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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陰 番外篇——by鲤鲤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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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大鱼小鱼……”老道士听得糊涂了,眯着眼糊了一会儿,说:“还是叫小兰罢。反正你就是小兰嘛。”
  我:“……”
  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道还有今日,当初打我死也不会同意傅桓叫我小兰。
  这黄老道的家似乎是个收容所,说话的功夫,我看到好几个缺胳膊少腿的妖精和鬼怪到厅堂里一瘸一拐地溜达了几圈,又一瘸一拐地回到后院里去。而堂上坐着的两个人对此似乎很习以为常。
  庄珩原本好端端坐着喝茶说话,不知道哪里来的两只通体碧绿的小妖精,偷偷摸摸地跑到他脚边,拉住他衣角想将他往后面带,口中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
  黄老道一脸慈爱:“李公子你去看看他吧。”
  等庄珩半推半就的被那两个妖精拉着走了,我和黄老道在堂屋里面面相觑。
  我朝庄珩离开的方向探头探脑地看,见洞开的后门里探出几片芭蕉叶和几枝桃花,园中春草初生,一片绿意盎然。
  我缩回头,问老道士:“这些妖精鬼怪都是你收留的?”
  老道士就捋着胡须点头:“最近大大小小出了不少事儿。这里地方小,已经有点挤了。”他说些扶着桌子颤巍巍站起来,说:“你不跟着李公子过去看看?”
  我说:“那混蛋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我有事问你。”
  黄老道:“哦,关于李公子我知道的不多,你想问什么?”
  黄老道一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走得极慢,我跟着他一步步地往后院倒腾,边问道:“你借他钓竿,是为了钓我回来?”
  黄老道:“大概是吧。”
  什么叫大概?
  我问:“那是你找我,还是他找我?”
  黄老道:“应该是他吧。但主要还是别人。”
  我:“什么别人?”
  黄老道:“也不算是人吧。硬要说,应该算是鬼煞?挺厉害的,没人见过……哦不对,他见过。”
  黄老道前言不搭后语,我听得云里雾里:“谁?谁?”
  黄老道说:“除了你以外,这里还有一个‘小兰’。其实原本还有很多小兰,但他是现在唯一活下来的一个。”
  我更晕了:“到底是谁啊?”
  黄老道说:“哎,幸好李公子先找到你了。李公子找你啊,也是费了老劲儿了。”
  我:“……”你在说什么啊,根本没听我问题吧?
  我决定重新开头问:“这李公子,他现今是什么来头?”
  黄老道闻言,先是瞪大了一双昏花老眼,然后又压低声音附耳过来:“李公子啊,来头不小。”
  我:“不小是多大?”
  黄老道:“李公子年纪轻轻,就能跟那个鬼煞对招了。这个小兰还是他救下来的。”
  我循循善诱:“嗯,然后呢?”
  黄老道就嘿嘿一笑,羞涩道:“我瞎猜一句啊。依我老道看,我觉得李公子是神仙来的。”
  我说:“他?庄珩?神仙?快别瞎说了。”
  黄老道说:“这宅子的龟息阵也是他布的。老道我活到这把年纪,连这阵法的名字都没听过。但他三两下就布好了。”
  黄老道很感慨,我对他这种感慨很感同身受,庄珩前世也有这种气死人的天赋异禀。
  我问:“这个什么阵,很厉害?”
  恰好走到后门口了,我望着细雨中一院子生发的草木,以及在草木间休憩的各类魂灵精怪,有点明白这个所谓“龟息阵”大概是个什么用了。
  黄老道说:“这个阵法可以保护此地不受凡人和邪祟滋扰,还可以帮助其中的妖精鬼怪休养生息。很厉害。”
  哦,怪不得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也觉得很舒服。
  我看到庄珩此刻正在后院东北角的一棵枇杷树旁边,他身边围了一圈精怪探头探脑地看,似乎挺热闹。
  我抛下黄老道自己飘过去。
  枇杷树旁有一块大石头,庄珩坐在石头一角,石头上躺着一个墨绿色衣衫的男子。那男子身条纤瘦,容貌秀丽,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地半合着眼,病恹恹的。庄珩正俯过身,伸手去解那男子的衣衫。
  我说:“大庭广众,庄公子这么做不好吧?”
  庄珩没理我。他身旁一众奇形怪状的精怪看得聚精会神,也没有理我。
  我有点尴尬,就闭了嘴。
  庄珩的手指抽松襟带后,将那男子左胸口的衣衫拨开,碗口大的一个窟窿便出现在眼前。四下的妖精都吸了口气,窃窃私语:“这该多疼啊。”
  我也看得打了个哆嗦,上前去一步,拧着眉仔细看:“他这是,怎么了?”
  庄珩凝神在做什么事,没听到我的话。
  有只蝶妖停在我肩头,很热心,说:“小兰是被剜了心救回来的。”
  蝶妖又说:“你也是小兰吗?那你也要当心啊。外头有个厉害的坏家伙,专门挖你们的心呢。”


第16章 兰妖
  在我的追问下,蝶妖告诉我近来山中来了一只很厉害的鬼煞,专门捉那些命中带个“兰”字的妖精鬼怪。
  那些倒霉的精怪被鬼煞捉去了以后,无一例外都被挖了心。短短一个月间,这一片山中死在鬼煞手里的精怪都有十几个了。山里妖心慌慌,所以都躲到山下来。哪晓得山下又有一个初出茅庐、爱多管闲事的小道士,拿着把桃木剑左突右击的,大家没地方躲,所以都到黄老道家中避难。
  石头上躺着的那个是侥幸从鬼煞手里逃脱,路上又遇到小道士追击的兰妖——幸而他在路上遇上了庄珩,这才被救回来的。
  我听完点头表示赞许——小蝶妖讲得比黄老道清楚多了。
  庄珩这时已经将兰妖胸口的伤都暴露出来了,我站在他身后看。庄珩将手覆盖到那伤口上,兰妖拧着眉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妖精虽然修成人身,却仅得其形罢了。此刻兰妖胸口的伤痕形状虽然狰狞,但流出来的血液却是淡青色的,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也不是血腥味,而是一股淡雅又湿润的草木汁液的气味。这样的颜色与气味令眼前的场景看起来一点也不血腥可怕了,毛毛细雨落下来,看在眼里的仿佛只是春暮一场凋残的花事。
  开到荼蘼花事了。前人怜花、葬花,是同情落花兼带同情自己,然而这同情细究起来,又是自找的,是出自一种对美好事物逝去的迷恋。
  我此刻看着兰妖,也有相同的感受。
  兰妖生得很美。
  我不知道妖精们修成人形的样子是不是自己能选的,若是能的话,那么这兰妖品味很不俗,修出来的人形很成样子。
  他躺在那里,身条像兰叶一般修长。一袭墨绿的衣衫将他的皮肤称得极白,好像一片洁白的雪地或是一片皎洁的月光。他的脖颈因痛苦微微仰起,因此弯曲出了一种极为优美的弧度。他面颊上的冷汗,紧蹙的眉心,或是沾着泪水的低垂的眼睫,无一不在展示着一种脆弱易碎的美,而这种美因为他正在经受的痛苦而迸发出更迷人的光彩。
  我看着这样的兰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一瞬间有点明白傅桓那时怎么想的了。
  那是我刚下狱的时候,傅桓那时铁了心要至我于死地,看管我的狱卒得他授意,牢里能用的酷刑都用上了,我每日一半时间在挨打,另一半时间在昏死。狱卒打得很有分寸,既很好地折磨了我,又保证了不让我死——这实在是一项很高超的技艺,我觉得任何想复仇的人都该去好好学一学。
  有一回,我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傅桓出现在我眼前。傅桓叫人将我的衣服裤子都脱了,我被赤条条地绑在木桩子上,傅桓就站在我跟前,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我,他审视我像审视一件精美的玉器。
  牢房天窗里投下的一道光恰在他面上,好像一把刀斧将他劈成了两半。亮堂堂那一半傅桓眸光亮白似刃,冷漠而残酷;而阴影之中的另一半傅桓,目光落在我身上,几乎像看待一件破碎的珍宝,眼中尽是爱怜与沉迷。
  我被吊着,浑身疼得说不出话,半是哀求半是挑衅,对他说:“长亭啊……这么恨我,干脆让我死吧,好不好?”
  傅桓就上前来,目光落在我身上,从上到下,仔细审视着我身上的每一道伤口。然后他抬起手,落在我胸口,手掌掠过那些斑驳狰狞的伤口,顺着腰际一路流连往下。我听到他深深的呼吸,像解了多年的瘾,他从中获得快感,这快感远远大于他通过另一种方法从我这里获得的。
  我像一条被剥光鳞片的鱼,因疼痛在他手下抽搐般地抖了起来,半昏半醒间听到他说了一句:“谁说我恨你?”
  他凑近我,将我浑身是血的身体紧紧搂到怀里,他的手抚摸我的身体,从肩胛骨到腰窝再到臀部,感觉熟悉得像过去的夜晚,略有不同的是,他的手着意在经过的每一道伤口上停留,并狠狠搓弄。
  我在他怀里扭动,疼出了浑身的冷汗,有浓重的黑暗迎头罩下,我喉咙嘶哑,连叫都没有力气了。
  迷迷糊糊间,他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地响起:“兰徵。我爱你,没有人比此时此刻的我更爱你了。”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我那时实在管不住自己表情了——但我心里苦涩地笑了数声,我惊异于人能自欺欺人到这种地步,也惊叹于傅桓做戏做足全套,居然那时候还不忘骗我,真可谓尽职尽责,我夫复何求啊?
  然而此刻看着受苦的兰妖,我突然明白了,若我在傅桓眼中与这兰妖于我一样的话,那么傅桓那时候的确是爱着我的——多么奇怪,他爱我与他要折磨我这两件事,原来竟是毫无矛盾的。
  想明白这一层,我在细雨中轻轻“啧”了一声,暗自感叹:啊,人,多么变态。


第17章 我心寂寥
  那边庄珩不晓得做了什么,兰妖突然闷哼一声,咬紧牙关抽搐起来,原本垂着的手猛地抬起来死死抓住了庄珩的手臂。围在旁边的藤蔓便忙缠上去控制住了他的手。
  “公……公子……”
  兰妖从牙缝里漏出哀吟,脸色白得像纸,似乎疼得要命。
  庄珩很厉害,他岿然不动,连神色也未见一丝变化。
  我在旁边看,心头绷得紧紧的。同为兰字辈,我十分兔死狐悲地抬起手,往胸口揉了揉——我胸内那东西虽然一百年没跳了,且人活着时的诸多痛苦十有八九是来自于它,但对多少人来说,它是活这一世唯一的证据,若是丢了它,不仅世人会忘了你,怕连自己也不记得自己了。
  现场气氛有点紧张,我转头瞥了一眼停在肩头的蝴蝶。她合着翅膀一动不动的,看得也很专注,我见她翅上凝了雨雾,就抬手来帮她挡雨,边小声问:“那什么鬼煞,究竟是什么来头?”
  小蝶妖说:“鬼煞就是你们人啊……”
  我坚决与人划清界限:“我是鬼。”
  蝶妖动了动翅膀,很不以为然:“都一样。反正就是你们人啊,想要的东西太多,又不能都得到,最后憋了一肚子怨气和执念,死了以后走火入魔,就成了鬼煞。”
  蝶妖说:“鬼煞都有点神经兮兮的。我见过一个鬼煞,做人的时候考了三十年科举没考上,死了以后变成煞,专门偷人家的官帽子。知县们都要被弄疯了。他被道士捉住的时候,坐在帽子堆里,对道士指手画脚说‘大胆放肆!我于山中称大王,尔等刁民,安敢来犯!’。”
  我听得笑出声,场合不对,又忙捂住嘴——但这故事都够编进笑林广记了。
  蝶妖问:“你说是不是神经兮兮的?”
  我为那痴人感到难过又感到汗颜,便岔开话题:“那么这个鬼煞呢?他挖人家的心做什么?”
  蝶妖的触须一颤一颤的,满不在乎地说:“谁晓得呀?大概他自己缺心眼,所以缺啥补啥呗。”
  我又讨教:“那专门捉‘兰’字辈的又是个什么说法?”
  这小蝶妖看来不知道,信口胡诌:“跟兰花什么的过不去吧他?我从前听说,京城那边有个老爷,酷爱养兰花,但北边的气候不适合养兰花啊,他每每请人从江南送了珍稀的品种到京中,养不过一个月,兰花就都死了。你想,这谁受得了啊?这样的人死了,要是成了鬼煞,可不得跟兰字辈过不去么?”
  蝶妖说得煞有介事,我都要信以为真了。
  蝶妖想来也知道自己说的不靠谱,便又说道:“这里见过鬼煞还活着的就只有小兰和李公子了。李公子他……嗯,不爱说话。等小兰好一些了,你可以问问他。”
  呵呵,不爱说话。这小蝶妖嘴下不留情,说起庄珩来却还挺给面子的。
  又过了一阵,庄珩口中轻声念了一句什么,原先覆在兰妖胸口的手轻轻上移至他额头,伸出食指来在他眉心轻轻一点。好像痛苦骤然消失,兰妖的身体平静了下来。又过片刻,便见他苍白的面上有了一丝血色,眼睫动了动,慢慢睁开眼来了。
  兰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因过于虚弱而没有说出口。
  庄珩站起身来,垂眸望着他,淡淡说:“不必谢我。”
  庄珩刚救完人,按理该好好叮嘱病患别吃冷别吃辣的,但实际上他的神色却出人意料的十分冷漠,兰妖千百个感恩的心都被他四个字打得稀碎。我不由又感叹庄珩本性难移,委实不会做人。
  但我又错估了一点。
  庄珩确实不会做人,但他不合时宜地,很会撩人。
  庄珩说完后转过身要走,恰被我堵住去路。他与我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忽然又回头去,目光淡淡地落在兰妖白皙秀丽的面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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