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by不是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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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小老妈子。”宁时亭轻声打趣道。
果然就看见听书气鼓鼓地,把脸鼓成了一个小包子,扭头不理他了。
宁时亭笑着钻进马车中,也拉听书进来坐下。
刚要放下轿帘的时候,马车前方冲过来一抹亮银色。前边带路的仙鹤被猛然杀至的野兽气息所惊动,一片大乱。
旁边也有侍女惊呼:“小狼!是世子的那匹狼!”
这小狼越来越肆无忌惮,冲过来的时候,直接踩着几只优雅仙鹤的头冲了过来,一爪子扒住车门槛,径直跳了进来。
“小狼?”
宁时亭也感到有一些微微的诧异。
他倾身去撩开帘子,银白的小兽就已经钻了进来,蹲在车内的座椅边望着他。
琉璃色的狼眼中,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听书皱眉迟疑道:“公子,这是去办正事,这匹狼……”
他话还没说完,宁时亭这边已经笑开了:“没事,没事,让它进来吧。”
鲛人眼里带着一点欢喜的笑意,先低头仔仔细细地把手套戴好了、纱罩戴好了,全身上下的衣裳裹得严严实实后,俯身去抱它。
双臂一捞,沉甸甸毛茸茸的小狼崽子就被捞进了他怀里,端端正正地放在膝头。
听书埋怨道:“公子还是喜欢这小狼比喜欢我多。”
宁时亭轻轻往他头顶一敲:“之前跟世子殿下争风吃醋,现在又跟狼崽子来争风吃醋了,惯得你。”
怀里的小狼动了动。
宁时亭低头对上它的眼睛,小声哄道:“你乖乖的好不好?”
他感到小狼在自己膝头静静地呆着,一点动静都没有。白狼神尖利的爪子微微用力,几乎要透过衣衫扣进他的皮肉,有一点疼痛。
他哄道:“别害怕,别害怕,你就在我怀里窝着好不好?来,坐下来。”
他将指尖轻轻地搭在小狼头顶,顺着小狼的额心往后摸过去,又替它揉了揉耳朵。
好半天后,终于见到这只小狼放松了下来,在他怀里坐下了。
宁时亭也就安心地抱着这只小银狼,像是抱着什么暖洋洋的手炉一样,连汤婆子都不要了。
鲛人的膝头很瘦弱单薄,即使现在雪妖作祟,雪天里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却依然能感受到支撑的薄弱,不是很稳当的样子。
顾听霜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借着小狼的身体追出来,他只是下意识地就这样去做了。
追出来,跟着香气的余韵,在脚印被雪掩埋之前赶上。
车辆内点着清醒凝神的百合熏香,一人一狼的体温互相温暖。
顾听霜全身僵硬,可是宁时亭不断安抚着他,用给自己的体温哄着他,直到他耳尖软和下来,紧绷的爪子也慢慢松开。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他记起冬日在暖和的被子里赖床不起的时候,那是在他修去欲修心道之前,作为完全的凡人之躯所感受到的快乐,类似的眷恋悄然滋生。
他这几天已经学会了怎么将小狼自己的意识压制到最低,只是现在,他寻觅不到第一次控制小狼身体时,遇见宁时亭的那种感觉。他被王妃抱过,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被乳母抱过,在他牙牙学语的时候。
宁时亭的怀抱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抬起眼睛去看,鲛人还是用珍贵的珠玉纱网遮住一半面庞,露出精巧白皙的下颌。再仔细看,随着马车颠簸,珠玉晃动,也能看见那双温和的眼睛,隐约带着笑意。
他身上的香,销魂噬骨。
这个怀抱比女人的怀抱更坚实一点,但是却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像是在水下屏住了呼吸,万籁俱寂,只能听见沉闷的心脏跳动的声音。浑身上下带着一点酥酥麻麻的痒意,像是过了电一样。
那一刹那,顾听霜想到一个词“温香软玉”,精神瞬间崩得更紧了。
好在这样的折磨并没有持续多久。
不到一会儿,宁时亭的车驾停了下来,外边人说:“公子,仙长府到了。但是这……外边的排场,好似不一般。恐怕有诈。”
宁时亭闻言往外看去。
顾听霜也敏锐地提起了精神,从他膝头跳下,跟着他一起往外看。
顾听霜四年不出晴王府,但是借用群狼的眼睛,依然知道西洲的万事万物,自然也知道这个仙长府是什么样子。
今天仙长府门口请来了两条金龙,张灯结彩的,他们过来的一路都悬挂着红花红绫,锣鼓声震震,像是在办什么大喜事。家丁、侍卫都分列两侧,也不像之前商量好的“议事”的架势。
再往里边看,仿佛还来了许多西洲的普通仙民。外边人一瞧见宁时亭的车驾过来了,立刻高声唱道:“晴王府——宁公子!”
里边立刻响起一阵议论声。
“真来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今年开宝鉴的是地狱鬼手从来不轻易示人的返魂香,我看这是最近几年来最难复刻的香了……不知道仙长府和晴王府这下要……”
“什么事?”
宁时亭的声音在外边的张灯结彩的阵仗下,也显得有些微茫。
听书先下了车,接宁时亭出去。
宁时亭下去前,却没急着去面对突发的状况,只是回头对里边的小狼伸出了手:“小狼来。”
顾听霜停在原地不动,但是也没有抗拒的意思,像是愣在了那里。
宁时亭觉得这小狼今天像是格外好玩、格外呆的样子,于是俯身把它抱了过来,还是和刚刚在车上一样,安心地托在怀里,小声嘱咐:“不要动哦。”
他抱着一只银白的小狼走进去。
仙长府已经腾挪出了前院的地方,玉石桌排成长列,摆上了各种各样的香料,每一种都用精致好看的木函装起来,旁边放着燃烧、滴流的法器,供人品鉴。
仙长府管事恭恭敬敬地迎他进去,高声说:“恭迎晴王府宁公子,久闻公子前些日子身体抱恙,故而接帖后不能来访。我们家主人早就听说公子是制香高手,不愿错过,故而趁一再推迟,特意等到公子来的这一日。”
听书扬眉问道:“什么意思?上回我过来告诉你们了,我们公子身体不适,不能出门,所以这场猜香试香不能来了。”
管家还是笑吟吟的:“既然今日出门来了,想必是身体已经大好了,故而先公子一步,在府上设下了迎接的阵仗。怎么,公子能出门,还不能调这一场香么?”
听书急了:“我们来明明是为了诏书的事,怎么又提调香的事呢?”
管家继续不卑不亢地说:“两不耽误,公子想同我们理论诏书的事情,自然可以。不过赶巧了吧?今日咱们仙长府设下香会,晴王府也不至于这都不让我们办了吧?”
“听书。”
宁时亭轻轻拍了拍仙童的背。
小仙童一脸困惑,但还是听他的话,退去了宁时亭身后。
听书不明白,顾听霜却看了个明白。
宁时亭前几天接香帖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不过后面宁时亭因为去灵山找他,受了伤的原因,一病就是好多天,香会自然也去不成了。
结果没想到仙长府为了让他过来,先是将香会的时间一再推后,甚至不惜抢下诏书,逼宁时亭出马。
宁时亭身体根本还没有好全,他每天又是发烧又是头重脚轻的,如果不是这次涉及到劳军大事,至少也得再过三五天才能好透出门。
他这个状态,别说猜什么香了,久坐一会儿估计都熬不住。
这是一场鸿门宴。
唯一反常的是,试香并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
一个好的调香师,能以灵香增进功法,人人艳羡。晴王府有没有一个卓越的调香师当门面,都不是多稀奇的一件事,为什么仙长府反而揪着这件事情不放?
要驳晴王府的面子,截下诏书这件事本身,难道不比调香这件事更来得爽快?
宁时亭说:“也好,赶早不如赶巧,既然碰上了,那我也不至于爽约惹人笑话了。请吧。”
他感到怀里的小银狼动了动,于是按住了,又捋了捋它的毛皮。但是在发现它只是想要爬上自己的肩膀之后,也就放任它了。
顾听霜把爪子搭上宁时亭肩头,将小狼的头探出去,观察着周围的人。
就在毛茸茸的小银狼探出头的那一刹那,就有人眼尖地发现了他的存在,惊叫一声:“上古白狼!”
随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上古白狼形影无踪,是九仙洲人都闻风丧胆的一个族群。
这种受神魔两道祝福的生灵,举止无常,全凭爱好和意愿。
最近所有人闻名的一桩有关上古白狼的案例,是白狼族群狼王死去的当夜,群狼活活玩死了一个人。
具体怎么玩死的,没人知道,只知道那人最后被发现的时候,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但是心肝七窍爆烈而死。
是被活活吓死、累死的。
后面有驯兽师用灵视亲近、询问了山中的鸟雀,才知道白狼神那一晚之所以攻击那个人,只是因为他所戴的金琉璃抹额酷似狼王生前如同火炬一样燃烧的黄金瞳,上千只群狼围着他朝拜、追逐,直接把人吓死了。
再往前,也有白狼神送回流落在外、走失的孩子之类的消息。
好事坏事都做尽,这一个族群行动举止无法揣度。人间长辈喜欢用阎王爷来吓唬小孩,仙界则喜欢用白狼神来吓唬。
所有人从小到大都是听着白狼神的吓小孩的故事长大的,对这类生灵自然敬而远之。
故而,现在所有人看见晴王府的人抱来一只银色的小狼,满室的气压首先就低了下去。在座的众人各自惴惴不安起来。
宁时亭神色如常,跟着管家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了。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仙长府的人估计也被小狼吓到了——没想到宁时亭身边不仅有冰蜉蝣,还有上古神狼。
那些人怕小狼生事,所以给小狼也准备了一个座位。
下人把凳子规规矩矩地搬过来了。
顾听霜在宁时亭怀里呆了很久,一直绷紧着大气都不敢出,看见还有人非常识相地给他准备了位置,当即就要从宁时亭怀里跳出去。
然而他刚迈出爪子的时候,这个计划就失败了。
宁时亭低头挡住他,把他又抱得紧了些,笑着说:“这只小狼喜欢和我一起呆着,有劳你们了。”
顾听霜:“……”
听书也小声说:“是公子喜欢小狼吧,毛绒绒的可好摸,可别弄反了。”
宁时亭瞥了听书一眼,小仙童闷笑着闭嘴了。
过了一会儿,人们私下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消散了。
门口走入一个黑面罗刹模样的人,被一大堆人簇拥着走了进来。随着他的脚步踏入,周围也安静到了冰点。
香会不拘泥于开在哪里,虽然看上去,这次香会的主场是在仙长府,但是苏越也不是真正的把持者。
比香、试香、猜香几个环节,汇集九州各地的调香师,各有千秋。
有的隐匿于山林间久不问事,也有人活跃在大众眼前,经常跟着熬香一起卖点丹药、灵药之类的东西。苏家提供场地,是东道主,可来来去去的人却是一个仙长管不住的,从罗刹鬼到九天神,什么来头都有。
每年的压轴节目是猜香,也即是解开一门世间奇香。如果有人能解开此香的奥秘,完全复刻出来,那么奇香易主,天下香师的名号将归于猜出这味香的香师。
刚刚踏进门的黑面罗刹无名无姓,众人都尊称一声“黑玉菩萨”,正是连续四年夺得魁首的天下香师。
一卷上古秘方返魂香,只有他一人独有,而据悉是他自己从来没有解开过返魂香的奥秘,只等有缘人来后,替此香找到真正的主人。
听书扭头来跟宁时亭讨论:“公子,返魂香是什么?”
顾听霜也抬起了头。
他一抬头,宁时亭就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鲛人温润的声音响在头顶,压低了之后,一字一句都像是压下去的喟叹,低而好听。
“返魂香,听说能使黄泉下的人闻而复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能去腐生肌,也能让往生者的亡灵归来。此香本是神物,不知为何也有流入凡间的,被用作给帝王的贡品。凡间也有传说,有帝王登基十年后思念故去妃子,点燃返魂香,在香中见故人一面。不过是真是假,有待商榷。”
正说着,四五个下人抬来一株枯死的万年腾柏,在在场的每个人的座位边都展示了一遍。
宁时亭自己不修仙法,也不会看这些关窍。
听书看过之后,告诉他:“公子,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一株万年藤了,精气、灵气都一点消散干净了,连路边的小石子都不如。”
顾听霜也从宁时亭怀里站起来,用小狼的鼻子嗅了嗅,放大灵识查看了一下,看见了那腾柏地步的一小撮灵火,微弱得几乎熄灭了。
这点微光,比坟墓中的残魂还要轻小。
但是虽然轻小,却并不像听书所说的那样,完全消失了。
“请诸位再看——”
下人们将腾柏搬到中间去,先是点燃了一盏引灵灯在旁边。
引灵灯对仙法和咒术十分敏感,如果有人用出仙法,那么灯盏的火焰会自发点亮。往年香会都会用上这个东西,以防止有人作弊,破坏了香料原本的性质。
现在引灵灯安安静静地燃烧着,火光平稳。有香师拿扇子扇了一把,也不见火光有丝毫跃动,于是宣布:“灯没有问题,柏树也验过了,皆无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