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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陰 番外篇——by鲤鲤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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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为何我突然化出蛟尾来了?”
  宝罗大仙说:“若如你所言,你与那兰妖的五彩石,莫非都是涂泽君送的?毕竟女娲与伏羲的传人,天上地下,论起来也只有涂泽君了。”


第80章 把柄
  “为何我突然化出蛟尾来了?”我又问了一遍。
  宝罗大仙把他的目光从那劳什子五彩石挪到我身上了:“啊?出云使说什么?”
  我手攀在岸上,尾巴潜藏在水中,潭水深处十分冰凉,我感到自己尾巴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宝罗大仙眉毛和胡子抖了抖,鼻子皱了起来,听不懂似的,说:“出云使本便是一条银蛟,如今不过现出真身来罢了,哪有什么突然不突然的?”他说,“昨日你与涂泽君各以真身自火海中飞出,一蛇一蛟,一黑一白,两厢缠绕着凌空飞过,众仙家见状虽感惊诧,但于你二人亦不过天性所使,自然为之,更无突然一说了。”
  宝罗大仙年纪一大把了,讲起道理来很像人间的老学究。而老学究的一大特点便是,纵你心知他说得很对,但那些道理就是一点听不进去。宝罗大仙比老学究们强一些,至少有两个词我听进去了。
  他说我跟涂泽是“两厢缠绕”、“自然为之”。
  我尾巴尖又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在苦水河边,每年出了蛰,到四五月里,河滩上、草丛中,时常会撞上些两两出没的蛇类,这两条蛇往往互相缠绕、相偎相依,十分亲密,到了合适的时机,便要做一些“自然为之”的事。
  我与涂泽,即便天性难抑、现出真身,但众目睽睽之下,还隔着说不清的冤债,总不会是那种“两厢缠绕”法吧?
  我头皮发麻,尾巴上的鳞片都炸起来了——这怎么一桩接着一桩都是耸人听闻的事啊!
  尾巴的事我也管不了了,我跟宝罗大仙确认道:“我跟涂泽君,光天化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宝罗大仙眯起眼,想了一想,说:“你俩嗖的一下就飞走了,又被五彩石的一层虹光包着,没大看清。不过——”他又捋着胡须一顿。
  “不过什么?”我追问。
  “不过你师父当时说了一句‘见笑’。”
  我听得更是一惊,不由倾身问道:“广陵也看到了?”
  宝罗大仙听我没大没小地直呼师父名讳,正色皱眉,有一些提点我的意思,补充道:“你这么一问,广陵神君当时神色是不大好。涂泽君一向不甚爱惜自己的名声,在神族当中亦是一个异类。如今你同他掺和在一起,广陵神君大约觉得你有辱师门了。出云使,你可要好好同广陵神君认错。”
  “……”我不觉往水下缩了缩身子。
  宝罗大仙说的虽也有理,但我想的却不是这个。
  广陵虽是堂堂神君,但我知道他并不将名望威仪放在心上,他高居寒山之巅的理由与他在人间离群索居的原因是一样的。他图的是自在清净,而不是高不可攀。
  因此,若他果真为此动了气,那也定然是出于别的缘由。
  哎……说到底,心魄没个着落,这天界对于我就像人间对于广陵,倏忽一瞬便过去了,因此我大可不必在意别人对此事的观感,甚至此类身体之亲也不过微末小事,对我来说,唯一重要的是不能再与涂泽有牵绊罢了。
  说起这个,我想起方才宝罗大仙的话,又将手里的玉璧摊了出来。宝罗大仙说的很有道理,不论我是怎么得到这玉璧的,最最开始,它极有可能是属于涂泽的。
  宝罗大仙见我沉默不语,当我是怕了,十分好心地安慰道:“出云使,你也别太担心了。广陵神君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我说:“多谢宝罗大仙指点,在下知道了。”
  他却又说:“若你实在担心,本仙这里也有你师父一个把柄,你若抓住这个把柄,广陵神君必定不会再责罚你。”
  “把柄?”我抬起头来问。
  宝罗大仙揣着手,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玉,抖着胡须嘿嘿地笑了两声。怎么说呢,虽然不太恰当,但这位白发鹤颜的神仙此时的神态实在颇似人间投机倒把的奸商。
  我觉得不大妙。
  我看着他转身挥退守在旁边的两个童子后,又转过身来,神秘兮兮地同我说:“广陵神君这个把柄,本仙可是抓了它几千年了,谁都没有说过,只有本仙知道。”
  我说:“大仙想要什么……不会是这枚五彩石吧?”
  这老神仙就捋着胡须大笑起来,笑过,看着我问:“出云使肯换么?”
  我尾巴尖又打了个哆嗦。
  广陵的把柄,这对我实在很有诱惑力,我实在想不出像庄子虞这样刀枪不入的人也能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但这枚玉……即便它不是什么五彩石,就冲着广陵保管了两世后又郑重其事地交还给我,接着涂泽又仿佛同它很有渊源,这些都足以说服我不能轻易将它给出去。
  五指合拢,我将玉收回去,问:“用别的换成么?比如……”我思索再三,豁出老脸,“比如我尾巴上最好看的那片鳞片?”
  我的尾巴还是挺好看的,值得一换。


第81章 参不透
  其实我也就厚着脸皮那么随口一说,并不指望宝罗大仙真能答应我用一片鳞去换他那个憋了几千年的把柄。谁知这位老神仙在一片清风树影中思忖了片刻,竟认真地问道:“最好看有多好看?”
  我愣了一时,连忙接口道:“大仙稍侯,容我看看。”
  话落一个猛子钻到水中,将我藏起来的那条尾巴卷到了跟前——实在这尾巴我也是头一回见,方才打眼一看觉得珠光宝气的,很不得了,但实际如何,还要看过再说。
  我怀着审慎的心情在水中将这尾巴好一顿打量,这才发现这尾巴乍一看很不错,细看却有许多伤痕横亘其上,其中有一些已结成白色的瘢痕,看来是很久以前的,还有一些泛着肉粉色,用手指一碰,还有灼痛的感觉,应当就是被藏宝楼里这场大火烧的了。
  这些新旧伤痕刻在我的身体上,像年轮一样诚实地记录、指示着出云的一生。手指顺着这些年轮一一划过去,我心里很惆怅。别说人间苦,我看做蛟也挺苦。
  但我没空伤春悲秋的,很快我钻出水面,凫到了岸边。宝罗大仙还等着我,我游到他脚边,将手摊开,露出掌心一片银鳞:“这片如何?”
  宝罗大仙看看鳞片,又看看我,很不敢置信似的:“你这孩子,怎么说拔就拔了?”
  我仰头望着他:“宝罗大仙,我很诚心同你换的。”
  宝罗大仙愣了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似的,神色很复杂地看着我。
  我又问:“这一片从尾巴尖上拔的,够漂亮么?”
  宝罗大仙两道鹤眉紧紧蹙在一起,看了我许久,忽而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放弃了什么似的。
  “罢了,罢了。”他说。
  他在岸边一块石头上坐下,从我手心拈起鳞片来看了看,摇头叹了口气。我见他摇头叹气,心中一沉,心想怕是要完蛋。哪知宝罗大仙叹过气,又笑看过来,伸手在我脑袋上轻轻拍了拍,道:“这片鳞换别的或许不够,换广陵神君的秘密,却绰绰有余。”
  我登时大喜。
  宝罗大仙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约莫是两千多年前的秘游会,本仙这里曾丢过一柱问天香。当时那人来无影去无踪,谁都没看清是谁。因我那时日同太微星君有过节,众仙家便都猜测是他来闹场——太微也是个锯嘴葫芦,背了黑锅也一声不吭的。哎,这事论起来,本仙还欠着他一段。”
  我听他话越说越歪,不由问道:“难道那柱问天香是广陵神君拿的?”
  宝罗回过神,叹气道:“正是。广陵神君自幼便于苦寒之地修行,天界的神仙里,论起清心寡欲、无牵无挂、天命通达的,他论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问天香于他根本毫无用处。因此始终无人怀疑会是他来拿了问天香。”
  我问:“那后来又是怎么知道的?”
  宝罗大仙闻言望住了我,似十分感慨:“后来有一日,他来宝罗山找了本仙。”
  “他来找你做什么?”
  宝罗大仙:“广陵神君来请我解命。”
  我愣了愣,忽而想起那日照楚说起这则逸闻时,我曾评价其人可怜,广陵当时神色平淡,却认同了我的话。
  ——有如此修为,却仍看不清天命,是谓可怜。
  他说的是自己。
  我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说:“原来广陵神君也参不透自己的命。”
  可是我心里又分明有一点喜悦。这感觉好像穿过那袭凛冽锐利的道袍摸到他一根手指,那手指是血肉长的,温热又柔软,会受伤、会流血,与我的一样。
  宝罗大仙闻言笑了一笑,将那鳞片又轻轻放回了我手里。
  “可是出云使,他问的是你的命。”
  *
  离开宝罗山后径往西行,过了西天门后,便是莽莽群山,越过这群山,以临渊峰为界,再往西便是渊薮,是金乌照耀不到的永夜之所,此地鬼魅滋生、妖物聚集,是三界以外的异域,被天界遗忘的所在。
  临渊峰东面向阳、草木繁茂,西面背阴、寸草不生,据称涂泽君的洞府便在这阴阳与黑白的交界处。
  行至临渊峰上,我停了下来。我念动口诀,驭蛟索现出形状,那缕细线飘飘荡荡地往脚下的山谷里去。
  句芒踩在云头上,衣带飘飘,说:“都送到这里了,也不差这几步路。”
  我也踩在云头上,说:“我怕届时场面不好看,叫东君见笑。”
  句芒说:“那我更要看看了。广陵叫我见笑的时候可不太多。”
  我:“……”
  我垂下眼,看到驭蛟索的那头消失在幽深的山谷里。
  句芒笼着袖子,看我一眼:“想清楚了么?”
  “想不清楚。”我摇头,“所以我来问他了。”


第82章 夸父
  这天渊薮上的妖精们隔着临渊峰脚下那片兰芷丰茂的水泽,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最先发现这件事的是栖息在水泽旁的蚂蟥精。他先是嗅到一阵痛渊薮众妖迥然相异的气味,待从污泥中钻出头来,目光穿过兰草摇曳的花叶,便看到了从山谷中拨开雾气涉水而来的人影。
  看到那人的第一眼,蚂蟥精想起了在渊薮中流传甚广的一个传说——传说临渊峰山脚,被这片兰芷泽环绕的中央,那个简陋的山洞,曾是某个神仙的洞府。老妖精们言之凿凿,但小妖精想天地间福地何其多,有哪个神仙会挨着渊薮来开辟府邸呢?这不是傻么?加之数百年间,那神仙从来不曾现身,渐渐地,便再无人相信这件事。
  但蚂蟥精看到这身影的第一时刻心中便闪过五个大字:神仙回来了。
  纵使他从未出过渊薮,从未见过鬼魅与妖物以外的生灵,但那一眼便叫他顿悟了何谓“天差地别”,造物不公,原来世上还有人是这样的。
  千年之前,令小兰妖开启混沌灵智,叫他在昏沉沉的渊薮中好似窥见天光的,也是这样一眼。
  据说夸父为了追日,累死当涂。他的父母借题发挥,教诲子女们谨守本分切莫痴心妄想。那时小兰妖绿油油地同兄弟姐妹们挤在一处,跟着大家点头如捣蒜,心思却飞了十万八千里。
  他想,那长了三个头的金乌究竟是什么样?他想,夸父的身躯化作山峦,血脉化作江河,自此日日受金乌照耀。他想,谁说这是个悲剧呢?
  因此,即便他此刻就死了,也不能算作是悲剧。
  心是他自己剜出去的,谁也没逼他,就像谁也没有逼着夸父一定要去追太阳一样。
  但这颗心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还到他胸口来了。那人给他吃了仙药,给他渡了灵力,叫他变回了从前的兰妖。那人同他道完谢,然后说:“你走吧。别再跟着我。”
  想把过去一笔勾销。
  渊薮上的风带着股水腥味儿,他的身体漂浮在兰芷之间,他看着临渊峰和渊薮上方的天空,永远是一点凄怆的残照,泛着红、透着紫,像淤青。
  兰漱叹了口气,说:“涂泽君何必再夺了我这点圆满。”
  他听见那人离去的脚步声停下了,片刻笑了一声:“你哪来的圆满?”
  “涂泽君不信么?”他静静地说道,“出云使当年寻到此地,将心魄交给你时,也是圆满的。”
  沉默。
  兰漱说:“他虽失去了那缕心魄,却同时以这种方式与广陵神君永远联结了。”
  涂泽:“但那缕心魄在我这里,他的一部分永远在我这里。”
  兰漱:“是啊。所以我嫉妒他,也嫉妒你。”
  那人听了又陷入了沉默,随后似乎不愿再跟他废话,冷笑一声,脚步声便又响了起来。
  兰漱听他往远处走了一段后,也站起来。
  暮色昏昏的临渊峰下,兰芷丰茂的水泽上,粼粼水波投映着暗紫色的霞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一段距离,慢慢地走着。
  待行到山洞口,涂泽回过身来:“还有事?”
  兰漱取出那枚玉璧来,说:“涂泽君既已将心还给我,这玉自然也该完璧归赵。”
  涂泽看了一眼,说:“丢了罢。我不要了。”
  “丢到何处?”
  “归墟、九渊、天涯海角,随便哪里。”
  兰漱点了点头:“那么我去将它交给广陵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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