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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陰 番外篇——by鲤鲤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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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总归有几样东西你可借此与他相认的罢?总好过在此地苦等。”
  那松树便说:“那位神君惯常穿一身靛蓝道袍,那颜色极深,好似深不见底的一泓湖水,似蓝非蓝,似黑非黑。然其袖中伸出的手却是极白的,白得像霜雪。我最喜看他在树下独自弈棋,左右互博,手起子落间,我可从中想见他以指为剑驱邪除祟时果决利落的样子。”
  千年未见,这松树的说法搀了诸多臆想,已是不能当真。但他所说那神君弈棋的样子,却叫我又想起了庄珩。我其实很爱看他与傅桓一道下棋,棋是其次,但他那拈子的手势倒真是十分风流。
  我说:“那么他长什么样呢?”
  松树说:“那位神君的模样,我没敢多看。只记得有一年自渡山下了雪,他立在崖边望着东海,雪片落满了头,那位神君的面容神色似与冰雪浑然一色、相得益彰,看起来十分冷清,十分寂寞。其实这里常年连只鸟都难得见到,神君仙君们来来去去也只是路过,我一直不知他缘何突然落在此地。然而那一回他看着东海的样子却叫我有些明白了。”
  他明白了,我没明白:“他是为了来看海?”
  松树说:“或许正是。他在这里,大多数时候的确只是望着东海罢了。或许那东海之中有他挂念之人吧。”
  哎。你挂念着他,他挂念着别人。爱而不得,原是天下常见之事。大家都是同命相怜之人。我心中涌起惺惺相惜之感,道:“若果真如此,那你还是别去找了。他原不知有棵树因他成了灵、生了情,既不知,恐怕也无法回应你什么。未免徒增伤心,还是忘了他罢。”
  松树说:“公子误会了,在下区区树灵,岂敢有那非分之想?所以想再见他一面,只是想回报当日恩泽罢了。”
  我听罢沉默了一时。哎,我在这世上飘荡许多年,自诩通透,然而一棵树想得都比我明白许多。我说:“原来如此。”同命相怜,又不免想帮他一帮,便说道,“在下虽只是一介野鬼,却认得两位神仙,若足下不弃,可留一张画像于我,他日若探问到,必来相告。”
  松树听了大喜,便听得那常青松浑身一阵沙沙响动,一副卷轴突然从树上掉下,落到了我手里。我将画卷展开,见到画中之人,一时愣住了。
  霜雪覆满头,浑然冰雪貌。
  一身靛蓝的衣袍,如极深的一泓湖水,似蓝非蓝,似黑非黑。
  突然又刮来一阵大风,那青松浑身哗哗颤动。
  “你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听得浑身一僵,手下一松,那画卷便被风吹得脱了手去。
  从我身后伸来一只手,只见一截洇蓝的广袖中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在风里截住了那张画。
  作者有话说:
  “人生不能太过圆满,求而不得未必是遗憾。”


第60章 云胡不喜
  我非常惊讶。
  画卷之中的人,虽则装束不同,气质也略有出入,但那身形、样貌、眉目确凿是庄珩无疑——原来那这松树念念不忘的“神君”竟就是庄子虞?
  我与这棵常青松确实同命相怜,且同命相怜到了啼笑皆非的地步。看来不仅人间太小,要叫冤家路窄,天界也太小,竟叫两条可怜虫在此相逢。
  相逢还不够,罪魁祸首还要来凑热闹。
  我看着庄子虞,他截去了画,长臂一展,画卷便在手中展开了。他头顶便是那棵在风里簌簌摇颤的青松树。我望着眼前这一幕,生出一种物伤其类的感慨来——这人无知无觉地站在那里,大概既不知道头顶的松树对他有意,也不知道咫尺之外的我对他有意。
  真是造化弄人。
  庄珩看了一阵,便将画卷收拢,评价了一句:“画得不错。”
  我没应声,默默看着那棵松树,等着他自己来认领这句夸赞。谁知那松树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怎么了,只是在风中不住地抖,一个字也不肯说。
  如此等了一阵,我便有些恨铁不成钢。或是我深知自己也不敢开这口,便希望有人能替我说出那句话来,好叫我亲眼见一见那结局,了了那点生生不息的残念。
  可叹这常青松不仅与我同命相怜,连怂也怂得与我如出一辙。
  我叹了口气,庄子虞已回过身来,将画轴重新合上递还给我。
  我没有接,说:“这不是我的。”
  庄珩说:“我知道。”
  他知道?
  我听得一怔,抬眼去看他。但目光触及他视线后却又不敢久留,飘忽地移了开去。
  并非是我心境有变,而是眼前这个庄珩实在与从前大为不同了。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他回到天界换了这身装束以后看起来很不得了。他从前那身灰绿的衫子可有可无、温温吞吞的,现今这一身一穿上,身上是深透的蓝,面上是明晰的白,好像深山野岭、冬湖落雪,浑身上下一股凛然不可犯的冷寂。
  但我心里却又怪异地觉得熟悉、亲近,仿佛人间数日全不作数,我此刻才真正与他重逢了。
  见我不说话,庄珩又淡然道:“我曾在此地逗留过一阵时日,自然知道。”
  那松树听了在风里沙沙沙地抖得更厉害了——抖什么呢?我看得有些气,很想痛骂他一顿,等了人家一千年,到了却连句话也不敢说。
  我往边上退了一步,说:“这位松兄在此伫候千年,有恩欲报,有结难解,正好你来了。”
  庄珩仍朝我递着那画轴,说:“但这画是他给你的。你不是受他所托,要依图寻人么?”
  “……”我抬起眼,又听不明白了,“还要寻什么,不就是你么?”
  庄珩听得笑了,望着我问:“我是谁?他寻的又是谁?”
  “你是——”我张了张嘴,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你是天界的蛟仙、广陵的弟子,是寻亲的痴儿、受欺侮的异类。他寻的是千年前在此地踟蹰、助他修炼的神君。
  庄子虞笑意很淡,这句话似乎是打机锋,是另有所指的。我忽而想起数日前与他在人间相认时,他曾说我是“凭皮相识人",说我“没有新的开悟”。
  我一个六根不净的凡夫俗子,连人都不想做了,要这么多开悟做什么?
  我只知道你是庄子虞。
  我于是说:“子虞兄的身世的确出人意料,但我何必知道你是谁?你既身在此处,问一问不就好了。”接着我对那松树说道,“松兄,你要寻的那位‘神君’可就是眼前这位?”
  庄子虞也回头去看。
  庄子虞的目光甫一落在他身上,那树倏忽便静下来了。崖顶的风似也停了。这松树虽尚未修出灵体,但我觉得这片刻间,他大约也正看着庄子虞。东海边日升月落千载有余,在这样长久的岁月里,他好似就等着这一眼似的。
  但庄子虞虽看着他,目光却很冷淡,也并未在他身上久做停留,很快便转开了眼去。庄珩便是这样的,他从前在下界做人时,便极少对人事物有什么眷恋。他若当真有什么眷恋,恐怕也只留给了那个叫“出云”的。
  我走到树下,果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心里也叹了口气,我将那画卷递给他,劝道:“松兄,你也别太伤心了……事已至此,这位难得来一趟东海,若你有什么想说的,趁此一并说了吧,免得日后徒留遗憾。”
  一条松枝伸来,将我手中画卷卷回枝条之中,过了片刻,又重新交到我手上。
  而后这常青松终于说话了。他说:“神君,在下多年前蒙君恩泽而启灵智,这千年间要说的已全在画中,更无多的话要说了。”
  我听了忙将画重新展开,只见上头又多一句题跋。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庄子虞见我殷勤地凑到他身边,看了那画一眼,又看了我一眼,说:“旁的闲事兰徴兄倒很上心。”
  我听得一愣,随后暗自叹息:我怎好同他说我其实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但庄子虞讽刺我归讽刺我,听了常青松的话,又看了那句题跋之后,似有所感,终归还是叹了一声。我见他抬手,一道莹白流光自他指尖流注入那常青松树冠之中,那松树浑身华光流动,过了片刻,光芒消殒,松树遒劲的树干背后现出一片苍青色衣摆来。
  我看看庄子虞,又看看树干背后绕出来的年轻人,十分惊叹——庄子虞区区蛟仙,竟能轻轻松松将一棵树直接点化成人形么?
  那松树精一身苍翠衣衫,从树后绕出来,走到庄子虞跟前,在三步远的地方跪下了:“多谢神君点化。”又微微抬起头来,面露疑惑道:“但神君为何……”
  庄珩站在他跟前,垂首望着他,神色淡漠,说道:“你生于斯、长于斯,虽有千年之寿,神魂却囿于方寸之间——未见众生,何谈欢喜?”
  松树精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庄珩说:“本君赐你自由身,你自去三界内游历。见过世间百态后,再来找我。”
  我闻此言,心中微微一动。
  那松树精听他未将话说绝,面上亦有喜色,磕头谢道:“多谢神君指点。”
  庄珩说:“去罢。”
  松树精很听话地起身来,却将走又停,回过身来说道:“神君,其实在下还有一惑,想同神君求解。”
  庄珩:“说罢。”
  松树精微微抬头,将目光从庄珩的衣摆往上挪了挪,挪到胸口处又停住了,最终仍是一个微微垂首的姿态,他犹豫着问道:“神君当年,为何在此逗留?又为何,常常望洋生叹?”
  庄子虞听得微微一怔,他目光转来,看了我一眼。
  这问题的答案我也很想知道,便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片刻,庄子虞微微垂下眼,望向那松树精时竟十分难得地带了点笑,一时有如春林融雪、群山逢春。
  那微微变化的神色叫我看得呆住了,随后便听他低声说道:“你有在等的人。本君亦有。”
  作者有话说:
  你们这催法令我有点慌……
  顺便说一下:这边没有固定更新时间,有任务的时候周万,没任务的时候看写得顺不顺。
  另外,请假在微博哈 @十七是条鲤鱼 (是个日常、脑洞、素材及叨逼叨博)


第61章 忍不住
  松树精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他大概很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庄珩虽叫他见过众生之后再来寻他,但最后这句话却说死了,一点余地也没有给他留。我目送松树精往山下去,要说我心里没有失落那是自欺欺人,但与痴等一千年的松树精相比,我根本连失落都不大够格。
  我轻轻叹了口气,回身看见庄珩正捞起衣衫在那石台边坐下,他行止落落、姿态闲适,似乎并不急着走。约莫是碧落丸已讨到,涂泽君也已服下,这一桩要事既妥,其余一切便可以慢慢来——我忽然想起来前两日庄珩说过一句“不是人人都能忍受生生世世重复的命运”,当时听不懂,现今终于懂了。
  原来我百般谨慎,却还是不小心自作了一点多情,他又是引天雷,又是讨药丸,又是把我捞上岸来,百般周折,归根结底是为了涂泽没有还上的那点东西。待那位涂泽君恢复,还了欠我的债,我这数日天上地下的遨游大概便结束了。黄粱梦醒,届时他们做他们的神仙,我做我的野鬼。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隔着不远,我立在崖边,满心感慨地望着庄子虞的身影。哎,多好的神仙呐,重情重义、俊美无俦,他不是我的。
  庄子虞见我出神地看着他,抬了抬眼皮,随口道:“怎么了?”
  我说:“从前在人间时,便觉得你与傅长亭异于常人,说你谪仙的亦不在少数,当时只当是些俗气的奉承,今日才知此言非虚。”
  庄珩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问:“你已见过涂泽了罢?”
  我点了点头,说:“你在人间便与傅长亭感情深厚,我原道你二人性情并不相合,不知何故你对他不离不弃。现今明白这亦是命中有定之事。你们两个一个是蛟,一个是蛇,想来在天界时关系便很不错。”
  这话叫庄珩听得微微一愣,他看了我一阵,随后低低笑了起来。
  他收回视线,依旧摆弄他的那些石头子儿。
  我瞅着他:“你笑什么?”
  庄珩不接我话茬,反而问道:“你为何被那龙七抛在此处?”
  他这一问,我便又想起那些前因后果来,一时眉头一皱,心里既有些虚又有些疼,顾左右言他,叹道:“这说来,主要是在下技不如人,打不过七太子。”又虚情假意地找补些客气话,“还劳烦子虞兄特来接我一趟,实在抱歉。”
  庄珩听我尽挑些不痛不痒的说,又笑了一回,直接问道:“听说你在路上将东海龙王和碧澜灵女痛骂了一顿。”
  我:“……”
  这话七太子是绝不会往回传的,那只可能是照楚那小姑娘了。若是照楚,那恐怕还传得很绘声绘色,必定连同我险些被敖午摔死的那一段也一并传了……
  既如此,就没什么吞吞吐吐的必要了,我说:“骂也的确是骂了。”
  庄珩说:“太学第一好脾气竟也有破口大骂的时候。”
  我说:“人间往事于你不过一瞬眼,就别再提了。”
  庄珩看向我,问:“那么你为何骂他们?”
  为什么?
  我下意识看他,恰对上他的视线,不觉怔了怔。庄珩这明知故问的神情有些眼熟,前些天他追问我为什么舔他好似也是同个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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