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事 番外篇——by十三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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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前虽不出门,但我按耐不住自己三天两头去找你,还能陪你说说话。以后没有我上门,你再不出门,就真的没有机会开口了,所以也要自己多主动走出门才行。”承德的声音轻轻柔柔。
浮泽突然想起,先前总有其他仙君说自己变化许多,自己一直将信将疑,如今亲眼看了承德,才切身体会到这种变化是真的可以存在,明明还是同一位仙君,五官哪里都还一样,却哪里都能体现处差别来。
记忆中的承德从来不会做这么隐忍的表情,眉眼间不会藏着那么多沉重的情绪。
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浮泽顿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点头:“好。”
“但是你来找我,我很高兴。”承德凑近了半步,与他对视,“浮泽,去人间的这段时间,我……也有小小地成长了一些。他们都说,被拒绝后还纠缠不止不是君子所为,我不想被你讨厌,所以回来后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找你,以后也是。但我还是会期盼你主动来找我。”
说完又觉越界,连忙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不来找我也无碍,你多出门与其他仙君说说话,总归是好的。”
浮泽看着这样的他,胸腔逐渐重得厉害,就连心跳都变得艰难:“你……不必这样的,过去的事情是过去,我从未讨厌过你。”
“抱歉,浮泽。”承德苦笑地挠了挠自己的头,“我可能,暂时还过不去。好像靠近你已经成了习惯,你若愿意接受也就罢了,你不愿意,我只好自己努力克服了。”
他太真诚了,也太坦白了,将这些心绪铺开在光明下,自己倒平静,却让浮泽心慌。
浮泽不愿意再待,别开视线不敢再看承德,手往袖子里藏了藏,掩饰自己手抖的事实:“那我下次有空再来拜访,这次,就先回去了。”
说完逃离似的立马转身。
“浮泽。”
承德扬高的声音将他叫住在了原地。浮泽回头,视线中,承德迎着光线走上前来,在与他隔着一臂的距离停下,像一个邀请的姿势,徐徐将手掌伸到他的面前,那只手的小指上,赫然系着一根红绳。
“让我再最后争取一次吧,浮泽。现在一切都回到正轨,你可愿意,系上这红绳的另一端?”
浮泽就感觉胸中那种极重极闷的感觉又加重了,甚至怀疑下一刻自己便要被压垮,随之而来的是五感也变得迟钝,听进耳里的声音像泡了水一样模糊,唯剩不多的力气只够支撑他小幅度地摇摇头。
“我……”
承德温声打断:“嗯,没事的。这样就好了。”
他收回手,解下红线,放在手心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随后驱动仙力引出一簇火苗来,仙火霎时间将红线吞噬了去。见浮泽愣愣地看着,甚至反过来宽慰道:“我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浮泽不必觉得愧疚。我只是觉得,当时从姻缘仙君那儿接过红线的时候,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所以这红线的另一端只能是你。否则日后我若有其他情投意合的仙君,还留着这红线,未免对对方太不公平。”
红线烧尽了,只在承德手心中留下一小撮浅色粉末,他将那粉末轻轻扬在空中。
“这红线是我对你的情感,我将它烧了,希望你能不再有负担,也希望我尽早放下。我们都要向前走。”
……
浮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清池居的了,湿冷的空气将他包围,他茫然地环顾一圈,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只躺椅面前,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颓然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
归位后他极少极少睡眠,更别提在这躺椅上睡,只不过今天实在太累。
这回不是他潜入水下,而是世界淹没了他。他的呼吸很浅,像是进入了休眠的状态,视线、听觉与感知全都变得模糊,身体时而沉甸甸,时而轻飘飘,眼前应该是黑暗一片,但又似乎快速地过着光怪陆离的场景,分不清是做梦还清醒的幻觉。
不过浮泽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睡的,因为神识里的情绪一直紧绷着,没有任何松懈。到第二日,外头隐约从很远处传来喧闹的动静,睁开眼,才终于觉得好些,侧躺着回了好久的神,想起今天是那二位仙君的结契宴。
仙界喜事本就稀少,至少要去道个贺。那日的红色请柬还放在桌案上,浮泽头昏脑胀地坐起来,遥遥看向主座的方向,却好久没动。
忽地觉得脸上湿凉一片,抬手摸了摸,竟发现自己落了泪。
他起先只是惊讶,抬手随意擦了擦,奈何身体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不仅没有擦完,反而越流越多。浮泽低头看着自己被泪晕湿一片的衣袖,呆了小片刻,眨眨眼,突然感觉有莫大的委屈涌了上来,酸得他的心都皱成了一团,嘴角瘪了好几下,便再也控制不住,抱着自己的膝盖哭出了声。
他不开心。
不是只有今天,而是一直一直都不开心。
情绪化作了泪摆在眼前,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适应不了仙界,而是适应不了没有时崤的生活。
天帝摸他的头时他会想起时崤的手,蜷在主座上入睡时他会想起时崤的怀,时常看着空荡荡的清池居,他还会觉得不如他们在人间的小家温馨,甚至于走在浮桥上,也会记起自己曾经与时崤在上头做爱的对话,他越来越喜欢昏暗的环境,就连出门时,都觉得驾云不如时崤抱着他穿梭丛林那样安稳。
看什么都是时崤,做什么都是时崤,他根本没办法克制自己。
浮泽越哭越难过,越哭越委屈。
他会因为身上被留下的味道日渐减淡而不安,会因为添置的床榻没有鬼魂的温度而不愿再触碰,最可怕的是,从姻缘仙君手中接过红线的时候,脑海中也下意识地想到那个黑色的身影。
身边哪儿都没有他,又哪儿都是他。
起初以为自己不去想,不承认,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可是承德的坦然击碎了他最后的防线,他突然就变得懦弱无比,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浓厚的、被积压许久的情绪。
他现在已经没办法在仙界得到足够归属感了,他每日都觉得孤独,每日都觉得不安。
他不争气,他好想回到时崤身边。
浮泽的哭并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忍着声音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泪,泪水里载满了情绪,将睫毛打得乱七八糟。
是委屈的,委屈对方从前不顾他意愿地强迫他,如今却又不管不顾地将主动权放到他手里,非要逼他做出抉择;也是害怕,惊慌于他竟然直到昨日才意识到,原来大家都在变化,都在努力往前走,只有他一个还无知无觉地停留在原地。
那时崤呢?
他与时崤中间隔着三界,归位后又隔了数年,对方没有义务为谁长久驻足。
外头的乐声奏了又停,停了又奏,热闹却传不进清池居里,许久,那宴会散了,哭声才慢慢消停。
浮泽本来已经逐渐收住了眼泪,正用手腕擦着,朦胧的泪眼中,看见手腕光洁无痕的皮肤,忍不住又多流了好一会儿滴眼泪。与上一回不同,这一次时崤除了气味之外,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他们的确是断得彻彻底底,再也没有任何借口。
他失去了埋头逃避的权利。
时崤在逼他向他主动靠近,或者是,彻底放弃。
“结束”这个词第一次在心中有了实感,浮泽一想到这个事实,心就难过得发凉。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这个伟大的节日——妇女节!!!!!
第七十六章
【我还是想去找一找那个谁】
情绪溃堤之后,思念夹着泥带着水地喷涌而出,污染了每一个角落,等浮泽反应过来,已经再回不到从前的洁净与坦然。
他把自己困在躺椅上,就那么蜷缩着不愿动弹,没日没夜,睡睡醒醒。醒着的时候忍不住总是回想,睡梦中又时常不受控制地淌泪,一连好几天昏昏沉沉,直到眼睛涩到发疼了,才迟钝地发觉应该找点事情分分心。
想起从前负责西南地界的时候留了许多资料书册,后来因为种种意外,至今还没来得及交接给新的地界仙君,手软脚软地翻找出来,堆了高高两沓。
思维一阵一阵地断开,有时候他坐在桌前,又突然忘了要做什么,半天才想起得重新整理一番。便久违地磨了新墨,拿了纸笔,照着书册的年份细细陈列清单与备注。
原本是坐得挺拔的,写着写着,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怎的,头越垂越低。
天帝来的时候,就见他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桌面上。
她这段时日格外关照浮泽,前些天在婚宴上没见浮泽身影,今日就寻得了空来清池居看看。敲敲门直接进来,浮泽笔杆一顿,分明是听见了动静,却要过一小会才抬起头,右手还拿着笔,鬓发微乱,眼睛和脸颊都泛着不明显的红。
天帝只当没瞧见,一面关心地问他可是身体仍有不适,为何前些天没去参加婚宴,一面迈着步走到桌前。
浮泽放下笔,摇头:“这几日在整理西南地界先前的文书,一时投入,忘了。”站起身行礼,借着动作,有意用袖子挡了挡桌上的纸张。
然而天帝还是撇到了那纸上半干的湿痕,星星点点地落在字与字之间。她倒没有揭穿,只是在浮泽低头的时候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些都不急的,你别太辛苦。”
天帝在浮泽面前总是没有架子的,还像寻常那样说些关怀的问候,话接话之间,状似不经意地说起那负责管理灵兽的仙君,便“顺嘴”对浮泽提议:“祱鬃仙君那儿新诞了一批灵兽,数量有些多,常诉苦说照顾不过来。你日日闷着无聊,不如便去帮忙几日,若有相中的幼兽,也可以领回来当仙宠。”
浮泽神色颇有为难。
天帝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说法:“现在派不出其他仙君,你暂且没有仙职,就当这是派给你的事务,可不许拒绝。”
浮泽这才领命称是。
翌日,久违地踏出清池居,光线照在眼皮上,暖洋洋,晕乎乎,竟不似现实。
祱鬃仙君忙于照顾母兽,直接把五只才睁眼的雪白幼兽交给了浮泽看管,万幸幼兽睡眠时间极长,倒也不难照顾,只需时不时为它们输点仙力维持体温,其余时间在旁看着便是。幼兽可爱,浮泽看着看着,心情慢慢就变轻了,窒息的感觉居然也随之消散,比前些天好过不少。
可惜也只是暂时,每日回到清池居,白日里无暇去想的东西还是会涌上心头,越是留恋白日的轻松,独处时的落差感就越大。情绪爆发时,心中不止一次想要冲动任性地离开仙界去见那个谁,而一到人前,摸着手里的灵兽幼崽,理智又一遍遍告诫自己那不过是畸形的留恋。
浮泽觉得自己像是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清池居门外日渐开朗的他,另一半则是躲在门内茫然无措的他。
分不清在这样仿佛的拉扯中究竟重复了多少日,又过了一段时间,灵兽幼崽终于长大了一些,祱鬃仙君说它们已经可以离开母兽了,问浮泽要不要挑一只带回去当仙宠。浮泽见手心上的幼崽柔软可爱,还是小小一团,心中喜爱,却也不忍,便问能不能让它再母兽身边多待一些时日,谁知祱鬃仙君果断拒绝了这个请求:
“幼兽离开母兽必须当断则断,错过了现在,等它再大些认得母兽了,才强行要它分离,岂不是更可怜?”
浮泽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祱鬃仙君无奈,又指了指远处两头依偎在一起的灵兽:“越是灵气足的仙兽越重情感。看见那对仙鹿了吗?是同胎姊妹,先前我一时疏忽,没在幼时就将它们单独分开,直到它们半大了才让两位仙君分别领走,结果一者绝食,另一者自残,强行分开了半年,差点害了它们,最后只好领了回来养在一处,日后若有仙君要领养,也得一对一起带走。所以像这样的幼崽,要领走的话都得趁早,晚了就几乎不可能再分开了。”
“……是这样啊。”浮泽低头,轻轻地抚摸手中的幼兽。
这一回,祱鬃仙君早早就联系好了领养者,不让这一窝幼崽有任何砸手里的可能。很快,同一窝的其他幼兽就陆续被仙君们抱走了,保育场一下子就清闲下来,浮泽没有其他可帮忙的,也便抱着自己选的灵兽幼崽回了清池居。
他留的是那一窝的小幺,小幺通体雪白,唯有眉间一道细细的火纹,头顶上还没长角,圆乎乎的。换了新环境的幼崽起初也难照顾,挥舞着小爪哼叫,一刻都安静不下来,不过也就三五日,之后很快就乖了,真如祱鬃仙君说的那样,离得开的幼崽很快就能适应,若是到了离不开的时候再离开,只怕无论多久都不可能再安生。
浮泽把幼崽举到眼前,幼崽亲昵地舔了舔他的大拇指,黑豆般的眼里清晰地映出了他的面容。
说不清楚哪里发生了变化,那日之后,生活突然变得有序起来。
浮泽不再混沌度日,又拾起了没来的整理完的书册。他坐在案前细细抄写,小小的毛绒团就陪在手边看着,他将散落的书页重新装订,小东西则扑咬着线头捣乱,有时整理累了,靠进躺椅里小憩,暖暖的一团总爱钻进他的怀里陪同,梦还是会有,却不再是淌着泪惊醒。
清池居仿佛一下子有了生气,浮泽也活了过来,变回了从最初的浮泽仙君。
到幼崽又长大一些,体型约莫有浮泽小臂那么长的时候,厚厚两沓文书终于全都整理了一遍。浮泽亲自给如今的西南地界仙君送过去,毛绒团蹲在他肩上陪同,送完了,回去的路却是并非来时的风景,毛绒团蹭了蹭浮泽的脸,浮泽侧头对它笑了一下,用手指点了点它的火纹:“坚持一会,陪我去见见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