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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陰 番外篇——by鲤鲤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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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楚一口应下,小姑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七太子在旁边一张小脸拉得老长,说:“御龙?御哪条龙?”
  照楚说:“还有哪条龙?”
  七太子一张长脸又黑了,说:“谁敢骑我?”
  小姑娘说:“我敢啊!”又问我:“梁生,你敢不敢?”
  我……
  句芒已经招来一片云彩了,我陪笑打商量:“东君,我看还是……”
  句芒踩上云头,回头问:“还是什么?”
  我正要说话,却见他旁边兰漱瞟了我一眼,他那墨绿的衫子里涂泽探出脑袋,懵懵懂懂地瞅着我。那眼神叫我想起雨落重檐的幻梦,也叫我想起黄粱一梦的前尘,我如今知道沈逐云也好、傅桓也罢,都各有苦衷,但心里到底还是怕了这条蛇了。
  便拱了一揖说:“几位一路走好。”
  句芒于是先行一步了,我躲在池子边,看着那小姑娘又跟七太子惊天动地地打了一架。最后这东海龙七太子鼻青脸肿地被打服了,小姑娘一撩头发,扳着龙角一步跨到龙脖子上,眼光将我一瞟说:“快过来啊!”
  小白龙金灿灿的眼珠子瞪着我,委屈又愤怒:“你敢骑我试试。”
  照楚一把揪住他龙须说:“有这磨叽的功夫,早都到东海了!等到了自个儿的地盘七太子你再作威作福吧。”
  小姑娘脾气爆,我也不敢多耽搁,连滚带爬地爬上龙背,跟着这两人腾云驾雾地去了。
  小白龙初时很不听话,气冲冲地倒转腾挪,不肯好好飞。我只管抱紧了龙身,不敢吭声,小姑娘也不以为意,因没人理他,七太子闹了一阵便累了,终于不再赌气。
  于是一路流云翻飞、霞光昳丽。我在龙背上举目四望,只见云海翻涌,仙山座座。间有仙人御风驾云,往来亦不过虹影一道,十分轻盈逍遥。我很是艳羡。
  然飞了一阵,又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眼熟。这广袤天地之间的仙山仙府与苦水河边的野树野坟似好像并无区别——也不知这些神仙每日都做些什么,是否也同我似的尽日做些闲事、说些闲话?
  我趴在龙背上,心中正因天界亦不过如此而有些怅然,小姑娘在前头突然开腔道:“话说回来,敖午,宝罗大仙今年藏在乾坤图中的宝贝是什么啊?”
  七太子听了甩了甩尾巴,显然还在气头上,没有理她。
  照楚便又说:“这回的东西似乎很不错?凌虚子叫我来苍崖山守着铃铃果,若是算上你,现今都有三个人来偷了。你年纪小,也就罢了,有些个老神仙也颇不知羞。”
  我眼看七太子那对雪白的耳朵霎时便竖起来了。
  照楚见状抿嘴笑了笑,又道:“罢了,一大把年纪也怪可怜的。那几个果子便当做个人情了。”
  七太子立马叫道:“这怎么行!是谁!要叫宝罗大仙取消他们的资格!”
  照楚又问:“到底什么好东西啊?你们一个个趋之若鹜的。”
  七太子说:“是千叶莲啊!”
  照楚吃了一惊,道:“千叶莲?就是那什么,相传曾是如来宝座的那个么?”
  七太子说:“到底谁偷到铃铃果了!”
  照楚说:“这东西,上次拿出来的时候差点将你们东海龙子龙孙一窝端了,今年老龙王竟还许你去?”
  七太子说:“他自然不准……我偷偷去。”又说,“上一回!那是因为六哥他们带着个拖油瓶,今年我一个人去!”
  “拖油瓶?”照楚笑了一声说,“我怎么记得当时还是那个‘拖油瓶’最先找到的千叶莲。敖汜想争功,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那条蛟龙为了救你六哥还搭上半条命。”
  我耳朵里听到蛟龙两个字,默默竖起了耳朵。
  “才不是!”七太子矢口否认,“是他自己误入千叶莲,仙力又弱,遭神物反噬才受的伤,同我六哥有何干系?”
  照楚冷笑:“哦,敖汜就是这么跟你说的?”
  七太子说:“他当年仗着有广陵神君撑腰,不知天高地厚,在东海作威作福不说,还——”
  照楚打断他:“真是笑话。那蛟儿的胆子就针眼儿那么大,头一回见我真身,吓得缠在神君身上不敢下来,还作威作福?”
  七太子问:“你到底是谁啊!”
  照楚说:“我是你姑奶奶。”
  七太子气得一挺身,猛地打了个筋斗,照楚又将他那两条龙须一拉,便听一声痛苦的龙吟响彻天地。
  我连忙抱紧了龙七的身体,劝道:“两位有话好好说。”
  好不容易等七太子翻了几个筋斗,顺了气了,我正头晕眼花,便听照楚还不肯放过他,继续说道:“不过你那蛟哥哥笨也是真笨。都有广陵神君这样一个师父了,还想着要认回生父生母,要不是神君看他可怜,提前去东海打点,东海那两位哪里这么顺利就接受他?”
  七太子反唇相讥:“什么蛟哥哥?爹娘认了,我们可没有认。”
  敖午的话叫我听得心惊肉跳。
  庄子虞这条小蛟竟然的确就是东海龙王生的?并且当年还曾想认回这个爹?
  而龙海的那一大家子却全不将他当回事,只是看在广陵神君的面子上勉强为之?
  我一时胸中被什么扯住了似的,有些难受。虽说早有预料庄子虞身世可怜,但现今听这龙七太子说起他的语气,所谓“作威作福”,恐怕只是敖午的一面之词。庄子虞不是作威作福的人,他当年在东海的日子也许十分不好过。
  只他心中埋藏着如此往事,却从未露出一丝耿耿于怀。我此刻回想,唯一的线索也只有那“疼死了”三个字而已。他当时蹙着眉,眼中的痛苦很细微。他原不是不知冷暖的人。
  但他最终修得如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情,恐怕又全赖他那位师父的照护与教导。
  待二人语气稍缓,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广陵神君为了他徒弟,提前打点了龙王和碧澜灵女?“
  小姑娘说起这个来,很耿耿于怀:“是啊。神君在苍崖山上几千年,原本只收过他一个徒弟——连我他都不肯收——结果那条银蛟一回东海,东海老六敖汜就成了他徒弟!你说老龙王,自己生的孩子不肯认,还逼着别人收自己儿子做徒弟,谁听了不得说一句无耻?”
  七太子听了又开始在云里翻筋斗了。
  但确实挺无耻的。
  等七太子翻完了筋斗,我又问:“那么广陵神君与东海龙宫结怨,也是为了他徒弟罢?”
  照楚冷笑了一声说:“还是那一年的秘游会。他们几个兄弟一齐在乾坤图之中遇险被困,龙王和灵女来救,将老二、老六救起来后,底下还有一个被困着,谁知他们问也不问,各搂着一个直接回东海了。那蛟儿便独自在底下困了三天三夜。广陵神君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赶到的时候脸色都黑了。”
  别说广陵神君这个做师父的了,我光是听了这段脸色也铁青了,同是生生子女,就因龙蛟有别,就弃他于险境而不顾,这怕不是不救,而是想趁机置他于死地——只因蛟龙天生有缺么?可即便是这缺陷,也非他本意要得,而是拜生父母所赐啊。
  难道这就是句芒说的东海龙王欠着庄子虞的人情么?
  用命换来的人情?
  七太子大概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事,听完很是惊愕了一会儿,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照楚说:“你不必同我说。此事本与我无关,我只是看不惯你们这样欺负那个笨蛋。”
  七太子气势弱了下来,辩护道:“当时二哥和六哥伤势很重,爹娘情急,可能忘了底下还有一个。”
  “是啊。龙王和碧澜灵女什么都忘了。稀里糊涂地生了他,稀里糊涂地丢了他,还想稀里糊涂地杀了他。”我揪着龙鳍,听到自己突然讥讽地出声。
  敖午和照楚都怔了怔。
  照楚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像看到死人回光返照。
  只是这东海七太子的话实在叫我压根发痒、牙关发紧。
  “你说什么?”七太子语气又不对了。
  我其实很理解敖午回护至亲的心情,因为这跟我此刻的心情是一样的——尽管我还称不上是庄子虞的至亲。我真羡慕那位广陵神君啊,庄子虞吃的苦他全看在眼里了,想他所想、疼他所疼。我呢,我只有一句隐约的、遥远的、简短的“疼死了”。
  现在我也疼死了。
  我木着脸说:“在下说错了么?你爹娘不是从一开始就后悔生下了他?既如此,何不一开始就干净利落地杀了他呢?噢,莫非是怕背上弑子的骂名么?恕在下直言,人间虽则污秽糟浊,但这等虚伪无耻之行径在下界亦十分难出其右了。”
  照楚张着嘴巴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惊讶与赞赏齐飞,似乎觉得我这个野鬼很了不得。
  敖午被我说得脑袋好像空了片刻,他许久没说话,而后,我突然感到腰上被什么东西一卷。我只觉手上一滑、脚下一空,下一刻整个人便被凌空甩了出去。
  啊。我当然立刻就后悔了。
  逞一时之快,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我本来要去东海见庄子虞的。
  哎,不过也没关系。那位神君为他破例,因他动容,想来话也必说得十分好听,庄子虞并不缺我这几句安慰的。


第59章 自渡崖
  如果我从房梁上摔下来不会疼,那么按理我从天上摔下来也应当不会疼。我做了鬼以后已经不再怕死了,但还是怕疼。因此在坠落的过程中,我心中除了未能再见庄珩一面的遗憾以外,还真心实意地在祈祷,如若我注定要魂飞魄散,万请散个干干净净,因我实在受够苟延残喘的戏码了。
  但我没有摔到底。我摔到一半,七太子在天上打了个转,又掉头飞下来接住了我。
  我重新坐在了龙背上。
  照楚回头来看了我一眼,帮我拨了拨被风吹乱糊在眼前的头发,见我一脸呆相,很不忍心地安慰道:“没事了。”
  敖午还是气哼哼地,没说话。
  七太子都已经作出如此让步了,我按理应该要识一些抬举。
  但我也没说话。
  照楚这么一个暴脾气,难得试着圆了两句场,也没人理她。于是一路沉默飞到了东海。到了东海边,七太子又轻轻一甩尾巴,将我甩到了临海的一座悬崖上。我在山顶看着那个小姑娘和那条小白龙继续往东海飞去,远远地听到照楚大声抱怨道:“你也太小肚鸡肠了!你是龙诶!”
  七太子说:“他骂我爹娘啊!我把他带到东海做什么?我仁至义尽了!”
  照楚说:“那我不也骂你爹娘么!”
  七太子说:“我也想甩了你啊!问题是我甩得掉吗!”
  果然骂人的前提还是拳头要够硬啊,我又被这条小龙上了一课了。
  我爬起来,目送那一人一龙飞远后,绕着山顶踱了两圈。这座山四面的山势都很险峻,山腰还飘着几片云,是凭人力绝无可能登顶的陡峭高耸。其中东面临海,望下去是一面光秃秃的绝壁,底下海浪拍岸,势如千钧,看着十分生猛。
  崖顶有一棵朝西歪斜的老松,松下有一石台,石台上刻着一方棋盘,其上散布着许多小石子。大概经年日久,风吹雨淋,棋盘的纹路已几乎被消磨殆尽,石子也多不在其位。这悬崖一般人绝上不来,那么这盘棋要么是在桑田变沧海的远古之前便摆在此处,要么便是什么仙人的遗迹了。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这仙人倒也真会挑地方。
  只我此刻没有心思考虑这些旁杂了。我挨着老松坐下来,看着苍茫无垠的东海,望洋兴叹了一回。
  当真人生处处皆有预示,此情此景,望洋兴叹、寸步难行,不正是我过往一生之缩影么?那后头三世我虽然没看,但不论是他宋涿,还是我梁吟,最终的境地又有何差别呢?
  哎。雨丝成网也好,被困悬崖也好,命运之难以逃脱,现今又有体会。
  只不知庄子虞在东海究竟如何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虽记挂他,却不很担心他。我不知照楚何故说他笨,莫非庄子虞这样的人在天界也只是中下之资?或者是庄子虞从前曾有过心智未开的时候?但庄子虞在我眼里是绝称不上“笨”的。况且现今句芒也去了,更多一重照应。
  我靠着那棵松树想了一时,忽然在海风与海潮声中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声。我当是听错,没有在意。过了一阵,又听到一声叹息。
  “谁?”我四下望,然崖顶光秃秃的只有一台、一树与我而已。
  那声音回答道:“公子莫怕。我乃自渡山上的常青松,闻见公子身上的气息颇似一位久未谋面的故人,故发此叹。若扰了公子静坐之思,还望见谅。”
  我:“……”
  接二连三,怎么谁都能在我身上看出个故人来?我当真是没脾气了。
  我也叹了口气,起身来道:“原来如此。无妨。”
  这常青松既然已有灵,我自不好再靠着,便往外走去,谁知那松树灵却挽留道:“公子可否便留在我旁边?”他说道,“那位神君已有千年不曾回来此地。此地人迹罕至,我因那位神君而成灵,一生只见过他一个。至今已有千年未曾见他,心中十分思念。“
  故而要借我身上这一丁点儿的相似,来慰藉自己么?
  这树也是棵可怜的树。
  我走回树下,仍旧坐下,道:“你既已成灵,何不自去找他?”
  那松树语气有些赧然道:“实不相瞒,那位神君在时,我虽日日沐浴在他灵气之中,却始终不曾同他说过话,故而也不知他道号几何,洞府又在何处。且我修行不足,灵身尚不能脱离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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