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仙 番外篇——by岁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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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罢,复低下头,笑容温煦:“绪绪,终有一日,你会闻名五海十二洲。”
江绪怔然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那双琥珀瞳中竟比周围的雾还要湿润,最后却只是飞快地眨了眨眼,对着严绥翘了翘嘴角。
“净是在骗人,”他含糊抱怨道,“若真有那一日,我定会好好报答一番师兄今日的开导之恩。”
倒是不再说要换条路走的事了。
严绥轻轻笑道:“好,我记住了。”
他带着江绪落在了观剑崖上某个凸出台面上,江绪注视着他轻巧地收起那柄毫无破损的竹伞,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兄,这伞……?”
“铸剑阁的新作,”严绥抖了抖手腕,伞面顷刻间便干燥如初,“取了东洲的紫玉竹制的,用着倒还顺手。”
江绪又打量了好几眼,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怪不得如此耐用,原是用金子浇筑出来的。
严绥说罢,才玩笑般对着江绪摆摆手指:“这可不能给你,绪绪还是先将剑练明白,再考虑别的。”
什么胡言乱语,江绪忿忿腹诽道,我哪里是这种人!
他懒得再理严绥,率先往那黑黢黢的洞口走去,身后传来低低一声笑,严绥收了伞,不紧不慢地缀在他身后:“剑冢昏暗,当心不要摔了。”
“知道了,”江绪拖长了语调,尾音微微上扬,“师兄也当心不要摔着了。”
刚说完脚下便一趔趄,他飞快地稳住身影,本能朝后瞥了眼——严绥似乎没有注意到,视线落在四周,缓声解释道:
“你先前的那把剑也正好到了该换的时候,当初师尊从铸剑阁取了第十二批制式剑,便是想着好好锻炼你,始终依赖好剑反而难以精进,这剑冢乃是无极峰历代弟子的埋剑之地,神兵锻造不易,它们沉睡于此,只待某天重现于世,再露锋芒。”
细微的嗡鸣自严绥身上传来,江绪倏然转头,却见严绥神色自若地按着剑柄,解释道:“惊梧便是我从此处得来的,如今重回故地,激动得很。”
江绪了然点头,勉强自脑中勾勒出惊梧剑的轮廓——有些模糊,印象中严绥并不会经常拔剑,只能忆起皎皎清光和苍青剑身上篆的“惊梧”二字,还有出鞘时宛若凤鸣的一声清啸。
的确是一把难得的神兵利器。
“随我来,”严绥摩挲着剑柄,对他略微点头,眼神复杂却仍旧温和,“绪绪,你的剑在此处等你很多年了。”
“我的剑?”江绪不解地重复了遍,“师兄为何会知此事?”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事,怎的严绥却如此肯定。
严绥从袖中夹出枚黄符,以灵力催出一团橙焰,江绪这才看清这剑冢的具体模样:无数蒙尘长剑插在累累碎石尘土中,除此之外,也有长枪,弓弩等物四散散落,不远处则是柄比严绥还高上许多的重剑——也不知当年拥有它的人是何等魁梧身姿。
江绪想,此处与其说是剑冢,倒不如说是兵冢。
“你入无极宗那日,剑冢异动,有神兵险些脱离此地禁制去寻你,”严绥边温声解释,边领着他朝着那巨剑走去,“是它选了你作为下一任拥有者。”
并非主仆,仅是拥有,江绪懵懂地自严绥的话中悟出了什么,又不甚明了,直到瞧见那柄深深陷入巨石之中的灰蒙长剑时,才心头猛然一跳。
嗡——!
剑音清啸间,那长剑猛然一抖,有濯濯清光自那千百年的尘土中显现,似琼霄峰上第一捧皎皎月。
嗡——
惊梧紧接着发出铮然剑鸣,如栖凤长鸣,与那蒙尘长剑遥遥呼应,严绥紧紧按着剑柄,眼神似是欣慰,又似是惆怅,江绪按着心口,怔怔然往前跨了步。
“绪绪,”他听见严绥微哑的嗓音在满室剑鸣中清晰到落地可闻,“你终会扬名立万,誉满五海十二洲。”
只是因为这把剑么?
江绪忍着心口骤然的疼痛,眼眶莫名滚烫,他缓慢却坚定地伸出手,握住那冰凉微沉的剑柄,手臂骤然发力——
咔嚓。
蒙尘被剑气撕裂,湛然清光划破满室昏暗,剑身底端赫然篆着三字:
【断山河】
岁迟
惊梧,取惊梧斩凤之意。
第8章 杀心
“从今往后,它便是你的剑了,”严绥刻意跟断山河保持了距离,“绪绪,望你记住,剑不止是剑,日后切勿再发生将剑弄丢的事。”
江绪垂着头,剑柄在铸的时候便加上了大片的山峦河海纹路,他能感受到剑身上不断传来的激动嗡鸣,似是在欣喜雀跃。
“嗯,”他应了声,对着严绥弯了弯眼,“师兄,我大概有些明白了。”
对一个剑修来说,剑并不单是件物什,这大概也是简楼子先前如此生气的缘由。
怕不是把剑当成了道侣,江绪忍不住腹诽道。
严绥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涣散地落在那柄剑上,背在身后的手掌攥得很紧,江绪等了会,又试探地轻声唤他:“师兄?”
“嗯,”严绥这会倒是应了他,语气稀疏平常,“神兵不和你先前用的制式一般,望你日后去剑堂时再专心一些。”
江绪脸上一热,讷讷点头,道:“我会的。”
“我倒是希望你这次说的是实话,”严绥玩笑般道,“我回来不过几日,连简阳子师叔祖都找到了我这来,教我好生苦恼。”
未免过于夸张,江绪明显不信他,只是敷衍道:“既是被它选择了,我自会担当起剑主该有的责任。”
嗯,今后练剑的时间可以延长至两个时辰。
严绥却敛了笑意,正声道:“绪绪,你错了,这不是责任。”
江绪缓慢眨了下眼,严绥周身气势骤然一涨,惊梧险些脱鞘而出,他按着那冰冷剑柄,声音沉沉如钟鸣:“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对得起手中剑,护得住心中之道。”
“知道了,”江绪先是应了他,又飞快岔了话头,“师兄最近怎的如此喜欢讲大道理,比那些个师叔祖还要话多。”
严绥被他噎得失笑,不禁摇头轻轻叹气,终于打住了说教,语气和煦:“知道你不爱听,罢了,先到这吧。”
听意思似是还有下次,江绪瞬息间垮了脸,在心底盘算着该怎么远离严绥好躲过一劫,殊不知面前这人早就把他的这点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走罢,”严绥也不拆穿他,示意他跟自己离去,“难得你有天如此勤奋,现下去了剑堂,正好赶上师尊的课。”
江绪本能地应了他,才迈腿又低下头,脚步一顿:“师兄。”
“何事?”
“我便如此……捧着它出去?”江绪故作乖巧地对他笑了笑,“师兄的惊梧,当年也是没有剑鞘的么?”
严绥哪里会不知他的意思,语气轻缓道:“是师兄疏忽了,剑鞘应是散落在四周了,绪绪不若找找。”
他说罢,顿了顿,才道:“看来断山河也是个不太省心的主。”
江绪便瞪了他眼,也不知这是在映射谁,他想着,自顾自转身去寻自己的剑鞘,再也不肯答严绥的话。
“绪绪,”严绥似乎是跟在他身后,轻声唤他,“绪绪。”
“不要吵,”江绪难得凶人,飞快转头又瞪了他眼,湿漉漉的,没甚威慑力,“你影响我了。”
结果严绥当真不说话了他又有些歉疚,好不容易从一堆尘土中寻到了断山河的壳子,他小心翼翼地将不断发出震颤嗡鸣的件收归鞘中,慢吞吞地转身,踌躇想着该如何跟严绥说道方才的事。
结果严绥还真的用惆怅失落的眼神注视着他,见江绪转身,又拙劣地浮出点平平日里的笑:“绪绪可是好了?如今有了剑,想来也能自己去剑堂了。”
这未免过了点,江绪腹诽了句,收了剑往他身边凑了点,实诚道:“若师兄有好好听简阳子师叔祖的话,就该知道我如今还未曾学会御剑。”
严绥微微扬着眉,那点子失落消散得无影无踪:“也无怪乎他们找到我这,师尊这几十载闭关,你是一点都没学。”
也没见你之前管过我,江绪识相地将这话憋回心底,对着严绥讨好地笑,一迭声保证道:“今后绝对不会如此了,师兄,你可否……”
“当做没听过?”
严绥微微拖长了嗓,刻意顿了好一会,又不温不火地笑了声:“绪绪,收买我可不太容易。”
“报酬自然有,”江绪眨了眨眼,轻快道,“师兄既是说那鹦鹉聪慧,想来也是喜爱得很,我便把它送你了。”
也不等严绥回答,他又飞快补充道:“等会回去便连着笼子一块带走罢。”
当真是迫不及待得很。
严绥微挑着眉噢了声,眼神似笑非笑:“只是这个?”
“我又没什么可以送人的,”江绪理直气壮地回他,“不像师兄,我一穷二白,整个无极宗都知道。”
他说罢,只见严绥沉吟了会,似是有些为难,最后道:“那便先欠着。”
“自然可以,”江绪忙不迭地应了,笑嘻嘻蹭到他身边,“师兄,我们快走吧,不然得赶不上师尊的课了。”
既是欠着了,那什么时候还就另说了,江绪满意地翘了翘嘴角,催着严绥往外走,只盼着对方今日之内都不会想起此事。
至于之后?
江绪乖顺地搂住严绥的手臂,眼神清亮狡黠。
自然是之后再说。
……
到剑堂没多久便遥遥地听见点起哄声,江绪甫一踩在地上,就听得远处传来声熟悉的嚷嚷:“雅!你有本事,就别耍阴的!”
江绪神色一亮,作势要往前冲去,又被严绥拦住,在他耳边轻轻叹了声,无奈道:“雨天路滑,当心摔了。”
“你不懂,”江绪急得去掰他的手,“雅师姐跟程师兄的切磋难得得很,你快些放我去!”
严绥被他气得一笑,用完就丢,也不知跟谁学的这些性子,他懒得再说,松了手目送着江绪背着剑跑进雨里,也收了伞施施然跟在他身后,眼神微深,将远处的吵嚷声一字不错地收入耳中:
“说你是花孔雀,还真把自己当成个花里胡哨的山鸡了?”雅哼哼笑着,夹杂着兵刃交接的丁零当啷声,“我主修医术,不跟你玩阴的,难道还跟你这莽夫硬着刚?”
“切磋向来有规矩!”程阎听起来愈发气急败坏,“把你这劳什子玩意收了,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雅却一字不顿地怼他:“怎么就不堂堂正正了,这亦是我自己的本事,无极宗也并非全是剑修,你若要所有人都同你比剑,那究竟是谁不堂正光彩?”
江绪脚下一转,眼前便出现了剑堂前的那块试炼地,绯红与孔雀绿的身影缠斗在一块,雅使着两柄短刀,微微启着唇,不断有浅白雾气自唇边散出,身法轻灵诡异,每回都能将将躲开程阎大开大合的招式,利落得很。
看来此次切磋,还是雅师姐要更胜一筹。
江绪这么想着,耳边传来严绥温缓的嗓音:“程阎这性子,才是真的不适合习剑,他性子急,路数总是偏激进,倒是适合习刀法。”
江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解问他:“可他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的确,”严绥眼神始终精准地落在场内二人即将落脚的地点,“虽说激进了些,但总能打得人措手不及——但程阎来来去去也就这么些路数,只需要多遇上几回,便能轻而易举地破了他的节奏,比如现在,”
他顿了顿,抬手轻轻卡着江绪的下颌将他的脑袋掰向某个方向:“程阎总是习惯在换招时连接上个无甚大用的剑花,若是还不改,他终有一日会吃个大亏。”
果不其然,江绪眼见着程阎旋身抬腕,长剑才将将转到一半,雅便一矮身,短刀悍然往上削去——
当!
长剑脱手,雅的身影倏然压至程阎身前,短刀抵上喉骨,她抬着眼,白雾袅袅氤氲了她的神情,只能听见微哑的嗓哼笑了声:
“你输了。”
江绪发出声赞叹,忍不住道:“师兄不愧是师兄,竟能将战局看得如此清楚。”
赢的人分明是雅,严绥轻轻笑了声,松手鼓掌:“雅,你的武学又精进了许多。”
“师兄谬赞了,”雅随手拨开颊上碎发,插刀入鞘,对严绥点了点头,“不过是有所感悟,离下个境界还差了许多。”
“嘁,”程阎在一边翻了个白眼,抬脚从地上勾起剑,“胜之不武,哪有精进一说。”
江绪眼见着雅眉尾一压,一副要跟程阎再继续切磋的样子,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严绥嗓音微沉,肃声道:“何为胜之不武?”
程阎被他看得心头一虚,却还是大声回道:“她使毒,便是胜之不武!我无极宗向来教导弟子光明磊落,雅她怎能这般!”
“使毒怎么就胜之不武?”严绥神色愈发严肃,“雅本是医修,这亦是她所学之一,既已知她有此能力,你便应更加小心,而不是让他人迁就你,日后论道大会碰上南洲巫族,你难道也得说人家使毒胜之不武么!”
场内骤然安静下来,江绪的视线往四周梭巡了圈,竟在不少人脸上瞧出了沉思顿悟之色,就连程阎也哑然地跟严绥对视着,似有悔意。
而雅只是沉默着擦拭着短刀,她脸上有剑气划出的口子,如今还在渗着血,微微勾着唇,似是讽刺,又似是别的意思。
江绪只能觉着她并不开心。
半晌,程阎才嗤了声,道:“严子霁,你怎的总是帮她说话,究竟谁才是她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