无比正常的事,“如今臣比那只白狐值钱。”
  “——哦?”顾斐音不怒反笑,放轻声音,“怎么个值钱法?”
  “在臣之后,再无返魂香主。”宁时亭说,“而陛下没了返魂香,自然知道我是谁杀的,该去找谁。”
  “还有呢?”顾斐音感兴趣地问道。
  “顾听霜已被我掌控在手,我死之后,灵均王将与殿下反目。”宁时亭声音更加平静了,“陛下分封顾听霜为灵均王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此子日后必将对殿下造成威胁,所以假意称臣,以迷惑视听。殿下现在发觉了这件事,也动不了他,故而才叫臣来冬洲,是这样吗?”
  “是。”顾斐音有笑了笑,“阿宁,你有长进。至少不像以前一样……傻得让人心动了。”
  宁时亭手指微微一僵。
  ——他猜中了!
  顾斐音这次叫他过来,不全是为了那只白狐少年,至少醉翁之意不在酒。以顾斐音的敏锐,不管他有没有透露和顾听霜的关系,以顾听霜如今的声势,顾斐音都会让他铲除他。
  “两件事。”顾斐音喝了一口茶,“把那孽子给我结果了,暴病,失足,让一个废人死,应该是很容易的事。不要动歪脑筋,阿宁。”
  这一刹那,宁时亭浑身一僵。
  “第二件事,”顾斐音歪了歪头,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动,“尘儿少了一条命,一直跟我闹着要补药,没有返魂香也要别的。你去把这件事解决了。”
  “怎么这副神情?”顾斐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第一件事,让你很为难么?”
  宁时亭捏了捏指尖,将冷汗在袖口轻轻擦去,轻声说:“是。臣与殿下……相处数载,殿下真挚单纯,没有坏心,我多少对他有一些感情。”
  他抬起头,坦然地看着顾斐音。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避讳。
  顾斐音注视着他,眼神仿佛能望进他心底。
  “你倒是没变。”片刻后,顾斐音移开视线,淡淡地说,“当年也是,不就是死了一城人,你却整整一个月水米不进。感情误事,阿宁,这么多年了,我相信你知道什么东西该舍弃。”
  宁时亭深吸一口气,压下声音里微茫的颤抖——以及愤怒,乖顺温和地回答道,“……臣知道。”


第129章
  “知道就好。”顾斐音说,“一个月后,你若是没有结果,我便派人去结果了。”
  他眼神沉沉,带着警告的意味,“懂了吗?”
  上一世十几年相处,宁时亭一路追随顾斐音直到他称帝,多少了解一些顾斐音拥有的手段。
  百里冰蜉蝣一族倒了,还有别的,顾斐音用法术豢养了一群死士,听他心音行动,不被任何人所限,近似傀儡。这一批傀儡战斗力极强,令人闻风丧胆,更因为不为万毒多侵,连宁时亭也不是对手。
  上辈子宁时亭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用了什么办法炼成的,因为傀儡这种东西,对灵气、修为要求都极高,如今仙洲灵气凋敝,顾斐音这一批死士来得着实奇怪。
  但如果从时间上推断,只有这几年。
  宁时亭想不到他会在顾听霜身上用什么手段,当顾听霜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能下狠手引他入毒瘴,废去一身天灵根,如今顾听霜长大成人,并有灵均王的身份与声势,如果顾斐音派出死士解决顾听霜,以他拼尽全力,以这个鲛人的躯体,恐怕都无法防止。
  顾听霜不会死,有灵山白狼在,但到时候,灵山白狼会不会暴露,从而引得仙帝忌惮,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宁时亭慢慢思索着这些问题,回到他的庭院中。
  顾听霜遣散了下人,小狼盘在门帘后,警惕地听着来往左右的一切动静,宁时亭撩起门帘走入,发现顾听霜没去他隔壁的小院落,而是躺在他的榻上,抱着被子肆无忌惮地睡着。
  少年面朝外,头发散乱,锋利俊秀的容颜残存着某些稚气,眉眼间带着微微的疲惫。
  宁时亭走过去,轻轻坐下,伸手替他打理那乌黑的乱发。
  暗香浮动,宁时亭指尖掠过他的发端,将衣襟一并整平放好。
  他洗漱过了,换下做正事时的朝服,还是穿他从前在香阁时爱穿的那件单衫,浅葱绿的绸缎,滑润且柔和。
  跟顾听霜共处一室,再浮躁的心情都会平静下来。眼前这个少年是真实的,抓得住的,给他重活一次的勇气和期盼。
  他轻轻挤上床,钻进顾听霜怀中的时候,门边的小银狼竖起了尾巴,苍黄色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过来。
  宁时亭唇边带着笑意,对小狼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安稳地休息了。
  *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宁时亭常被顾斐音叫去随侍左右。大部分都是酒桌宴席,有时候也跟着处理一些公务。
  顾听霜一直待在他的小院子里,倒是很乖。他来冬洲,父子俩甚至都没见上一面,两边都明白彼此的嫌恶与敌意,不过都还没摊到明面上来。
  只是宁时亭回来得越来越晚,顾听霜虽然从来不问什么,但他每次都会等他,就坐在门边,小狼缩小了藏在他的袖口。等宁时亭回来了,他才会去睡。
  “阿宁,要你办的事,现在如何了?”书房中,宁时亭正跪在地上为研磨,顾斐音抬起他狭长阴沉的眼。
  “再给臣一段时间。”宁时亭头也不抬,声音淡淡的,“晴王殿下要臣杀人,却不放臣走。回头还要说臣办事不力。”
  “这么说,是我的不对了。”顾斐音此时此刻显然心情好,跟着笑了几下——他非常喜欢看宁时亭带点小脾气,使小性子的模样。
  为什么他以前没发现?
  一只乖顺的毒鲛,哪怕生就绝色,但是过于柔顺,就显得没意思,反而是当他显出一些危险的本性时,反而能够让人生出了某种掌控的欲望。
  他养了宁时亭十几年,亲自把他调、教成自己的一把刀,有朝一日刀划伤了手,那么第一反应也不该是将这把刀整个都舍弃掉,而是去治疗那只手。
  “你去歇一会儿吧。”顾斐音指了指另一边的床榻,他以前常和白尘在上面缠绵,也一直是所有人默认的“晴王侧”的位置。
  宁时亭抬起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手腕就已经被隔着袖口扣住了,顾斐音倾身过来,呼吸几乎贴上他的唇,“是要本王抱你过去?”
  “……”宁时亭下意识地想往后撤。
  顾斐音玩弄的意味却越来越重,“我听人说,这几天我那孽子都会等在门口,等你回去,不管多晚都等,这可是真的对你上心呐!”
  宁时亭垂下眼:“殿下自幼失怙,臣入府主事,他多少……臣之前也说过,长年累月相处,多少有……有些感情。”
  “是吗?”
  “其实这次你来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了。你来冬洲,是我要你来。”顾斐音眉毛一挑,“他跟来做什么?”
  “是殿下他宅心仁……”
  “宅心仁厚?”顾斐音还是笑,声音在胸腔微震,“他快十八了,可是个男人,阿宁。”
  “臣也是男人,臣知道分寸。”宁时亭声音沉稳,滴水不漏。
  “他可未必知道分寸,就他这样的废人,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几人俊美,几人绝色?”顾斐音扣着他的手腕微微用力,“我又想起来了……当初我回冬洲与你处理雪妖之事,也是这孽子跑来打断。你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宁时亭将要出口的回答再次被打断——顾斐音越过低矮的书桌,碰翻了一盏茶、一块墨,俯身把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走,既然你不愿睡我这里的床榻,我便抱你回去。”顾斐音察觉到他浑身僵硬,眼神发冷,笑意却越来越深,“怎么这么不情愿?”
  宁时亭扯住他的衣袖,怔住了。
  深夜空灯下,顾听霜倚在廊柱边睡着,小狼在他的袖子里动了动耳朵,毛茸茸的触感让他醒了过来。
  他看见庭院中走来一个挺拔高壮的人,怀中抱着他的鲛人。
  宁时亭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整个人显得十分的小,顾斐音一路过来,周围随从侍女一路避让,庭院的灯光亮了起来,顾斐音顿住脚步,别有深意地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顾听霜挺直脊背,眼神微微凝固,接着变得锐利如刀。他指尖到脊髓,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带着一种近乎愤怒的力气 。
  “让公子好好歇息,今日累了。”风中传来男人叮嘱外边仆从的声音,“世子为什么在这里?不要打扰了你们公子休息。”
  很快有人上前来,一左一右地在顾听霜眼前躬身俯首,请他走:“世子殿下,随我们下去休息吧。”
  “宁时亭给我挑的地方,我凭什么走?”小狼还在袖子里趴着,顾听霜不动如山,随手拾起一个杯盏,喝了一口,刚刚还没控制住的表情瞬间恢复成戾性慵懒的样子,“鲛人是腿断了不能自己走路,嘴巴没了不能自己对我讲?要他过来跟我讲。我只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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