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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事 番外篇——by十三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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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饶是还留了些余地没说得太白,但这番突如其来的自白也算是将林小哥儿吓了一跳,片刻后,他握着擀面杖的手垂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唉!哥也懂你的难处,就是你林哥我,家中爹娘还能帮衬一二,但自从媳妇生了个小子之后,家中也是一日比一日艰难。”
  宴江点点头。
  他的面上似有犹豫之色,没有马上开口,两人之间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因着天气停了好些日子,今日集市上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人声鼎沸,更显得这个角落气氛的沉重。
  宴江借着衣摆的遮挡,悄悄摸了摸自己手腕,感觉到微微钝痛传来,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林兄,有个不情之请。”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右手也紧张地在衣袖中紧握成拳,“宴某家中存有一方家父留下的红玉,原本是寄望于我来日金榜题名,能在面见圣上时佩戴。但眼下希望渺茫,与其让好玉在我的草屋中蒙尘,不如重寻个好人家。”
  “你的意思的……”林小哥儿难得的迟疑,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以书生的性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宴江见状,只感觉心上阵阵收紧,传来一股隐隐的苦涩。他深吸一口气,好从中获取更多的勇气,来稳住心中的动摇。
  这才终于说出了在心头盘旋的请求:“林兄为人亲善,人脉也广,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寻个富贵买家?”
  如林小哥儿所想,他要卖掉爹娘唯一值钱的遗物。
  因为他需要足够的盘缠。
  却不是为了娶妻。
  他要逃。
  【作者有话说】:
  好好好,快跑快跑,宝贝快跑,斯哈斯哈斯哈!


第十七章
  【逆境中坚强成长的小书生】
  宴江的想法其实不复杂。
  既然林姑娘一家可以从省城下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躲避债主,那么反之,他也可以逃出去。就算在锦县范围内逃不掉,那么若他逃到省城去、甚至逃到天子脚下去呢?
  大闵国土如此广阔,总有一个地方能供他躲藏。鬼王也不一定就真的如想象中的那般只手遮天,否则怎会成日住在他的小破屋子里……
  他越想,越觉得或许这是一个对的方向。
  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自家门口,宴江抬头,仔细端详自己从出生住了二十余年的破草屋。
  从外头看,根本无法想象里头如今是那般的金碧辉煌,也没有人会知道,每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里,他在鬼王手中承受着什么样的亵玩。
  衣袖下的指甲嵌入掌心,他闭了闭眼,这才伸手拉开自家木门。
  厅中的夜明珠不是凡间之物,其明暗受鬼气调控,此时屋中一片昏暗。
  宴江略有迟疑,却还是赴死般踏进屋内。眼睛没办法那么快适应关系的变化,他借着门外的夕阳,返身把门带上,便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嘎——
  一声黑鸦的凄厉哑叫,划开了这满室凝滞。
  下一瞬,黑暗中似有微风流过,男人冰冷的身体撞似的靠过来,将宴江紧紧包围着压在门扉上。
  人类肉体与破门相撞,发出一声突兀的闷响,宴江心上也重重颤了一下,似乎在预兆着不详。
  “阿浮,你回来了。”
  伴随着略带笑意的低语,鬼王的吻黏黏腻腻地贴了上来。
  ……
  林小哥儿虽爱聒噪,做起事来却是靠谱,借着做生意的人脉稍一打听,很快就为宴江的传家红玉寻了好买家。来者是县城中的富商,算得上爽快之人,看了红玉之后觉着喜爱,当场便钱货两讫。
  数目不算多,毕竟宴家这样的条件,拿出来的东西委实也算不得上上好,不过省吃俭用些,出逃需要的路费以及吃住还是够的。
  这一回,宴江盘算着绝对不能省车马花销,先以最快的速度到省城去,再照情况决定是否继续北上。
  其实他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他这辈子还没出过远门,关于锦县外头的了解,全都是靠儿时的先生口述,或是从书中所学,尽是些落不到地面的模糊印象。再加上对鬼王知之甚少,对方始终不是个不确定的因素……
  但这已经是他窝囊的人生中,头一次拥向外界做出如此冒险且勇敢的抗争。尽管中间穿插了无数次退缩,可每到日落西山,每经历一个被衣衫不整地拖进黑暗中的深夜,他对于逃跑的渴望又会更加强烈一分。
  日头升起又落下,在反反复复的担忧中,筹备却是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除了钱之外,还有车马、干粮、路线,以及乔装打扮的衣物等等,不敢事先采买,只能偷偷打听好地方,先在心中记下。
  宴江不敢拖太久。
  他能感觉到鬼王的热情日益强烈,最初只是嘴对嘴的深吻,到后来,渐渐开始将唇舌的领地扩大到他的肩颈与锁骨,热衷于在那印下一个又一个的红印。
  如果说这种程度尚还能忍耐,那么,等到鬼王隔着衣物将硬物贴上他大腿内侧轻轻摩擦的时候,宴江便是彻底无法接受了。
  他还是乖顺安静地躺在鬼王身下,心中却已经全线崩溃,整个人被绝望淹没,而后在堪堪溺毙的边缘,绝处逢生般燃起一团篝火。
  古书有云,生于忧患。
  人在逆境中真的会有所成长。
  这一日,宴江踏着朝阳背起书篓出了家门,与往常一样的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
  却在快到集市的时候,脚步一转,拐进了自己常买纸墨的小店中,再出来时,背上书篓已经空空如也。
  每日出摊路上演练过许多次的事情此时做起来十分顺利,干粮不用买上许多,够到省城就好;白衣太过显眼,直接在裁衣店内换成一声灰蓝色简衣;至于重中之重的车马,更是早早就物色好了对象。
  锦县特产的甜李果极受富人喜爱,却不耐储存,故而每日都会有运果车从这里出发,装着最新鲜的甜李果前往省城。运果人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从锦县到省城日夜兼程,不过八天十天就能到达。
  赶上不是旺季,运果人自然也十分乐意多搭一个人来赚些外快。
  车夫把缰绳抖开,车前的大马就撒开蹄子跑了起来,朝省城的方向行进。宴江扶着车斗后的木杆子,身体随马车不断上下颠簸,心跳的振幅却比身体还要夸张。
  他真的逃了。
  运果的马车是加了篷子的,他缩在车斗最深处,身旁一箱箱的甜李果挡着了不够强壮的身躯。没有人知道他藏在这样一辆再普通不过的运果车上出了城,就连集市上的林小哥儿,也只会以为他今日出摊晚了些罢了。
  等到日落,鬼王发现他的人类宠物没有准时归家时,已经一整个白天过去了。
  马车停了下来,宴江掀开棚布,便见车外一片荒野。
  “老弟,这山头危险,不好摸黑走,咱几个今夜这驿站歇歇。”车夫回头解释了一句。
  宴江顺着他指着的左侧看去,果真是一处行货人的歇脚棚,只三面墙外加一个盖,简陋得很,却也宽大,行货人可以将整辆车赶到棚里歇上一晚再上路。
  这是上省城的必经之路,此时棚子内已经三三两两地停着些货车,来自不同地方的行货人各自霸占一个角落升起篝火,暖黄色的火光驱逐了黑暗,将棚子里头照得灯火通明。
  从天色开始变暗,宴江整个人就持续处在极其不安的状态中,此时见这棚子人气颇旺,倒反而定下心来,下了车,跟在车边一起进了棚子,寻了个角落歇下。
  车夫借着远处的一点光席地而坐,掏出干粮来啃,宴江在车上已经吃过,便只站在一边,拘谨地偷偷左右张望。
  “老弟……哈,瞧我这粗人!你们读过书的,该叫‘公子’。”车夫举起水囊豪饮了一口,对宴江笑笑,“地上脏,睡不惯的话你就上车斗睡吧,这一趟货不多,等会我给你挪挪。”
  宴江忙对他拱手:“大哥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小宴便是。”
  “宴?在锦县可是个稀罕姓。”
  “大哥是见多识广之人。宴家祖上确非本地人,是到在下曾祖父那一代,才迁居到锦县。”
  “难怪。”车夫点点头,又咬了一口饼子,正要再聊点什么,目光却突然看向宴江身后。
  “请问,可是锦县爱梅乡的宴浮生?”柔和的问话从身后传来,虽然突然,但也不吓人。
  宴江回头,借着远处朦胧火光,发现这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拱手向自己作揖,姿态儒雅。
  便也和手回了个礼,“正是在下,阁下是……?”
  对方闻言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
  “真的是你,浮生!我们当年是一起在罗旺学塾开蒙的同窗,我是蔡立德,你还记得吗?”
  外头有微风吹进来,将火光刮得轻轻摇曳,篝火骤然亮了一度,眼前人的面容被照得更加清晰。
  果真能从中找出隐隐的熟悉。
  他自然记得蔡立德,对方算是他童年唯一玩得来的同窗,因着他们的父母皆是大字不识的粗人,所以“立德”“浮生”都是当年罗旺村的夫子早早帮忙取的表字。后来过了十二岁,宴江家中在县城为他找了个更好夫子,而立德也恰好随父母搬了家,两人便从此失去了联系。
  虽然面容已经随着年龄而变了许多,但对方一句“浮生”,他就生不出再多的怀疑来了。
  宴江难得一次面露惊喜:“立德?你怎会在此?”
  “说来话长。”立德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也是我想问你的。”
  他欲言又止,左右巡视一番后,又道:“浮生,借一步叙旧?”
  行货人都是粗人,乍一见两个读书人在此,讲话也是文绉绉的,都有些新奇地频频往这边张望。宴江也跟着看看左右,便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蔡立德先行,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棚子,绕到墙壁后面。棚子里的火光照不出来,便显得此处格外昏暗。
  “立德,就在此处吧,走远了怕是危险。”宴江适时开口。
  他有些怕,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好在对方没有意见,闻言,便停下脚步转过身,“也是,这荒郊野外的,保不准有凶兽出没。”
  宴江点头,心中想的却不是凶兽,而是阴邪之物。
  蔡立德丝毫未觉。
  “说来也不怕浮生你笑话。”他露出一丝腼腆的笑,便继续了方才棚子里的话题,“当年我爹娘赚了些小钱,便带着我搬到省城去,你还有印象吗?”
  “尚有印象。”
  “但到了省城之后,我总感觉那边的学塾都太过严厉,虽然教得很好,却没有与你在乡下时那般舒适。好不容易忍到十九岁那年,家中逼着我参加春闱,我自知尚未够格,不愿听从,便连夜离家逃出了省城,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学。如今多长了几岁,前些日子才想到家中必定担心坏了,这一趟,是正准备老实回家中去。”
  宴江先是惊讶,随后失笑。
  “你竟也有如此随性的一面。”
  “不过是年少轻狂罢了。”蔡立德摆摆手,“那浮生你呢?为何会在此处?”
  “我也正要上省城去……”
  扑哧扑哧——
  骤然响起的振翅声在头顶上惊起,宴江对这声音敏感万分,猛地收住话头往上看。
  原是一只体型不太大的鸟儿,不知从何处飞起,停在不远处的枝头上。夜色昏暗,看不太清是什么种类之鸟。
  宴江却是呼吸一窒,平白生出满腔恐慌。
  “立德,那是黑鸦吗?”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鸟的方向,放轻了声音询问身后同窗。
  “黑鸦?应该只是普通的野雀。”
  “是吗……”
  宴江喃喃,依旧盯着那边,没有回头。
  蔡立德却不在意:“这地方有几只鸟也不奇怪……你方才说,你要到省城去,为何?”
  “嗯……左右家中也只剩下我一口人。”宴江按着早就编排好的借口答,有些心不在焉,“省城或许更适合读书。”
  “长居省城,再也不回锦县了吗?”
  那鸟背对着人类,面对着天上圆月张了张翅膀,扑腾两下又重新站稳,枝条不太粗壮,被带得上下晃动。
  宴江一动不动地看着。
  “也不算……若能寻到立足之地,该再回来一趟,请上家父家母的牌位一同迁居。”
  鬼王的黑鸦与普通鸟类最大的区别,便是那双邪性的红眼,宴江在等它转过头来,已经无甚心思还放在这场叙旧上头。
  “为何此番出行不一同带上呢?”
  许是蔡立德追问的声音有些大,惊扰了那鸟儿,它动了动,似乎要转过身来。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放慢了。
  宴江喉咙发紧,眼睛眨也不眨,他没有回答蔡立德的问话,更无暇去注意到对方异常的不礼貌。
  这样的山野,衬着月色,入眼几乎只有黑与白,暗与亮。
  以至于黑鸦一双闪着妖异红光的眼,便显得格外刺目。
  一瞬间,宴江脸上血色退尽。
  他僵硬地往后退了一步,撞上来不及闪躲的蔡立德。没有时间去说些场面话,无限收小声音,轻到宛如窃窃私语:“先别说了,我们快回棚子去。”
  “为何要回棚子?”
  “他找来了,我、我……”喉咙已经抖得无法成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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