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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陰 番外篇——by鲤鲤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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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忘了他放在我肩头最终有没有再推开我。
  只记得庄子虞是凉的,但他口中的血却烫得人心惊胆战,烧得人化为灰烬。
  哎……
  我梦里没觉得,醒来以后觉得此事当真荒唐得很——我开天辟地头一回知道,原来在梦里同人表白也有被辱之虞。日后还当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心口的刺痛在我醒后慢慢消退了,我翻了个身,发现周围水波荡漾,青荇浮动。我被包在一团柔软的水草里,四下只有我一人,并没有什么庄子虞。
  说起来,庄子虞跟那条大蛇打架……哦,那条大蛇是傅桓——我慢慢回过神,回想起了失去意识之前一些事。比如那个对我永远不阴不阳的兰妖,比如他说那条大蛇是一个走火入魔的道士变的,然而我发现大蛇就是傅桓。以及比如,我将庄子虞往怀里卷的时候,用的不是手也不是脚,而是一条银光闪闪的大尾巴,尾巴有鳞,很光滑,并且甩起来很流畅很好看。
  那条尾巴我卷起人来,似乎很顺手,顺手得让我觉得我与这条尾巴乃是失散多年一朝相逢,天生就该生在一处。
  我于是在水草团扭了个身,手往后摸,眼睛往后瞟。
  然而屁股后头光秃秃滑溜溜,什么没有。
  又没了?
  我有些失落。
  我曾在一本志异集里看到一则故事,说中洲边陲有一种兽人族,其人平日形状与常人无异,唯其将死之日,尻后会生出一条尾巴,尾巴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概与死者生前是非功过有关,功高者则尾巴可有合抱之粗、数丈之长,族人送葬时,会将尾巴挂在杆上在最前端领路,大长尾巴飘飘荡荡,显示死者一生的是非功过。[1]
  若我是此种兽人,想想我那时见到的尾巴,那我这一生所为,功德还是很可观的。
  然尾巴有时终须有,尾巴无时莫强求。譬如我喜欢庄子虞他却觉得我傻,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哎,勉强不得。
  我四下环顾,这片水域很浅很清,低头看到我和水草的影子落在卵石上,抬头看见头顶的粼粼波光,四周则是岸上丛生的树木。只是这地方眼生得很,既不是苦水河也不是黄老道家旁边的那条河。
  我往岸边凫游,待冒出头来,见天地宽阔煦暖,四野杂花生树、草木丰茂,池边树丛之中立着两根雪白的流云纹石柱。此地看来是福泽之地,只是没有人。我爬上岸,见岸边竖着块石头,上书“逢春池”三字。我有些讶异,此间天地广阔,我道是某处野外,没料到这池子竟还有名字。
  既有名字,那大概便也有主人。
  果然我于林中穿行数百步,脚边忽然噼里啪啦掉下数颗果子,我捡起一颗往头顶去看,便与树杈上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四目相对。
  由于这地方十分奇异,我不确定对方是人是鬼是妖还是仙,一时便没作声。那少年想来也不清楚我是个什么东西,熊似的搂着树干,也一声不吭。
  不一会儿,他袖口又掉下来一颗果子。
  果子是黄澄澄的,滚到我脚跟前。
  面面相觑。
  我上前一步,正拱起手来想打声招呼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身后忽然传来清脆的一声:“小贼!别跑!”
  这少年终于出声了。
  他仍是熊似的抱着树干,开口中气却很足:“本殿堂堂东海七太子!谁是贼!”
  我听得一愣。东海七太子?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这狗熊抱树的少年,这孩子是条龙?
  作者有话说:
  [1]尾巴的故事是编的,灵感来源刘万里《尾巴》


第46章 龙七太子
  身后雄赳赳气昂昂追贼而来的人是个绫带飘飘的绯衣少女,我未及看清其人形容,但觉一阵淡粉色的风从面前拂过,拂到了那棵树上去。
  那二人在树上上蹿下跳一阵折腾,许多黄澄澄的果子又从那“龙太子”袖中落下,我在树下左腾右挪地以防被砸到,一面听着那少年少女边打架边骂人。
  一个说“你是何人竟敢打本太子!”,一个说“我管你是谁,偷东西就是要打!”,一个狡辩说“这树无名无姓长在路边,我路过摘几个果子又怎么了!”,一个冷笑说“就你东海龙宫的路四通八达,都通到广陵神君后院里来了!”
  我正四下里看可有人好来拉一拉架的,听到“广陵神君”几个字,心里“咯噔”了一下。
  一时抬头看向树上那俩小孩:“敢问……”
  那上面拳脚相向、衣带翻飞地还在打,嘴里仍旧不闲着。一个说“这铃铃果又值几个钱,本太子同你买便是了!”,一个不肯放过“值几个钱?四海八荒就此时此地这一棵,你说值几个钱!”
  啊。这样稀罕么?
  也对,连句芒的梦都有妖精争着想入,广陵神君后院的东西,能不金贵么?
  我低头看了看散落在脚边的果子,这些果子长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一粒粒跟骰子似的,落得满地都是,我捡起两颗来偷偷塞到袖中,然后仰起头来,又问道:“敢问两位……”
  那两个还在吵。一个说“哼,这铃铃果除了能引出南天狐还有什么用!”另一个手下出了几招后恍然大悟了“好啊!我算是明白你意欲何为了!原来你不仅是小偷!还是个骗子!”一个就说“你空口白牙污人清白!”,另一个冷笑说“哼!七日后的宝罗山的秘游会,别说你不去!用南天狐引路可是作弊!”
  话到此处,那绯衣少女显是真的动气了,过不多时,那龙七太子便被她拿衣带绑了踢下树来。那龙七太子在我跟前屁股着地,“哎哟”了一声,跟我又是一阵面面相觑,我觉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自觉应当回避,但心头实在疑虑重重,便只好朝他尴尬一笑,见那少女落下树来,我上前一步正想趁机发问,冷不防身上突地也缠上一条衣带,上下穿梭缠了我几道,随后在我身后紧紧一抽,与那七太子绑在了一处。
  我明白她误会了,想解释:“这位小仙君……”
  她冷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给他放风的帮凶!”
  这实在是大误会!我欲开口,谁知那七太子在我旁边十分轻蔑地哼了一声,竟哼出了一点招认的意思,紧跟着拴着我俩的布条便被那少女用力一扯,“别废话,跟我走!看神君怎么罚你们!”
  这……我磕磕绊绊地跟着走,问道:“敢问,是去见广陵神君么?”
  那少女瞥我一眼:“此地是苍崖山,除了广陵神君还有谁?”
  苍崖山?
  我听得心里又咯噔了一下,问:“苍崖山上,是否有个苍崖洞?”
  那少女已经不屑搭理我了。
  跟我同命相怜的那龙七太子大概见我十分殷切,就回答我道:“苍崖洞不就是广陵神君闭关的洞府?这有什么好问的?”说着又朝那少女叫道,“哼,见神君又如何?难道广陵神君还会为几个果子跟本太子计较么?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我爹的面子他总要卖几分。”
  “哎?这不巧了?”那少女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向那龙七太子,冷冰冰道,“你爹的‘佛面’,恐怕是神君最看不上的了。”
  七太子说:“我爹可是东海龙王!”
  “东海龙王又怎么了?”少女双手叉腰,明丽又英气的眉毛高高一扬,“怎么?龙王没同你说么?东海龙宫的人,招惹谁也别来招惹广陵神君。”
  龙七太子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问:“为何?”
  少女说:“老龙王干的好事。自己去问你爹。”
  哎,听她的意思,这广陵神君和东海龙宫是世仇啊——我不禁为这七太子捏了把汗。
  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神仙打架我琢磨个什么劲?
  眼下最重要的,庄子虞把我留在这儿,自己跑去哪儿了?庄小蛟既然和东君有旧,那么认识广陵神君也不足为奇。莫非是他带我来的这里?但莫名其妙带我到这里做什么?我一介屁民,不,一介屁鬼,地府不去不说,擅自闯到天界来当真无妨么?
  我于是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我便一路捏着这两把冷汗跟着少女穿林涉水,最后穿过了这片林泽边缘雾茫茫的一道仙门。刚被拽着出了雾障,一道凛冽的冷气迎面袭来,直如刀片般刮在脸上,将我吹得一个哆嗦。一抬眼,被眼前白茫茫的冰雪天地惊呆了。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空阔的雪野,风卷着阵阵雪粉纷扬而过,清冷空寂得像一处墓穴。我忍不住回头看,那草木丰茂的世界哪里还有踪影?身后只见一池被白雪包围着的泉水,溶溶白雾遮住水面,池边两根雪白的云纹石柱孤零零地静伫着。
  我惊讶得合不上嘴——虽已从土地口中听了不少神迹,但眼见与耳闻又到底不同。
  大概我一介屁鬼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委实好笑,七太子在一旁“嗤”了一声,说:“这是小玄门,通往过去。”
  我愣愣地问他:“哪里是过去?此刻是过去,还是刚才是过去?”
  他说:“都是过去。刚才是过去,此刻也是过去。”
  我没太懂,但七太子显然懒得多费口舌。
  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因为走过这片冰天雪地后,少女拽着我们又过了同样的一重门,过了这重“小玄门”,外头的世界看起来便正常了许多,虽各处还留着些残雪,但各处看起来有了些生机。那池水上氤氲笼罩的白雾也散了一些,露出了水中的一块巨石。
  我问:“这是回到当下了?”
  七太子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我便明白了。小玄门通往过去世界,那片冰雪地是此地之过去,那片沼泽地则是过去之过去——不过,为何要留下这两个过去世界,难道这里也有放不下已逝之事的人么?
  少女将我和龙七太子一左一右地绑在水池边的那两根石柱上,丢下一句“看神君怎么处置你们!”后,扬长而去。我目光一路追着她离去,心里有一些惶恐,但愿那什么广陵神君别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肯听我说上几句话。
  待那少女的身影消失了,我收回眼来,看了一眼对面的龙七太子,一时又愣了。
  这少女实在缺了大德了。她将堂堂东海龙七太子绑在柱子上,仍是个狗熊抱树的样子。我在对面看着,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问他:“敢问足下当真是东海龙宫的太子么?”
  这太子看来十分年少,脸上稚气未消,还留着些颊肉,此刻正对着我,一边脸紧紧贴在石柱上。听了我的话后,脸色顿变,重重一哼,而后艰难地掉了个头,拿后脑勺冲着我。
  我见状觉得好笑,生出点闲心来逗他:“七太子顺路来摘果子,这路顺得可够远的。”
  七太子说:“闭嘴吧你!”


第47章 我明白了!我不懂了。
  虽然我与他此刻境遇相同,但人间的太子我尚且惹不起,东海的太子我就更惹不起了。因此太子叫我闭嘴,我当然就十分乖顺地闭了嘴。
  没人说话,四下里便极安静,只有一旁水面上的烟霭随一丝微风缓缓荡过来。我举目四望,隔着层层烟霭望见远处一处瑞云缭绕的仙府,心中猜测那大概便是广陵神君的洞府。我眯起眼看了一会儿,心想一样水养百样人,同是神君,句芒那样不着调,不知这广陵神君又会是什么样的。
  我在土地那里听过不少神仙们的掌故,其中自然也有几件是关于这位神君的。
  土地说广陵神君洞府在苍崖山之巅,苍崖山山高万仞,山顶常年冰雪覆盖,广陵神君的洞府便设在这苦寒的冰雪世界中。土地未曾亲见其人,只听说这位神君深居简出、少言寡语,是天上这一班神仙之中最为寡淡无趣的一个。因他这一心苦修、不问俗事的性情,天界众人自以为他心思纯正、毫无杂念,然而这位神君在数千年前出过一桩事,险些因此走火入魔、神格殒灭。
  我当时追问个中详情,土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神君们虽然都是天地育化而成神,与仙相比,有得天独厚之处,然生而成神也有其缺憾,概其心性未受磨炼而易于动摇,相较于仙,更易误入歧途,广陵神君当年之事恐怕就来源于此。广陵神君高居寒山之巅,极少与天界其他人往来,他出事的时候也是东君去救的场,其他神仙们都不太清楚个中缘由。
  我说你们神仙不是都挺清闲的么,怎么没有人去打探打探?
  土地说:“哎,猜测倒是有。广陵神君收过一个弟子,据传是蛟族——在广陵神君出事后不久,他那个弟子也出事了……因此我们便猜,这师徒二人相继出事,其中必有关联。”
  想到此处,一些细节在我脑中霎时连起来,恍然大悟之下,我忍不住“啊呀”了一声——
  庄珩的好梦坛底有“苍崖洞”的钤印。
  庄珩是蛟族。
  庄珩认得东君。
  庄珩还将我带到这里来了。
  我心跳得很快:“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
  该不会庄子虞念念不忘的那个“出云”,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师母,其实是他师父,也就是这处洞府的主人,也就是当年差点走火入魔的那个广陵神君吧?
  我又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庄子虞一个蛟仙会下凡来,必定是爱上师父犯了禁忌,到人间来受罚的。怪不得他要画那些美人图,那是借物言志、抒发相思。怪不得他怎么着都觉得我不妥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啊,广陵神君是何种人物,我一介凡人跟他能比么?怪不得他看着我老要露出那种怜悯又悲哀的神色,他怜悯我是个朝生暮死的凡人,悲哀的是自己爱而不得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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