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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事 番外篇——by十三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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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你醒了吗?”她柔声唤。
  宴江“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艰难坐起,用几块破木板拼接而成的床就在身下发出不大稳固的吱呀响动。
  略带薄茧的手伸进来,拉开床帐,双方终于清晰地出现在彼此的眼前。是一张精致漂亮的脸,看起来很年轻,身前却已经坠了一个巨大的肚子,看起来已经将将要到临盆的月份。
  “琴琴,你有孕在身,只管躺下歇息就好,不必这般伺候我。”宴江抬手去扶,把她扶到床沿边上坐下。
  林琴琴展颜一笑,眉目间除了憔悴之外,尚还留有一丝姑娘时的灵动:“这叫哪门子伺候?江郎疼我有孕,我也心疼江郎辛苦,何况肚子里的小家伙这几日乖得很,半点没叫我吃苦,想必也是不愿一出生就看到父亲病倒在床的模样。”
  宴江也不自觉地更加放柔了声音:“只是小风寒而已,休息了一夜,现在已经感觉大好。”
  “大好也不可马虎,还要再多养上一日。”女人娇嗔地用食指点点他的眉心,笑着命令,“这两日就叫我多动一动,待到小家伙出世,你想躲懒都没机会了哩。”
  宴江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心情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他轻轻地摸了摸妻子鼓起的肚皮,愧疚道:“抱歉,琴琴,是我太过无能,才会叫你过上如此贫苦的生活。”
  “别这么说,嫁予夫君之后,我没有一日不欢喜。上不需伺候公婆,下没有妯娌刁难,我日日在家只需做些家务,反而是夫君,才会因我而压力倍增。”
  最为珍贵是贫穷夫妇的情比金坚,叫捉襟见肘的日子也能品出满满的踏实与幸福来。宴江感动不已,轻轻抱住靠过来的妻子,“我也与你一样,日日欢喜。”
  视线落到她身后的满屋破败,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眼前的一切有些无法言语的陌生感。
  奇异的直觉告诉他,那儿的窗,好像许久没有这样大大咧咧地敞着,应该有一个大柜子把它堵个严实;卧房门口似乎不能只挂着一袭布帘,还要有一扇花鸟四牒屏;还有、还有墙面是不是该漆上更亮堂的色彩……
  哪来那么多具体的“应该”呢?这就是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家啊。
  “夫君?”妻子抬起头来,关心地问。
  宴江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只是……。”
  正要把自己这庄周梦蝶的感觉说与妻子听个趣,微笑还挂在嘴角,低头,却见林琴琴脸色兀地一白,抚着肚子发出痛苦的惊叫。
  “琴琴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痛!夫君,我是不是、是不是要生了……”
  宴江吓得一个激灵,急忙跨下床把妻子挪到床上,无头苍蝇般在原地团团转了几圈,才想起要马上穿鞋去找稳婆来。他蹲在床头,抚着妻子的手背柔声安抚:“稍微坚持一下,我马上去找婆子来。”
  话音未落,就被对方一把拉住。忍着疼的手竟也可以爆发出恁大的力气,把男人的手攥得没有挣脱的余地,林琴琴已经满脸豆大的汗珠,苍白的嘴唇嗬嗬地喘了好几口气,才有力气说上那么一句话来:“夫君别走,别走——”
  早已慌了神的书生这才想起,若自己一走,家中便只剩下临盆的妻子一人。只能不住地用言语安抚产妇,没有多久就急出了满背的冷汗。
  支住窗户的小木棍大概被方才的麻雀踩歪了去,被风一吹,便骤然脱落在地,窗户啪地合上,阻挡了屋外灿烂的阳光,给卧房里留下满屋昏暗。
  宴江下意识想起身去重新开开,林琴琴却不放手,反而劝阻:“产房不能见风,这样也好。”
  似乎是已经捱过了这一阵的疼劲儿,她的声音比方才冷静了许多,只余下微微的虚弱。宴江回头,眼睛一时间还未适应光线的变化,只能模糊看见妻子的脸上又挂起了恬淡的笑,与方才痛苦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顿了顿,压下心中莫名的不安:“琴琴是不是好些了,我去劳烦邻居的马婶来陪你,然后马上去给你请产婆来,好不好?”
  “不用的。”林琴琴却仍摇头否决。她嘴角挂着幸福的笑,要宴江低下头来,将耳朵凑近自己嘴边,然后小小声地对自己的丈夫耳语:“小家伙很乖的,他说要自己出来,若是有外人在,就要害羞了。”
  说得非常认真,就仿佛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与她说了似的。
  宴江苦笑。他抬起头来,正打算继续哄劝妻子,眼睛却在逐渐适应黑暗后突然捕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妻子的面容,似乎有些奇怪。
  再仔细看去,就见在昏暗的掩盖下,那张漂亮的脸竟不知何时出现了诡异的黑色细线。像是被什么活物寄生,那些线条在他的眼皮底下优雅地蠕动伸张,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密密麻麻得爬满林琴琴的脸。
  乍一看,像极了蛇的鳞片。
  宴江惊呼一声,瞪大眼睛,差点往后栽倒,却又顾忌仍与妻子握在一起的手,急急稳住身体。
  当事人林琴琴丝毫没有察觉到。她仍是笑着的,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肚皮,另一只手在上头一下下轻柔地抚摸,没有半点临盆产妇的无措与不安。
  “琴琴……”宴江唤她,尾音有些压抑的颤抖。
  “嗯?”林琴琴闻声抬起头来。
  在宴江不可置信的、惊恐的目光中,她面上皮肤就像老化酥脆的墙皮一样,沿着那些黑线片片碎裂开来,“怎么了,夫君?”一笑,碎皮就哗啦啦地往下掉,露出其下血淋淋的肉来。
  宴江无声地惨叫,双腿一酸,整个人瘫坐在地。
  “你在怕我吗?”分明嘴角还是方才那个弧度,却变得无比的诡异与恶毒,林琴琴至始至终没有放开宴江的手,力气已经达到了绝非普通女性该有的程度,哪怕宴江已经惨叫着瘫倒在地,连连蹬着双腿想要后退,也未被挣脱丝毫。
  “你你你不是琴琴!”歇斯底里的指认。
  “夫君说什么呢,是不是想到马上要当爹爹,开心到昏头了?”
  “你放——”
  “嘘!”林琴琴的头俏皮地一歪,余下半边的脸皮也尽数掉落在枕头上,整张脸血肉模糊,其下还清晰可见交错的血管,“我们的孩子,已经忍不住了呢。”
  像是应验她的话,那高高鼓起的肚皮突然开始大幅度地鼓动,像是里头有什么力大无穷的东西,正拳打脚踢地想要破肚而出。林琴琴的表情不见任何痛苦,反而拉开衣裳下摆,让整个肚皮清清楚楚地露在丈夫的眼前。
  宴江眼尖地注意到那黑纹正沿着她的脖子往下爬。他拼命想要甩开对方的手,却被钳得死死的,林琴琴甚至连肩膀都未被带动,只专心地盯着自己的肚皮,笑容越扩越大,到最后已经超出了人类该有的宽度,双眼变成了蛇一样的竖瞳,里头闪烁着疯狂的喜悦。
  在这样诡异的沉默里,线纹很快就以藤蔓爬行的姿态布满她整个肚皮。那一瞬间,所有的动静都猛地停了下来,随后便是更为激烈的反射,宴江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子”的肚皮被往上顶出一个尖包,顶到极限了,竟生生撕裂出一道血缝,一双青灰色的小手从内里伸了出来,然后,抓住裂口的边缘,猛地往两边撕开!
  “啊啊啊啊啊——!!!”林琴琴发出高亢的惨叫。
  那怪物力大出奇,手上尖锐的指甲直接在肚皮的边缘戳了四个血洞,裂口一路撕开到母体胸下,宛若在撕什么脆弱的纸张。而后,触目惊心的肉堆中,什么东西动了动,缓缓地往外爬出来。
  是一只与婴儿差不多大,却完全无法称之为人的怪物。头大、身小,四肢干瘦修长,青灰色的皮肤上覆着薄薄一层透明鳞片,脸上没有其他五官,只被一整张布满獠牙的嘴占据。它甩了甩身上的血,转过身去,眼睛竟是长在了后颈,没有眼皮,数以百计的重瞳看看宴江,又看看母体,冰冷无情。
  “江郎,你快看看呀,我们的孩子,长得多可爱。”
  林琴琴用力地拉扯宴江,把他扯得一个踉跄,额头重重地嗑在床沿。
  近了,血腥味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赴死般抬起头来,就能看到怪物正双手从她破开的肚皮里掏出内脏,贪婪地往嘴里塞,一口又一口,不知停歇。那些内脏甚至还是鲜活的,在它的手中微微蠕动。
  “宝宝,是不是吃不饱呀?没关系,我们还有爸爸。”林琴琴毫无痛觉,慈爱地摸了摸怪物的头。
  于是,可怕的咀嚼声中,它突然停下了动作,后颈的重瞳左右转动,最后锁定在已经呆滞的宴江身上。下一瞬,狰狞利爪携着腥风,朝他的面门抓来——
  宴江猛地惊醒。
  入目没有破屋,没有女人,更没有怪物,只有夜明珠的冷光中,一角波光粼粼的鲛纱在眼前微微飘动。
  “阿浮?”鬼王低下头来,属于男性的大手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宴江这才从窒息中挣脱出来,张开嘴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卧房内的小窗被衣柜挡得严实,房门口摆着花鸟屏风,墙面刷着上好的漆,不再斑驳破落,一切都与梦里的场景相反,眼前才是自己该处的现实。自己也没有家室,而是鬼府之王管控下的一个奴隶,虽然每日胆战心惊,却不曾受到真正的伤害。
  本能地逃避噩梦,人类在心里反复宽慰自己。
  大概是在安抚,湿凉的吻温柔地落在他的太阳穴,可起到的作用却微乎其微,宴江甚至都没有发觉,只眼神还是惊慌无措,止不住地左右乱瞄,大概是没有什么实感,疯狂地想要确定自己已经安全。
  时崤无奈,伸手盖住他的眼睛,“没事了,本座在这呢。”
  另一只手扣得更紧了些,让他整个人可以缩进自己怀中找到庇护。
  “不过是魇鬼的小把戏罢了,做不得真。”
  时崤叹了一口气,“阿浮太过招鬼,下次本座一定寸步不离地护着你,别怕。”
  【作者有话说】:
  小怪物……嘿嘿……小怪物……嘿嘿……小怪物……嘿嘿……


第三十五章
  【嗯,你的大人在这。】
  爱梅村已经沦为阴阳共存的孤岛,每一个夜晚降临,都会催生出无数的鬼物,它们的力量越来越强,行为也随之越来越猖狂,短短五夜过去,已经残害了七条人命。
  但爱梅村村民却没有一个甘愿放弃求生的挣扎。他们将自己蝼蚁般的性命绑在一起,所有人互相依偎、互相打气去应对每一夜的危机。好在出事前刚刚过了秋收,各门各户正是略有富余的时候,吃穿用度凑一凑倒不紧巴,才能如此百分百地集结起强大的凝聚力与行动力,迅速在荒田上搭建起可以为所有人遮风避雨的大棚,又在大棚四面挖了深深的火渠。
  蔡立德没有愣上太久,也全力投身到求生的大队伍当中,终究是读过书、见过大世面的人,指挥、分工、建立新的秩序,很快就隐隐成为了这支“自卫队”内的军师人物,在这场与鬼斗的战争中,发挥出了顶天重要的作用。
  他们建起集中大棚的选址,正是宴江房子前不远的那片荒田,透过窗缝看出去,村民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然而宴江一次都没有去看过。
  那日他被引入梦魇,不仅仅只是受了些惊吓,能力暴涨后突发变异的魇鬼直接伤了他的魂体,叫他这几日神魂不清,只知浑浑噩噩地缩在床角流泪,不肯吃喝,亦不敢入睡。
  时崤无奈,只得用鬼气强制为他输送能量维生——的确是他粗心大意,偏偏在那会儿出门会见下属,想着左右不过半炷香时间,便留了人类独自在屋中沉睡。不过更主要的是,圭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催化爱梅村内的小鬼以一种绝不自然的速度不断成长,外加杀人之后的变异,这魇鬼才能这么无声无息地驱动鬼气闯入他亲自设下的屏障内。
  就连凡人都能闻见空气中腐败气息日渐浓厚,战争爆发的日子,就这么一步步、一村村地逼近到所有人的面前。
  于是某一天,爱梅村的天突然就不再亮起了——或许太阳还有升起,可鬼气已经粘稠到肉眼可见,凝成巨大的乌云,盖住了整片天空,叫日光半点无法透到其下的土地,所谓白天,只有阴沉沉雾蒙蒙的微弱光线。
  与之相呼应的是,小鬼们也更加没有限制了,不给人类村民腾出半点喘息的空间。半数的鬼甚至已经不再保持大概的人形,它们与黑暗融合在一起,遍布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无声无息,无法捕捉。
  防御用的烧火渠不得不连日连夜地燃烧,光是添柴火这一工作,都要占去好几个男人的劳动力,每个人能得到的休息时间短之又短,于是有力气的女人干脆也不缝被褥了,挺身加入到值守的队伍。
  但饶是如此,还是断断续续地有人遇害。老刘家的儿子在过度的疲倦中,将一捆柴火扔出了火渠之外,下意识钻出缝隙去捡,也不过两步远的范围,脸上还能感受到火舌的热浪,却就这么直接被黑暗中好几双灰黑的手拖走,留下戛然而止的半声呼救,再也不曾回来。
  还不到迎战的最佳时机,时崤还在等待,为了不提前暴露自己的行踪,只得一再缩小屏障的范围,到最后,一人一鬼的地界只剩下半个卧房,除却一张床、一个衣柜之外就再无其他。
  这也就意味着宴江方稍微清醒过来,便要与透明屏障外来回游荡的鬼日日夜夜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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