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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陰 番外篇——by鲤鲤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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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抓着他的手问他怎么现在白天也出门了。
  他的手反扣住我,过了好久才说:"我以后不出门了。"
  我摆手说不用,你忙你的。
  他抓着我的手很剧烈地抖了一下,然后抱住了我——我当时有点愣。我这位师兄说要跟我双修,但平时却很少跟我有什么亲密接触。在我尚且还能听到些什么、看到些什么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老在躲着我。
  我很困惑,他那样子,好像很怕我似的。但他分明又很在意我,否则也不会每天为了我出去奔波劳碌,就为了找那只不见踪影的野兽。
  我从前想不通,跟他确认过他是不是讨厌我?并告诉他如果他不愿意跟我双修,不修也可以的,不用勉强。
  他也是停了很久才说:"我怎么会讨厌你?"
  他这么说,我就这么信了吧。
  除此以外明显的,就是我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常常是天还没暗我就睡眼惺忪了,要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能醒。每天只有午后那一会儿人是醒着的。
  因我夜里睡的沉,与每晚守在我床头的坐灵打照面的机会也少了。
  我自知时日无多,想着这只坐灵好歹也算陪了我很久,如今我要走了,总得跟人家道个别。便连着好几日,我下午补睡,告诉自己夜里一定要醒来同他说说话。
  如此试了几日,有一天夜里,我强撑着困意,纵算成功醒过来了。
  "你来了吗?"我问。
  眼前都是黑雾,我也不晓得他来没来,为了确认,我就伸手往床边去摸。
  一摸就摸到了一片湿濡绵软的衣袖,我怔了怔,摊开手让那些垂软的布料落在我掌心里。我隐约记起从前下过的一场小雨,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很伤感。
  "外面下雨了吗?还是被雾沾湿的?"我问。
  "下一回来的话打把伞吧。"我说。
  我手指顺着他的衣袖往上探,一路指尖都是湿湿凉凉的。越过棱角分明的下颌,再往上一点,我摸到了他的眼睛。他并不抗拒,顺从闭起眼来。我触觉也很钝了,只是轻轻地在他面庞上触碰。
  "那个,我来跟你说再见的。"我说,"要是下次你来我不在,你不要奇怪,我大约很快就要死了。"
  "不过,你最好还是别来了。或者去别的地方罢,再找一个能歇脚的地方。"
  我说:"要是我不在,你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这儿,想起来怪让人难过的。"
  "虽然,你好像很习惯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指尖好像触到一点湿凉,我愣了愣,这个木呆呆的坐灵难道哭了?
  我跪坐起来,倾身凑过去,将眼睛凑到了他跟前。眼前的雾气变淡了,我一点点看到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所有局部的印象拼凑到一起,合成了一张脸。这坐灵跟个木偶似的,生得还挺俊。
  我往后退一退,这张脸便复又被雾气笼罩。
  我指间移过去,落在他眉间。他皱起的眉心像一把锁,将他暗涌的情绪都锁住,以维持他面上的波澜不惊。
  但他想说的话从眼角流出来了。
  我屈起指节,在他眼角轻轻擦了擦,叹了口气,说:"你看,天天来,处出感情了吧?"
  "人总是要死的,我师兄总想跟我一起长生不老,其实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但我能理解他,我也愿意陪着他。"我说,"因为他好像很寂寞似的。"
  "你每天过来,是不是也很寂寞?"
  他的眼睫轻轻抖了抖,像在回答:是。
  *
  我没想到坏的话会应验得这么快。
  第二天我就没能起来。
  那些雾气好像从外面浸到我脑子里了,我觉得自己身体里也好像雾茫茫一片。我吸进去雾,吐出来更浓的雾。耳边则好像大雪过后一样空寂。我有点好奇自己得的是什么绝症,不痛不痒,却很明确地感觉到自己要消失了。
  我既不难过、也不痛苦,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我师兄——他说我生来就要和他一起双修的。不知道我死了他还能不能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兰漱来看过我一回。
  我隐约听到他同我师兄在我床边吵了一架。这两人吵的内容我没大听清,只听是什么给不给、还不还的。
  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兰漱是个与人为善的好邻居,我们三个在这山脚下相处十分融洽。但我隐约能察觉到兰漱与我师兄的关系并不寻常。虽没见过他们两个吵架,但我能想象到他们吵起架来肯定是很厉害的。
  兰漱聪明,嘴巴也厉害,若真动了气,就是一把锋利的小剪刀,专挑人的痛处扎。我师兄肯定吵不过他。
  他们很快就吵完了——大概这两人的想法本来就一致,只是需要有人站出来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我想兰漱劝我师兄的是放下,我被他捡到是命中注定,我成为他师弟是命中注定,而我命中有此劫难要先走一步,也是命中注定。
  兰漱走后,师兄来到我身边,与我合被躺下了。
  他的手从我腰间绕过,将我搂到了怀里。我原本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他一搂,又将我拽住了。我落回实地,模模糊糊地说了句:"多谢师兄,我差些飘走了……"
  他大概听得莫名,但也不追问,只过了一阵,将手收紧,又弓起脊背,将我嵌到了他怀里。他仿佛在做什么很剧烈的挣扎,过了许久,一只手慢慢探到了我心口。
  心口忽而有源源热力传来,三道虹光晃似幻觉一般在我眼前的汤汤大雾中穿行。
  "叫我的名字。"他在我耳边沉声命令。
  "师兄,允修师兄……"我乖乖地叫。
  渐渐地,不知从何处又飞来另外七缕银光,小蛇一般在浓雾中飞快地游动,它们与虹光穿梭交织,仿佛在邀请我,我看得入了迷,可是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给不出来。
  "……怎么没有?"忽然间我听到师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语气似有慌乱。
  "它为何不见了?"他又说。
  话落我只觉他抓在我心口的手霎时发力,慌乱失措之中像急于抓住什么似的,一阵穿心透骨的剧痛袭来,我疼得两眼发黑,汤汤浓雾灌入口鼻,一下子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87章 冬天来啦
  秋去冬来,飞云峰上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逢春池的池水终日暖融融的,我潜游其中,察觉不到外面世界的寒来暑往。某日从一个噩梦中醒来,从池底飘荡的青荇中冒出头,隔着水面见头顶天色阴晦。又将尾巴轻轻一甩往上诱,鼻子一探出水面,被一阵寒意所激,我禁不住抖了抖须子。这才觉出已经入冬了。
  飞云峰上细粉粉地飘着小雪,雪粒细小,不仔细看的话,像一场沆荡薄雾。
  我将爪子搭在池水中央的石台,仰头看了一会儿雪,凛冽的寒气吸入肺腑,心口的旧伤又作起隐痛——时间过得这样快,距离临渊峰下那个荒唐的闹剧,竟然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哎,我当时还不知道来龙去脉,被涂泽一记剜心爪抓住心口,疼得背过气去,昏昏转醒已是两个月后。后来得知此事因果,更是一口气梗在心口,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荒唐。
  又是入轮回、又是苦肉计,绕了一大圈,原来我丢的东西竟然不在涂泽那里?
  除了荒唐,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广陵,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梁。只能说我同他之间阴差阳错,时机永远不对。多么巧,他在我奔向他的路上使了这则苦肉计,夺去我的热情、夺去我的记忆,等我缓过劲来,又陷在他变作噬魂兽的梦魇里,当初迫不及待想告诉他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真是阴差阳错。我在萧萧寒风中叹了口气。
  我正感慨,忽然听到池子边传来一道声音,说:"出云使,你伤还没好全呢!怎么光着身子就出来啦?"
  我:"……?"
  我低头瞅了瞅,确认此刻的确是化着蛟身后,非常迷惑地皱起了眉——怎么飞云峰的规矩,蛟龙还得穿着大棉袄才能出水?
  那小侍童也觉出自己闹了笑话了,先我一步捂掩着嘴咯咯笑起来,边笑边往我这边走,说:"说溜嘴了,出云使见谅。"
  我绕过石台,游到岸边去,问道:"我以为天界没有四季时序,怎么飞云峰上一下子就入冬了?"
  小侍童说:"是玄冥君禺彊来了,这位神君司霜雪厉风,所到之处寒气骤降,便会下起雪来。"
  我点头:"这样。"又问,"这位玄冥君难道是每年定时会来么?"
  小侍童略一沉吟,道:"自我侍奉神君以来,玄冥君是每年这时候都会来的。"
  我笑说:"都说广陵为人寡淡,原来他在天界的朋友却不少。每年这时候来,四舍五入都可以算作拜年了。"
  小侍童也笑,却又解释:"玄冥君是来替神君疗伤的。"
  我听得一惊:"疗伤?广陵受伤了?什么伤?"
  小侍童伸手将我探出水来的身体轻轻压回去,边道:"出云使莫急。是神君那次入魔留下来的旧伤余毒,已没有大碍了,玄冥君只是每年来助神君清一清火而已。"
  我说:"广陵那次走火入魔不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么?怎么还有旧伤余毒?"
  小侍童挠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出云使不如亲自去问神君吧。"
  他说着又言归正传、照本宣科:"其实我今日是奉神君之命,特意来提醒出云使的。玄冥君在的这几日,这雪会越下越大的,寒气侵体、厉风伤神,出云使还是潜在池中不要出来的好。"
  我想着广陵的伤,口中道:"我知道了。"
  小侍童看着我,又补充了一句:"神君还说,若是出云使愿意,也可到他殿中去避寒。"
  我听得愣了愣,方道:"好的,多谢转告。"
  小侍童又劝道:"出云使就别犯倔了,还是回神君殿中去吧。往年过冬也都是在神君身边的,现今还带着伤,何必为难自己呢?"
  但我心中还堵着气,仍是只道知道了。
  小侍童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说:"今日青鸟姐姐刚送到的。"
  我取过信,见上书"梁老弟敬启",落款则是"蒙孤山土地",不由扬起唇角露了个笑,"劳烦你转交了,多谢多谢。"
  作者有话说:
  外面风好大。要降温了,大家注意保暖!


第88章 你别误会
  我和我这位蒙孤山的老朋友是数个月前搭上信的。那时我刚下了地能走动,还在这出闹剧的气头上,不想看见广陵也不想留在天上,便借五彩石化出蛟身,想自己飞回苦水河去。
  谁知我刚飞出广陵的神殿,甚至还没飞出逢春池,就被他拦了下来。
  广陵用驭蛟索缠了我一身,梆梆硬地将我从天上拽了回来——我那时终于体会到蛟族一定是出于巨大的信任,才敢用驭蛟索与人结契。因为结契之后,另一方若想操纵、胁迫乃至杀死蛟族,只要驭蛟索在手,简直易如反掌。
  难怪那条口诀说的是"献给你我的身体与姓名"。
  ——可不是通通都给他了么?
  不过庄珩从未试图驭蛟索操纵过我,他若真想操纵我,凭我和他的实力悬殊,也用不上驭蛟索。而且自从他用驭蛟索诱骗我进了噬魂兽的陷阱,我如今看到这条红绳子就心慌心悸,仿佛那无边虚空再次困住了我一般。
  他松了驭蛟索,将我扛回殿里,我闭着眼,一条蛟僵直地趴在床上,不肯变回人形,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他在床头坐下,问:"你打算去哪里?"
  我说:"回苦水河。"
  他问:"回去做什么?"
  我说:"不做什么,睡觉。"
  他说:"你的伤还未痊愈。"
  我心想机会来了,就睁开眼看他,问:"我的伤拜谁所赐?"
  他当然就被问住了。
  他沉默了一下,仍然没有解释,只说:"抱歉。但你还不能走。"
  庄珩很奇怪,不论我跟他吵成什么样,他从来不会用“我是为了你”来自辩。但我想逼他说出口的,也许就是这一句。
  我笑了一下,话挑伤人的说:"师父你也要软禁我么?若是这样,你与涂泽君有什么分别?是不是你们神君只会强人所难?"
  这一回他看了我半晌,似乎有一些话想说,但到最后,仍是简短的一句:"也许你说得对。但我不能让你走。"
  总之,我没走成。
  隔了几日,他忽然带了一封信给我。我一看封额是"梁老弟",愣了愣,登时大喜,拆了信读完,问他这信哪里来的。
  他说:"你与这土地的关系似乎很不错。"
  我说:"是啊,他是我的患难之交。"又阴阳怪气地补了句,"而且他从不骗我。"
  广陵说:"他也骗你。还记得当初那枚无饵钩么?他骗你咬的。"
  我:"……"
  虽然我料想是这么回事,但大可不必这么直白。
  广陵说是去参加某个天庭宴会时碰上他了,就捎了封信给我——广陵说话的时候我瞅着他,心想这人说谎的本事真的不大行。土地做了几千年的土地了,每年都是年底才回天上述职,从来没有七八月里回来的——而且天庭宴会?广陵何时对宴会感兴趣了?
  后来我有意同他身边的侍童求证,才知道他是特意下界去了苦水河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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