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番外篇——by曳萝

　　秦放同林夕对视一眼，很快明白了，阿丑魂魄不全，连自己的来历都忘了，自然没有恐惧之事，这反而让他躲过一劫。
　　“老大，你帮我看看于大哥，我怎么都叫不醒他。”阿丑乞求的看着秦放。
　　秦放看了于子衡一眼，就见他面色痛苦，额上布满汗水，显然他被困在了幻境之中。
　　中术之人无法从外面被唤醒，那就去他的意识之中，看看让他深陷的幻境是何等可怕。
　　秦放抓住林夕和阿丑的手，将他们带入了于子衡的意识之中。


第六十六章
　　66、于潇程
　　漫天大雪飘飞，街道上行人裹紧衣服步履匆匆，忽然街边一家面馆冲出一道人影。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衣衫褴褛，头发杂草一样的支棱在头上，他手里抓着仍冒着热气的馒头，可能是饿急了，边跑边把馒头往口里塞。
　　店小二拎着扫帚紧随其后，一扫帚将那孩子打倒在地，包子脱手滚落在地。
　　那孩子顾不得爬起来伸手就去捡，但还是迟了一步。店小二一脚踩在馒头上并狠狠拧了一脚，白软的馒头立刻变得脏兮兮起来。
　　“偷到你爷爷头上来了，找死！下次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打断你的腿！”店小二骂了一声，拎着扫把回了店里。
　　路上行人也只是一瞥就移开了目光，流浪的乞丐他们见多了，在这样的年月，自己都快吃不饱，实在没有人有心情去怜悯别人。
　　店小二走后，小乞丐趴在地上久久没有爬起来。他太虚弱了，若非实在撑不住也不会选择偷东西吃。
　　小乞丐趴在雪地里，被踩脏的馒头就在他前方不远处，他生满冻疮的手指动了动，却只挪动了一点距离。
　　忽见一条大狗跑了过来，目光贪婪的望着地上的脏馒头，一人一狗无声对视着，俱是骨瘦如柴。
　　大狗观察着地上的小乞丐，许是觉得这人没什么杀伤力，便试探着前行想去叼地上的馒头。
　　小乞丐舔了下嘴唇，猛地抓住一把雪朝那狗扔去，大狗受惊后退几步，小乞丐爬起身抓住馒头就跑。
　　“呼……呼……”直跑出一段路程，小乞丐扭头见那狗没有追上来，才松了口气。他寻了一个避风处蹲下，拍了拍馒头上的脏污，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于子衡站在漫天飞雪中，看着不远处的小乞丐，垂落在侧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猛地上前。
　　小乞丐察觉到有人来了，本能的护住手里的馒头，小乞丐看着面前衣服干净整洁的男人，眼底充满戒备。
　　于子衡伸出手，小乞丐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头，于子衡见此，心都要碎了。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于子衡声音温和地道：“我带你回家。”
　　小乞丐放下胳膊，仍是很戒备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于子衡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很有耐心的等待着。
　　许是于子衡的眼神太过坚定和温柔，许久后，那个小乞丐终于试探着将手搭在他的手心。
　　握住掌中冰冷地长满冻疮的小手，于子衡忍不住流下泪来，他飞快的压下眼底的酸涩，脱下身上的外套裹在小乞丐身上，他哑声说：“我们回家。”
　　秦放，林夕还有阿丑站在一旁，阿丑忍不住上前叫了一声于大哥，于子衡牵着小乞丐的手，像是没有看到阿丑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阿丑急了，伸手就要去抓于子衡，手却穿过了于子衡的身体。
　　“这……”阿丑一脸茫然，“怎么回事？”
　　林夕道：“这是于子衡的幻境，我们属于外来者，他自然看不到我们。”
　　“那怎么办？”阿丑说：“于大哥会不会有危险？我们要用什么法子叫醒他？”
　　“身陷幻境之人，若是被强行叫醒反而更危险。”秦放安慰道：“先看看再说。”
　　阿丑哦了一声，紧紧跟在于子衡身后。
　　林夕，秦放，阿丑三人看着于子衡将那孩子带回家。
　　于子衡给那孩子准备了干净的衣服，房间，给他取名于潇程，并教他读书识字。
　　转眼于潇程长大了。
　　因天生不足，后天又有很长一段日子吃不饱饭，虽然于子衡尽力喂养，于潇程还是身形单薄。
　　不过他相貌还是不错的，五官清秀，有着一头柔软的黑发，鼻头有一粒小痣，显出几分俏皮的可爱。
　　于子衡怜惜于潇程小时候受苦，待他极好，做什么都会带着他。无论是酷暑还是寒冬，两人几乎都是形影不离。
　　于潇程的生活一直围绕着于子衡，面对一个这样有才气有容貌又无尽温柔的人，懵懂的感情在心底萌芽。
　　于潇程看着于子衡的眼底写满了崇敬，眼底仿佛能放出光来。
　　于子衡自然察觉到了于潇程的心意，只是男子与男子相恋实是惊世骇俗，为世所不容的，他只装作不知，可对于潇程更好了。
　　那时候他想，日子就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错，他和潇程这样永远在一起。然而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很快家中给他张罗婚事。
　　于子衡也曾抗争过，可家族牵绊至深，长辈又以死相逼，最终他不得不答应这门亲事。
　　大红灯笼挂满了于府，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色。于潇程忙前忙后的张罗，脸上带着笑，眼底的光却暗淡了。
　　于子衡看的心疼，可也知道是自己懦弱，也无法说什么。
　　婚礼结束，宾客散尽，夜深人静之时，于潇程在院外三叩首感谢于子衡的收养之恩，之后，他背起行囊满目不舍的离开了于家。


第六十七章
　　67
　　林夕忽道：“你怎么了？”
　　阿丑有些不解的啊了一声，他顶着秦放，林夕关切的目光，一抹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阿丑用力抹了抹眼睛，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可能，可能是觉得于潇程太可怜了吧，他那么喜欢于大哥，却不能在一起。”
　　林夕，秦放对视一眼，又看向不远处沉沉睡去的于子衡。
　　之后没有于潇程相伴的漫长岁月，不知他是否后悔当初没有勇敢些。
　　婚礼过后，于子衡就失去了于潇程的消息，他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幸福。
　　妻子同他一般，也只是碍于压力才跟他成亲，对他没有丝毫感情。
　　两人在长辈面前做做样子，假扮恩爱夫妻，背地里其实连句话都没有。
　　两人成婚许久，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
　　再后来，于子衡得罪了上面来的大人物。
　　准确的说，是大人物的儿子。
　　那是个年轻人，年纪不大，却是性情乖戾，手段狠毒。
　　年轻人因跟家里起了矛盾，离家出走。恰好经过此处小镇，见此地风景不错，就留了下来，准备小住几日。
　　那日年轻人一人上街溜达，被乞丐撞了，污了衣物，他便对那乞丐拳打脚踢，险些闹出人命。
　　于子衡恰好路过，便出手阻拦。不想这一拦，就拦出了大事。
　　那时没有人知道年轻人的来历，只知此人蛮横无理，让人恼恨，于子衡教训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怼的他哑口无言。
　　围观众人高声喝彩，掌声如雷，年轻人狼狈而退。
　　结果当夜，那年轻人就带人闯入于家，将于子衡擒住。
　　众人这才知道，年轻人的身份不简单，是连镇上官员都惹不起的人物。
　　年轻人的父亲位高权重，他又是家中独子，自小被娇纵长大，从来没有人敢顶撞他。
　　这于子衡竟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年轻人无法忍受，回去后越想越气，命人打听了于子衡的来历，当夜带人直奔于府而去。
　　年轻人要求于子衡在闹市区当众给自己下跪道歉，以挽回他丢失的颜面。
　　于子衡自然不愿，年轻人冷冷一笑：“很好，你别后悔。”
　　于子衡做梦也没想到，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竟让他家破人亡。
　　年轻人将于子衡关押起来，折磨数月也无法让他服软，最后决定杀了他，且是极为残忍的火刑。
　　这手段着实残忍，可此处天高皇帝远，没有人管得了年轻人，火刑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于子衡的奶奶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场晕了过去。
　　于父四处托关系找人，那些人知道年轻人的来历后都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帮不了。
　　妻子见此，与于子衡断了关系，消失的无影无踪。
　　最后于父亲上京城告状，不想路上出了意外，马车侧翻，尸骨无存。
　　于子衡的奶奶闻此恶耗，终于没能撑住，也跟着去了。
　　于子衡心如死灰，在牢中安静等死。
　　离开于家的于潇程，远走千里，在一处安静祥和的小村庄停留了下来。
　　他租了一处小木屋，替人写信作画赚钱。
　　于潇程面相生得好，气质又斯文干净，很得村里人的喜欢。
　　有许多人上门说亲，都被他拒绝了。
　　小村庄的日子闲散，安逸，闲下来的时候于潇程总是会想起在于家的日子，想起于子衡。
　　于潇程离开于家已有两年。
　　临近年关漫天飘雪，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之情，离开了村子，准备回去看看。
　　出发的时候，他想于子衡现在应该已经有孩子了，那会是一个漂亮的孩子，跟于子衡一样。
　　他就回去悄悄看上一眼，不会在于子衡面前出现，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不想这一回去，于潇程发现于家大门紧闭，一打听才知道于家出事了。
　　此时距离于子衡被处死，就剩下不到三天的时间。
　　于潇程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于子衡去死，他尝试求助于家的亲朋，可对方不是一口回绝就是避而不见。
　　时间一点点流逝，眼看着行刑的日子越来越近。
　　求救无门的于潇程只能去跪求年轻人，希望他能放过于子衡，不想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折辱与嘲讽。
　　走投无路的于潇程最后只能将希望寄于恶鬼。
　　——既然神佛听不见我的请求，那便将灵魂卖于邪神，只求他能完成我的愿望。
　　有鬼魅聆听了于潇程的愿望，条件是要他的灵魂。
　　于潇程没有恐惧，反而是欣喜，他目光坚定地答：“好。”
　　只要能救出于子衡，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行刑那日，行刑台的大火刚点燃，周围就阴风四起，杂物漫天飞舞，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只听一声惨叫响起，却并非是行刑台的方向，是那年轻人发出的。
　　众人回神，发现于子衡毫发无损，那年轻人却被大火焚身。
　　年轻人的随从都吓傻了，立刻取水救火，可已经来不及了。
　　变故从发生到结束只有短短的几十秒，年轻人就化为了焦炭。
　　众人都道年轻人是多行不义，惹恼了老天爷，这是天罚。
　　年轻人死后，本地官员屁滚尿流的释放了于子衡。
　　于子衡逃过一劫，眼底却并无欣喜，只有压抑不住的浓浓痛苦。
　　他知道一切，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被锁在这具回忆的躯壳中，麻木的将生前遭遇重走一遍。
　　不同的是，在这里他看到了于潇程。
　　潇程那般卑微的跪倒在年轻人面前，求他放过自己，甚至愿意以命抵命。
　　自他捡回于潇程，就教他自信，让他快乐，多少年了，他从没见过于潇程这般模样，于子衡只觉心如刀绞。
　　这孤独的百年岁月，他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后悔过，如果他知道潇程为他做到那般地步，他一定不会退缩。
　　如果当初他勇敢一些，他们是不是就能快乐的生活一辈子，这百年分离的苦楚也就不存在了。
　　于子衡被释放后，于潇程履行承诺前去赴死。
　　活着的于子衡并不知道这些，可现在在这里的是知晓一切的于子衡，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于潇程在自己面前死去，连魂魄都被恶鬼吞吃入腹，永世不得超生。
　　在那恶鬼扑向于潇程的时候，于子衡用尽全部力气挣脱桎梏，飞身挡在于潇程身前。


第六十八章
　　68、
　　阿丑吓得魂飞魄散，他虽没入幻境，可也知道幻境的杀人手法。
　　于潇程是虚无的，于子这一挡所受的伤害却是实质性的。那鬼若是得手，死的人就是于子衡。
　　“于大哥！”阿丑也不管于子衡能不能听见，吼道：“你醒醒！”
　　这一声呼喊太过凄厉，于子衡周身一震，竟是猛然惊醒，抬手一掌将那逼近的恶鬼击退。
　　还不等阿丑将心放回肚子里，那被于子衡护在身后的“于潇程”忽地面露狞笑，张开血盆大口朝于子衡颈部咬去。
　　变故来的猝不及防，阿丑什么也顾不得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量，平日里总是慢性子的他，竟然瞬间移动到于子衡身边，将他推到一旁。
　　那鬼见面前猎物换了，气急败坏的怒吼一声，狠狠咬在阿丑肩头。
　　于子衡见此，神色骤变，喝道：“潇程！”他击退那幻境中的恶鬼，接住虚弱倒地的阿丑，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他的眼底带着无限恐惧。
　　“潇程，潇程，你怎么样，别吓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别离开我。”
　　阿丑凝望着于子衡的眼睛，纷繁杂乱的记忆争先恐后的涌入脑海，那是他这些年一直追寻的过去。
　　那些记忆呼啸着穿过百年漫长岁月，阿丑头疼欲裂，他抱着头在于子衡怀中痛苦的蜷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