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归 番外篇——by林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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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礼听着两家的恭维,却越发觉得他们讨论的,更像是一个商品,一个工具。
朝辞在丫鬟的簇拥下进了祭台后的帘幕中。
又过了片刻,村长从祭台出来,念了一段冗长的祈求今年风调雨顺的话,拉开了春祭的帷幕。
司乐们在台上两侧坐定,帘幕逐渐拉开,身着一身黑色长裙的朝辞从一片黑暗中出现,她缓缓转到台前,衣袂翩跹,在乐声响起的瞬间,她有如一只黑色的蝶,在花海中畅游,又如一只鸟,自由而快乐。
与其说她是在表演,不如说她是沉浸在那片世界之中,她的婀娜与一般女子不同,她身形更瘦削一些,四肢修长,眸中带着少女特有的纯真与娇媚,举手投足间满是无处安放的魅力。
台下众人看得痴迷。
折礼啧啧称奇,附在非道耳畔低声说道:“若是单论眉眼,这位仙姑比之晚香倒是逊色几分,但这一舞,当真是夺目。是吧先生?”
非道颔首,并无多言。
折礼见非道不置可否,自讨没趣,略一挑眉,余光瞥到姗姗来迟的孟庭祎,正痴痴地站在人群之外的台下,那模样,有如见了仙子下凡,三魂七魄具被拐走了一般。
一舞毕,众人才慢慢回味过来,掌声雷动中何仙姑随意一瞥,看到正痴站在近处的孟庭祎,不由一愣。
二人目光相对,朝辞认出是那日被自己撞倒的,孟庭祎只觉又瞧见了那双纯真、无辜、略微失措的双眸,原来她竟是何家的小姐。
村长出来说话,孟庭祎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自觉失礼,拱了拱手,转身要走,却和过来寻他的小厮撞了满怀。
何仙姑见了这一幕,掩面失笑,跟随着乐师退出台前。
她展颜的模样,深深地印在孟庭祎脑海中。
当下村长又请了三大家致辞,接着还有些别的节目。孟庭祎在小厮领路下,入到折礼二人身旁,三人互相行礼,孟庭祎落座。
折礼本想与他闲聊两句,只见他的目光频频落在幕后,借着那三两缝隙,似乎在寻找朝辞的踪迹。
过了片刻,丫鬟引了朝辞落座在何家家母旁,与他的兄长坐在一处。何夫人对女儿的表现甚为满意,正低声交谈着。
朝辞蒙了面纱,侧首垂眸听着母亲的教诲,略一抬眸,便对上孟庭祎有几分呆气的目光,她强忍着弯成月牙的双眼,垂眸敛目,佯装认真听取母亲的教诲,却难掩分心。
自觉失礼的孟庭祎红了脸垂眸,有些不自在地伸手理了理衣袖,咳嗽了两声,斟酌着饮了两口清茶。
折礼坐在非道右侧,便总觉他时不时回过头来,目光越过自己,匆匆向远处投去一瞥,又忙忙收回,他带着些疑问向孟庭祎偏过头去。
何夫人一向敏锐,又最知道自己的孩子心性如何,见她眸中带亮,难掩笑意,心中警铃大作,眉头一拧顺着她的目光转头去看。
孟庭祎怔愣地与折礼对视两秒,折礼向右偏头,循着他的目光向朝辞方向看去,却见一双鹰眼猛然摄住自己。
折礼愣住。
何夫人的目光尖锐而冰冷,比之第一面时,鄙夷与不喜更是毫不掩饰,折礼悄无声息收了目光,稍微挪了挪,借着坐得笔挺的非道,挡住了那犀利的目光。
过了好半晌,折礼才觉着那股愠怒之气散去,方松了口气。
母亲的情绪陡变,朝辞已然察觉,她收起笑意,又恢复了端庄的木讷样子。
何母转眸,紧紧地盯着朝辞,有如巨石压在头顶,朝辞抬不起头来,何母打量她片刻,沉声说道:“时刻谨记你巫女的身份,身为巫女,身心须洁净,行为须得体,只有你一心一意侍奉神明,你的子民才会得到庇佑。”
朝辞低垂着脸,轻轻颔首。
她是巫女之身,须洁净,须得体,须与凡人保持距离,须侍奉神明,须为自己的子民奉上一切……
何母对朝辞的态度十分满意,面色稍有缓和,伸手牵过朝辞的手,柔声地说道:“小辞,娘都是为了你好。”
朝辞茫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满脸慈爱的母亲,她说的不错,这些年来,何母确实对她极好,吃穿用度,都是何府最好的,除了在练舞的事情上严苛了些……
可她还是向往着除了何府以外的地方,她喜欢独自出去走走,笼中的金丝雀,无一刻不向往着蔚蓝广袤的天空……
第75章 映日转花钿
冗长的祭祀仪式终于在村长点亮祠堂女巫神像前的长明灯后结束:“丰裕城到今天为止,已经过去了数百个丰收的年头,只要还有巫神的佑庇,丰裕城必将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村长张开双臂,向何家所在的方向弯腰躬身,所有的村民,都向着何家的方向行礼致敬。
何夫人十分满意地享受着这万人之上的尊荣,这样的地位,便是三代为学的孟家,也是不能享有的。
祭祀过罢,时候已是不早,街上人头攒动,商贩渐多,晚些时候便是夜市了。
“萧先生,苏公子。”折礼二人甫一起身,便听得有人呼唤,他二人循声看去,竟是出得门来的卢佘。
孟庭祎迎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佘弟,今日你可是来晚了。”
卢佘冲他笑了笑:“能出趟门已是不易。”他说着转过头去,卢老爷并卢夫人也往这边走来,见了非道与折礼,向二人拱手。
折礼二人回了礼,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折礼回首,晚香似笑非笑地看他,身边还有面色不虞的何夫人,朝辞倒是不见踪影。
几家势力正礼貌问好间,孟庭祎的父亲也过来了,一时间,丰裕城几大巨头全都聚在了非道二人身边。
“萧公子、苏公子二位真是仪表堂堂,年轻有为,”孟庭祎的母亲是位极知书达理,气质如兰的美人,脸颊的梨涡更添了几分亲切,她笑着问道,“不知两位可曾婚配?”
折礼颇有些不自在地站在众人中间,只觉浑身□□裸的接受着四面目光的炙烤,浑身不适,正要开口,却听得非道回道:“修道之人一向姻缘浅薄,不曾考虑过婚配之事。”
孟庭祎的母亲心中一阵惋惜,倒也没说旁的,倒是卢佘见折礼二人不自在,咳嗽了两声道:“各位长辈不是约了在杏园摆酒喝茶吗?不如让我们小辈们自去逛逛?正好带萧先生和苏公子随便转转。”
“既然是佘儿的恩人,当然也该是我们的座上宾,”卢夫人不赞同地看向卢佘,“怎么能怠慢了人家,两位可否赏脸一同赴宴?”
“二位是卢府的座上宾,更不该怠慢,”何夫人瞥了折礼一眼,“今日我们还有好些正事要谈,疏忽了二位,就不合适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的座上宾,那就回自己家去请,今天我们还要谈正事,不方便带着。
“何夫人说的有理,等过几日,佘弟再请萧先生和苏公子赴宴,今日,就由我们作陪吧。”孟庭祎也接过话来,说着便引了二人出了那包围圈,一面告辞,一面随卢佘领了二人离开。
送走折礼与非道,晚香便也告辞离去,三家各自上了马车,相随而去。
离了长辈,卢佘才长叹口气,拉着孟庭祎向折礼二人说道:“这下就剩了我们几个,想吃什么买什么玩什么,两位千万别客气。”
“卢公子客气了。”折礼回道。
“苏公子才是客气了,若是不嫌弃,你唤我一声卢兄便可,看年纪,你应当比我稍小一些,萧先生看来倒是比我年长。”卢佘看了一眼天色,“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两杯?”
“不错,交友从同祭五脏庙开始,走吧。”孟庭祎应声附和。
折礼带着询问之色看向非道。
“两位诚心相邀,十分感谢,我们便不客气了。”
如此,一行四人便进了一家酒肆。
四人落座,交谈中卢孟二人才得知折礼年岁不过十六,不由感叹他小小年纪便游历江湖,本事了得,又听得他也唤非道一声先生,便先入为主以为非道是折礼的师傅一类的,至少也应当是同出一门。
交谈中卢佘又谈起那狐妖的旧事,言语中颇有些后悔当时杀了她的同类,招来这般祸事。
饭菜上桌,四人正推杯换盏,窗外忽然下起瓢泼大雨。
卢佘道:“今日天气闷热,方才我便觉着天色暗得比平日早些,果真是要下大雨的征兆。”
“不过估摸着再下上两场,就该真的入夏了,这雨下过,山上的花才能开的繁盛些。”孟庭祎坐在窗边,难免有些雨滴溅落,他正起身打算换个地方,却陡然被楼下一抹亮色所吸引。
那女子身着一身藕粉,站在对街檐下,朝着雨幕伸出手,露出浅淡的微笑。
四周不乏忙乱的商贩正收拾东西,所有的动中,唯有那抹静,如雨中之莲,安静恬淡,美艳动人。檐下酒肆的灯照亮她的眸,如夜空般深邃,面纱之下,又该是如何的绝色……
“庭祎,怎么了?”卢佘见孟庭祎如失了魂一般站在窗前,任由飞溅的雨滴沾湿额发,不由奇怪。
孟庭祎回过神来,却是匆匆忙忙往楼下而去。
酒肆的小二见他一猛子扎进雨帘,连忙递了伞给他,孟庭祎抓了伞三步并作两步过了长街,雨幕中哪还有伊人的影子,她便如落地的雨滴般绽开,随即消失不见。
卢佘站在对面酒肆的窗口冲他招手:“庭祎,这么大雨,你要去哪啊!”
孟庭祎恍若未闻,追着自转角处消失的藕粉色衣袂而去。
一脸郁闷的卢佘眼见着店小二关了窗,拍了拍身上的水气,兀自抱怨道:“平日里多温吞的人,今日也不知他这是见了谁……”
折礼在窗沿看得真切,他认出了那正是何家的现任巫女,朝辞。
秉承着私事不予置评的原则,折礼没有告诉卢佘孟庭祎是去追朝辞的事。
好不容易母亲出去了,朝辞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当下便甩去丫鬟,换了一身普通罗裙,戴了面纱出了门。
春祭临近清明,街上很热闹,只是没想到竟下起了大雨,下雨也好,万物生长,莫不需要这及时之雨。
雨声落在耳中,掩盖了尘世的纷扰,倒也不得不算是件好事。
朝辞顺着长街的屋檐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条街于她而言是陌生,也是熟悉的,她要寻一个避雨的地方,等待这场大雨过去。
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浸入鞋底,那也没关系,青石板路上飞溅的水花也好,屋檐上挂起的珠帘也好,逐渐蓬勃的绿意也好,铺陈一地的落红也好,在她眼中,都很美。
街角有一颗百年的茶花树,枝繁叶茂,幽香随着大雨沉淀于树底,被风雨摇落的花朵,铺了一地,在干净的濡湿的青石板上,跟随着若有似无滴滴答答的轻叹,将那抹暗香以汇入的水流,寄往不知名的远处。
朝辞站在树下,面含旁人所不能理解的幸福笑意,安静地聆听着风声花语。
三两滴雨水透过繁密的树干,落入她的发间,正当她伸手去触摸时,一把朴素的纸伞,映入她的眼帘,罩住了小部分她向上的视线。
朝辞有些仓皇而迷茫地回过头来,目光顺着伞,落入伞柄上修长的手上,又落在那个带些书卷气和傻气的年轻男子身上。
是他。
是那个不敢直视自己目光,却还是会偷偷看自己的男子。
眼底可爱的卧蚕慢慢明显了起来,笑意自朝辞眼角蔓延开去,她转过身看向孟庭祎,孟庭祎的目光果然躲闪着飘乎地落在她的头发上,微微从耳垂开始泛红的脸颊,明显拘谨的呼吸,都在诉说着眼前这人的紧张。
朝辞只是笑,她并不说话。
孟庭祎攥紧了手里的伞,鼓起勇气说道:“何姑娘,在……在下孟庭祎……”
局促的自我介绍后,孟庭祎偷偷看向朝辞,后者轻轻点头,再度抬头向花树的华冠看去,沉浸在这由雨隔绝而成的曼妙世界中。
她看着眼前的风雨、花树,孟庭祎便看着她。
唯有这天地不加修饰的真实美景能入她的心。
也唯有她,能入孟庭祎的心。
在那颗心如风雨般躁动的过程中,也在那颗心随着风雨逐渐平静的过程中,孟庭祎逐渐找回了自己。
他将伞收起来,与她一同看着风雨中飘摇的花朵,一同淋着那三两滴带着花香的雨滴,一同沉浸在这无人打扰的静谧之处。
雨声逐渐小了,朝辞看向孟庭祎,她清澈的眸中,带着一丝询问,指着家的方向。
“我送你回去?”孟庭祎试探着开口。
朝辞感激一笑,便钻入他的伞下。
突如其来的靠近令孟庭祎有些晃神,她身上的香气,就萦绕在自己鼻尖,只要稍低头,自己的下巴便会撞上她的后脑勺。
两个人静默地共撑一把伞,在雨中漫步。
雨势渐小,待从蜿蜒小路踱步到自家门口,在那被雨水洗过的翠绿屏障外,雨已经停了,雨后的夜空透亮,月色之下,二人驻足,朝辞看着背后湿了一大片的孟庭祎,略微有些诧异。
她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孟庭祎湿透的肩头,不知所思,半晌,伸手拂过他的肩膀,将那茶花树的残叶拂去,她的手轻的有如一片羽毛。
朝辞向孟庭祎欠身道谢,退出他的伞下,明眸再次与他对视,随后微微一笑,顺着那翠绿屏障,随着一声遥远的“吱呀”开门声而消失在眼前。
孟庭祎在那处傻站了许久,良久才摸了摸自从见着她没有一刻平静的胸口,仍旧撑着伞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