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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by不是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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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宁时亭是个例外。他是晴王的身边人,但是从来不碰银器,连赏赐的银甲胄也不穿。
  别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偶有听闻,也只知道,说晴王身边这位小美人是鲛人与凤凰的后代,极美,也极爱美,觉得银太朴素。所以晴王也准许他保留自己的偏好。
  听书低头看那一方手帕,纯银线做成的帕子如同月色,只是现在留下了非常明显的手印。
  沉黑的,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宁时亭的手洁白修长,握着走了这么一会儿,连薄汗都没有出。
  可是他碰到的地方就像是被毒虫爬过了,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黑色痕迹。
  “帕子丢了吧,你要是想牵着我,牵我的袖子也是一样的。”
  听书看了看手帕上的指痕,伸手把银帕叠了叠,将干净的一面翻到上面去,重新牵住他的手,喜滋滋的。
  “我不丢。别人画手帕,画扇子,要费力磨墨,还要挑选缎面。可是公子只需要银帕,以手作笔,就能画出点墨江山。我要把它藏起来,不许任何人看。”
  *
  落雨顺着房檐滴滴答答落下。
  “冷啊。这个鬼地方,比冬洲还冷。”
  偏远的院落中,一个侍卫骂骂咧咧地蹲下来,摆弄火盆。
  “得了吧,你这么胖了还怕冷,炭盆过来给我捎捎。”另一边的侍卫也出声了,高瘦的一个人,搓手哈气,“我以后再也不再这个鬼地方当差了,可是运气差,又分不到好的主人去伺候,哪怕我跟着听书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呢?”
  他轻蔑地往房里看了一眼:“都比在这里好,一天天的,守着晦气。”
  这地方本来也没人当差,如果不是新人入府,里里外外都要做好功夫,也不会有人被分到世子府来。
  外边冷,雨水带来凉气,屋里更冷。
  轮椅上冰得像是能冻住,房内的少年脸色已经冻得十分苍白。
  对于外边两人的话语,他似乎充耳不闻,只是垂下漆黑的眼睫,把玩着指尖的皮筋——那是小孩常玩的东西,取自九色鹿死后不腐不烂的唯一一根筋脉,连凤凰火都烧不掉。
  他的沉默引发了外边人的兴趣,瘦高侍卫故意调转炭盆,用脚往他的方向踢了一把。
  “世子冷么?也想来烤烤火么?”
  顾听霜抬起眼睛,微微眯起,沉黑的眸中无波无澜。
  瘦高侍卫继续逗他:“世子还不知道今儿有什么事吧?王爷迎了新人进门,都说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我看世子您接下来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在还有得火烤一烤,你今晚上要是再把那头狼崽子招进来,让它尿在桌椅上的话,您就自个儿用冰水洗吧。”
  胖侍卫也插话说:“听说那宁公子长得好得很,鲛人和凤凰的后代,比狐族还美。这么一个小美人,年纪轻轻的当了小后娘,说出去也不好听。王爷说是让他以“恩人”礼遇入府,实际上流程都是按照当年大婚的架势办的。连新房,都设在当年王妃的故居中呢。”
  那一刹那,不言不语的少年突然瞳孔收缩,眼神阴冷了几分。
  两个侍卫还在讨论今天新进府的人,彼此暧昧地笑着,又有点酸溜溜地说顾斐音“艳福不浅”,鲛人生来身娇体软,也不知道“咂摸起来是个什么滋味”……
  话讲到一半,他们蓦然停了下来。刚刚还没个正型,接下来就尴尬地站起了身,望向了院门口。
  白伞红衣,伞面微微往里倾,伞边抬高,露出伞下人的面容。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托着年轻人的手,安静地立在微濛小雨中。
  他身形修长纤瘦,腰背笔直,执伞的手指如同葱根一般。珠玉纱罩用金钩勾在银白的发间,遮住眉眼。
  什么都看不见,反而有了一种朦胧之美,让人看了不禁心一跳。
  鲛人听力都极好,院子里的两个侍卫都吓了一跳,拿不准彼此的话刚刚有没有被听见。只是刷拉一声跪了下来,满头冷汗。
  而宁时亭却没有看向他们。
  他的眉眼被纱罩挡着,又隔得这么远,按理说看不见在看谁。
  可是听书站在他身边,却隐约感觉到,他是在看完全隐匿在房中黑暗里的顾听霜。
  世子十岁那年跟母亲一起陷入毒瘴中,王妃没熬过去,顾听霜废了一身举世罕见的天灵根,从此只能在轮椅上生活。
  顾斐音本来就风流浪荡,对家中妻儿不闻不问。王妃去世之前,似乎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孩子日后会遭遇的一切,违反祖制给他定了字,叫作“饮冰”。
  十年听霜饮冰,在大雪与黑暗中存活。
  房内,顾听霜也像是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抬眼望过来。
  十四岁的孩子,他在暗,宁时亭在明。
  那么远,只能看见少年人的眼睛,很亮,像狼。


第3章
  “公子?”
  听书跟在宁时亭身后,看见他停下脚步,跟着一起往园内。
  世子府和晴王府是紧挨着的,彼此打通,占据了王府的西面。
  听书以为宁时亭想进去看看,轻声阻拦道:“公子,下回再来吧,这里头是世子的地方。世子他……脾气古怪,也不喜欢被人打扰。这回您进府,王爷命令我提前两个月熟悉府上,主持管理事务,就是怕您受委屈。可是也只有世子那边……”
  宁时亭收回视线,探询的目光转向听书。
  “世子不喜欢有人打扰,他从十岁起就是一个人居住了。我给安排了两个侍卫过去,世子也说不要。但是他一个人,连站起来都没办法,我放心不下,还是把人送过去了。”
  听书想了想,又认真告诉他,“世子性情孤僻,恐怕也和府上人相处不来。可是公子您到了府上,要是不打点世子府,别人传出去也不好听,好像弄得公子您苛待他一样的。本来……王爷新婚之夜都没回成府上,就有些人说话不干净了。再加上又是过来给世子当小娘……公子这也是第一次进府,就要当小娘,这个委屈您受得,我……”
  “听书。”宁时亭轻轻打断了他的话。
  听书顿了一下,茫然地睁大眼睛,“啊?”
  “他是个好孩子,以后他这边的事情,你交给我来做就好。”宁时亭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先来告诉我。”
  听书犹然不解:“会有什么事呢?”
  顾听霜这年十四。
  离他灵根残废已经过了四年,修为还停留在筑基水平。
  听书进府主事的当天晚上,就听晴王府的其他下人说了:他们的这位世子性情乖张古怪,平常根本不愿意接触人。
  十岁之前,顾听霜一身卓绝的天灵根,被认为是晴王最得意的接班人。众所周知,天灵根是整个修真界最珍贵、难得的天赋,一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个天灵根。
  虽然顾斐音平时不管事,因为替灵帝打仗的缘故,几乎不曾回到西洲来。但是顾听霜却在他温柔母亲的教导下,一步步地成为了一个天之骄子。
  那时候,无论是仙洲论法会、试剑大会还是灵兽驯服大会,总能看到顾听霜的影子。整个西洲的人提起晴王世子,都赞不绝口,认为顾听霜长大以后,一定不亚于他父亲的风采。
  别的仙家小郎君,十岁的时候还尚且未脱离凡人之躯,别说筑基了,全身筋脉关窍没有一处通畅,但是顾听霜早早筑基,能凭灵识慑服百兽,对于修炼之法,时常也有大的参悟。
  这一身的好根骨好修为底子,都在十岁那年永远暂停了。
  至今没人说得清那是怎么一回事,有人说那是魔界的陷阱,还有人说是天妒英才,所以会让这么好的人碰上万年来最烈的一次毒瘴。
  晴王府一下折了一个主母,和一个尚未来得及长大的世子。
  朝夕之间,旷大的晴王府好像突然就寥落似的。这里面的一草一木,都因为主人的陨落而失去了声息,而它的男主人多年不曾回来看过一眼。
  王妃下葬的时候,顾斐音也没有回来。他对这个结发妻子并没有什么感情,葬礼还是西洲仙民帮忙操持的。
  顾听霜在葬礼上露了一面,出来的时候清瘦、孱弱,坐在轮椅上无法行动。他体内的瘴毒没有清理完全,到那时候都还没能开口。
  那就是西洲人对他最后的印象了。
  此后四年,顾听霜闭门不出,没人说得清他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子。
  听书过来的时候,送去的东西,全部原样堆着,任其腐坏;侍女侍卫,被那十四岁的少年放狼崽子咬了出来——那狼崽子也不知道是顾听霜从哪里弄来的。
  上古白狼群一直是仙洲的一个祸害。
  说是祸害,也不尽然。
  白狼群占山为王,自从千年前死了一只金色眼睛的白狼王之后,剩下的狼群失去了头狼,从此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它们具备灵识,能够听懂人们说话,甚至具备比许多灵兽更深厚的灵力,也远比普通的走兽坐骑要聪明得多。
  却也正是因为太过聪明,所以从没有人驯服过它们。
  流着上古血脉的狼群行动类人,又远比人狡猾,会单纯为了好玩而刻意捉弄某个仙者,群狼将其玩弄致死的事情,也是经常有的。
  故而,西洲仙民对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绕着走。
  现在顾听霜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只小白狼崽子,动辄要伤人。
  也有人传说,小世子因为身体残废,所以抑郁成疾,疯起来以为自己也是那雪白走兽的一员。
  府里人倒不是怕顾听霜这个坐在轮椅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怕的只是弄死一只狼崽子,会引来上千只上古白狼前来寻仇。
  顾听霜性情阴沉,还不讨晴王的喜欢,慢慢的就没什么人愿意照顾他了。
  “唉。”听书想到这里,也觉得可怜、可惜,板着一本正经的小脸告诉宁时亭,“世子很可怜,公子若想帮他,让听书去就是。我怕您被欺负。”
  “不会的。”宁时亭摸了摸他的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嘱咐道,“我一会儿回婚房,让守在我院子附近的人都撤了,不要留。晚上我会打点我的香料,让他们都离远点。”
  脑海中浮现出似曾相识的情景。
  来源于仿佛一场大梦的,上辈子的记忆。
  ——公子!还好昨日侍卫都在,世子闯进来,您没受什么伤就好,吓死我了。
  ——可是外边那些侍卫,都被世子放狼咬死了……您先别出去,别脏了您的眼睛。
  宁时亭轻轻叹息一声,伸手往听书肩头拍了拍,“越远……越好。”
  听书按照他说的,将院落周围的人都遣散了。
  做完这一切后,小男孩跑过来跟他报备,又犹犹豫豫的:“公子,真的不要人守着吗?您又不会武功……”
  宁时亭静了一会儿,告诉他:“白天那条手帕,你今晚用金盏花泥擦洗晾晒,真想要帕子上绣点花纹,明天给我来,我替你画绣样,你再给绣娘们照着绣一遍。”
  听书一听有任务,立刻眼前一亮,喜滋滋地跑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
  宁时亭刚刚被听书硬按着坐在大红喜被上,这时候才有空打量一下四周。
  是按照新房的布置,大概也有些年月了。
  房间不大,透着典雅和古朴的味道。不知道的人,不会知道数年前也曾有一个高门大小姐坐在这里,嫁做人妇;也是在这个房间诞下一个天灵根的男孩。
  很奇怪的,上辈子他没有过这种感觉,这辈却有了。
  仿佛隔着冥冥时空,他成了那个女人,或者那个女人在低眉垂眼跟他说话。
  “我儿的表字叫饮冰,是我给他起的。”
  “他曾经那么好。”
  眼前昏暗,余光瞥见的红盖头的颜色突然变得猩红刺目起来,看一眼是繁复细密的织料,第二眼,却好像成了漫天火光,直直地冲顶而上,像是要将天地都点燃、淹没。
  ——阿宁!
  ——喝了它!
  ——我们一起千秋万代……
  宁时亭的瞳孔微微放大,刚刚抬起手来,想要掀掉盖头的动作已经无法完成,那一刹那他浑身仿佛都被魇住了,连眨一眨眼都做不到。
  *
  夜晚的庭院寂静无人。
  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狼在漆黑的园林间穿行,小爪子踏起来哒哒的。
  它在前面探路。
  遇到暗处的池水、绊脚的梯级,都会回转过来,用毛茸茸的鼻子去拱一拱轮椅上人的腿,示意他注意调转方向。
  顾听霜的眼睛也落下了后遗症。
  十年前的毒瘴虽然不至于毒瞎他的眼睛,但是从那以后,每到夜晚,他看东西就仿佛隔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这是其他人都没有发现的事情。
  好在有这匹小狼。小狼是他的眼睛。
  从世子府出来走主道,不消片刻就是晴王府主院。两边隔得极近,顾听霜小的时候,心疼母亲每次过来给他送茶点,都要跨越一大段路程,就专门让人在世子府和王妃的住处打通了一道直线。
  夏凉的时候,母子二人就常常在这条道上散步、捉迷藏,身后跟着大呼小叫的侍女和侍卫。
  那样的记忆,也已经很远了。
  远到记忆中的那个女人的面容也在逐渐模糊,仿佛野火在大雪天慢慢熄灭。
  再过多久,他会将自己生命中给予过温暖的那些人,全部都忘掉呢?
  下午的小雨已经停了,可是晚上更冷。西洲最近有雪妖出没,往年这个时候还带着暑热的余韵,现在却冷得仙花仙草几近结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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