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by不是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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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战场上,这张脸不能服众,顾斐音就让他戴面纱、面具。不用上战场的时候,出门也会戴个纱帽。
因为鲛人身份珍贵,药鲛更珍贵。晴王在外为仙帝征战,树敌不少,宁时亭太过显眼,也容易被人当成靶子。
他不让人看见自己的面容,起初是为了防止事端,后面自己也习惯了。
听书总觉得,宁时亭大约也喜欢这种不用正面跟人对视的交流,也因为他是这样安静的一个人。
那双漂亮沉静的眼掩藏在繁复华丽的珠玉翡翠、朦胧细纱之后,别人也无从窥伺他的想法,他的情绪。
仙鹤振翅间,青瓦红檐的巍峨院门出现在眼前。
宁时亭耳力好,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响,当即伸手制止了听书要跨进门通报的动作。
“世子的东西不小心掉进池塘了,只可惜我们二人都忙得很,恕不能帮上世子的忙。您要那个东西,自个儿去捞吧。”
“哦,对了,世子那只聪明的小狼,我给关在外面了呢。您也犯不着弯腰费心去抠那个门槛的开关了,我今晨拿铁水给熔成了一块儿。世子若是愿意讨声饶,我们就抱您过去。”
“宝贝把娘亲给你绣的香囊丢哪里去了呀?还是不是娘亲的乖宝贝呀——”
捏着鼻子伪作的女声,带着古怪和恶意。
紧跟着,是闷着的男人的笑声,和突如其来的——沉重的撞击声响!
那是轮椅驱动、狠狠地撞上门槛的声音。
那一刹那,似乎能想象出院里另一侧正在发生的事情:
阴沉的少年人把控着轮椅,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强行翻过门槛,但是每次都被撞回来。
就在池塘里。
世界上唯一爱过他的人,给他亲手绣的香囊,被抛入了池水中。
就离他十尺不到。
但是他碰不到它。
穷尽一切努力,也……碰不到它。
顾听霜浑身发抖,憋得满面通红,咬牙发了狠,一次又一次地驱动轮椅撞向门槛,眼中的火焰烧起来,能让人看得心一跳。
没有人怀疑他是想一直撞下去,一直撞到门槛破碎为止,或者撞到自己粉身碎骨为止。
只是最后一下,胖侍卫伸脚一踹,满意地看见顾听霜直接从轮椅上滚了下来——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迅疾的脚步声。
顾听霜整个人都狼狈地半伏在了地上,却在这一刹那敏锐地抬起了头。
顺着他的视线,两个侍卫先是齐齐一愣,随后也站起来冲出去。
一胖一瘦,立刻温驯恭谨地走到了一边去,迎着来人,低声说着什么。
“恭迎公子尊驾……公子万安。”
“您怎么来了……哎呀,世子今日不舒服,在发脾气呢……”
“是吗?”
另一边,温润清朗的声音说,“我去看看。”
那声音并不大,甚至很轻,但是却偏偏能从风中透出来,像是初春拨开碎雪的一缕清风。
脚步声刚起,眼看着有往这边来的迹象。
顾听霜眯起了眼睛,恶狠狠地抄起手边的一个如意摆件摔了出去。
“滚!”
低沉的暴喝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让另一边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脚步声停。
他现在像一条狗一样趴在门槛边。
这种样子,怎么能让别人看见?!怎么能让毁坏了他家庭、挤占了娘亲位置的人看到?!
顾听霜奋力挣扎起来,勉强往后伸手,终于勾住了轮椅的一角。
他压抑着自己剧烈的喘息,让血管里躁动不安的戾气与愤怒都化作习以为常的平静。
喉咙发干,绷紧之后十分疼痛,连说话都像是带着血。
等他爬上轮椅之后,另一边又出声了。
宁时亭静静听着另一边的动静,轻声问:“我遣听书派给世子的两个人,世子用着还习惯吗?”
“……若是不习惯,跟我说一声,可以随时打发走,或是换人。”
“……”
顾听霜慢慢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他整理自己的衣襟,重新将一切都潜藏在自己低垂的双目之下。
脚边的门槛已经被撞出了一道裂缝。
地上一片狼藉,他刚刚也撞倒了好几个桌子,许多东西散落一地。
小孩玩的仙鹿皮筋、笔墨、茶盏、小银狼喜欢拿来当窝的半旧坐垫。
许是在宁时亭平静的声音中听出了什么潜台词,又或者做贼心虚,那两个侍卫一下子都白了脸色,一起往他这边看来。
他们站得比宁时亭靠近这里,因为有建筑遮挡,还能让顾听霜看见他们的紧张和不安。
顾听霜双眸漆黑如墨,暗沉中隐有寒光涌动:“不用还了。我用着……挺好的。”
那一刹那,两个侍卫如释重负,眼里带上了喜色。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好歹是没让宁时亭知道,他们在府上欺负世子的事情。
“……”
另一边,宁时亭顿了顿,似是还想说话,但是顾听霜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冷冷地说:“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可以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柿子三连:
要你寡。
雨女无瓜。
滚。
以后的柿子三连:
你康康我!!
康康我!
我爹他又老又渣你康康我啊!
第5章
“世子怎能这样!公子是给送药来的,还——”
听书愤愤不平,压低声音抱怨着。
宁时亭却只还是像刚刚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听书低头看手里沉甸甸的药包,又去看宁时亭,满脸疑云。
宁时亭的眼睛照旧掩藏在珠玉纱帘之后,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见他眉眼安静地垂着。
他在看另一边的池塘。
世子府不算小,但是因为世子还未娶亲,也从来不让人服侍的原因,真正没有荒废的地方,也就只有进府门后的这一间正院。
这个池塘,原本种满了荷花,远处就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凉亭,夏日可在此赏月对酒。但是因为久无人打理,已经荒废了。
池水污浊,浅草丛生,人从旁边路过,还会惊飞虫蚁。
现在上面隐约漂浮着一个油纸包,是散开后浮上来的,分明就是听书早上送过来的那一副仙药。除了这个药包外,还有一个香囊也浮在近处。
听书追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心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那么好的药,公子自己都舍不得用,这下都丢水里去了。”
卡在墙边的废旧红铁发出咔咔擦擦的响动,角落里猛地窜出一只皮毛发灰的小银狼,努力冲破身上的阻碍,从沉沉坠着的铁网下钻出来。
半个身体出来了,左后腿还被压着。
小银狼双眼血红,显然也是气疯了,胡乱扭头去攀咬身上的桎梏,两只前爪拼命刨土,但是依然无法挣动分毫。
宁时亭蹲下来,单手一提,费力将小银狼后腿压着的红铁网拖到了一边。
小银狼重获自由,跳起来敏锐地缩到了墙角边,浑身的毛都要炸开了,显示着极端的恐惧与愤怒。
它尾巴高竖,冲着宁时亭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仙洲银狼本来就长得大,灵识全开之后还可以自由变化大小,就是四大凶兽诸如穷奇、饕餮之类的,在跟独狼遇上的时候,都要掂量几分轻重。
听书在旁边慌得不能自已,跟过来要拉他:“公子,公子,小心,被狼咬一口不是闹着玩的,皮肉都能剐下来。”
宁时亭还是看着小银狼,轻声说:“没事,听书,你把我的手笼子拿过来。”
听书万般不情愿,还是把东西给他递了过去。
他们之前在终年大雪的冬洲应敌,天寒地冻的,军队里人手一双手笼子。
家里有人牵挂,妻女心思巧点的,知道普通的火尉手套就是个厚点的棉布套,手指也伸展不开,还会有人特意比着手指形状,留出五指的地方,好方便做事。
宁时亭的手笼子是请专人织造的,材料是洛水源的薄雾,极薄,近乎无色,戴在五指上能形成一层固定的水膜。别人用手套是保暖,他用手套是为了不伤人。
他蹲下来,声音中掩藏着一点笑意。“乖,我不伤你。”
银狼离他二三尺之隔。
他不动,小银狼也不动,尾巴依然高高竖起。等到银狼从愤怒和惊惧中恢复之后,它慢慢冷静了下来,也认出了眼前的人是昨天晚上见过的,没什么危害性。
银狼慢慢地走过来,围着宁时亭绕了一个圈儿,然后伸出鼻子嗅了嗅他。
宁时亭在它停滞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伸手飞快地在银狼毛茸茸的脑袋上捋了一把。
很谨慎的,只摸一下,又迅速收回。
银狼对这样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抬起苍色的眼睛瞅了瞅他。
宁时亭额上的珠玉晃来晃去的,在这小畜生眼里约莫觉得有点好玩,于是伸爪子要往他脸上摁。
宁时亭伸出袖子挡住,偏头笑,很认真地告诉它:“别碰我,我身上有毒的。你要是喜欢,这个送给你玩。”
银狼似乎是听懂了,不再用爪子扑他,又将毛茸茸的前爪收了回去,乖乖蹲了下来,眼含期待地望着他。
宁时亭还真就偏头,伸手将勾在发间的珠玉纱罩取了下来,丢给了银狼。
银狼找到了这个亮闪闪、会晃来晃去的玩具,尾巴摇了起来,迅速叼起来跑走了。
宁时亭还蹲在那里。
听书这回看清楚了,宁时亭是在笑,很温柔的那种笑。
他应该很喜欢这种毛绒绒的小动物吧?
听书看着银狼迅速窜进府内,问他:“那公子,现在要怎么办呐?世子不收,这么珍贵的药材放在这里,怕是要被路边精怪鬼魂捡走,这样就不好了。”
“先回去吧,下午我再过来一次。”
宁时亭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沾染的灰尘。
那两名侍卫已经各自回位。
有宁时亭在这里,二人都站得十分笔直,目不斜视,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顾斐音这次写过来的信中,嘱咐他要迅速在西洲站稳脚跟。
晴王常年在外征战,不理事,平常在这里管事的,实际上已经不是晴王府的人,而是五年前仙帝派下的一个亲信。
这名亲信是当今天妃的某个亲戚,在这里任职当仙长里正,做事无功无过。现在风头四起,明里暗里都知道晴王想要代政,这位仙长却是铁了心不站晴王一派。
也因为这个理由,顾斐音嘱咐宁时亭:“此人可以拉拢,如若不成,杀之即可,勿留活口,以绝后患。”
信件收尾,是用丹墨另外起的一行:“近日想你,你不在身边,惶惶不安。阿宁吾爱,万自珍重。”
听书扒在宁时亭肩头看他回信,就是简短的一个字:“知。”
他当宁时亭害羞——晴王末尾写的那段话,看得他都脸红,可是宁时亭却好像不为所动。
“公子也忒冷淡了,晴王殿下说想你想得紧呢。”听书说。
而宁时亭却没回答他的话,他低头,视线扫过薄薄的信纸,也没在末尾的地方多停留片刻。
“这封信里,只言片语都未提到世子。”他轻轻说。
听书听他这么一说,也是一愣。
世子不讨人喜爱、不受宠,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凡间都有说,皇家人是无情人,而仙洲对权力的争斗、资源的掠夺、对继承人的严格甄选,都只会比凡间更厉害。
世子十岁起就成了一个废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顾斐音那样的人,大约也不会多在这个儿子身上花费多少心力。晴王杀伐果断、冷酷执着,也才因此让数不清的外族妖魔鬼怪数年来不敢踏入仙界半步。
这种事情,谁又说得清呢?
窗外日头慢慢西推,宁时亭放下纸笔,告诉听书:“我再去世子那儿一趟,你不用跟了。替我出门寻访一下西洲的香料铺,再问一问晴王殿下信中说的仙长一家,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听书说了好,把药包递给他,这就迅速出门了。
宁时亭随后也走出门去,召来仙鹤往世子府走去。
晚来有清风,徐徐扫过面颊,宁时亭伸手一摸,才发觉前额一片空空荡荡。
这才想起来,那么珍贵精致的东西丢给了狼崽子玩。
刚到院门外,宁时亭就愣了一下,然后拔腿往里走。
他也说不清楚,次次过来,次次都能撞见顾听霜被下人欺侮,是巧合使然,还是顾听霜根本长年累月都过着这种日子呢?
他耳力好,早上听见那两个侍卫在欺辱顾听霜,而现在他听到的……
分明是,什么东西,在切割骨肉的声音!
*
一炷香前。
小院外,瘦高侍卫拿竹竿挑着一枚湿透的香囊,转过来吊在屋内少年的眼前。
像是逗弄狗儿一样:“世子今日还算给面子,没将我们捅出去,看起来是知道好歹的人。那我们也就奖励世子您,将这个香囊捞了回来,您自个儿来拿吧。”
顾听霜一伸手,瘦高侍卫往后一退,那悬在竹竿尽头的香囊也就跟着晃晃荡荡地收了回去。
几次三番下来,任凭瘦高侍卫再说什么,他也只是抿着嘴唇一动不动,眼眸漆黑似海。
瘦高侍卫拿着竹竿在那里挑,胖子侍卫就抓个油腻的糕点往嘴里不断塞着,满脸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