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少年——by巫山有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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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甲坏了吧!”
宗朔闻言,回手扣住背后的腰部锁线,摸了摸,而后叹了一口气。
“你系的是死扣……”
最后,阿曈死要面子的不肯认输,宗朔没说话,只是穿着重甲看着半夜的军报。而小阿曈,则窝在将军身后,直到油灯都要燃尽,才举着一双笨爪子,解开了最后一颗系死的扣子。
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过第二日一大早,小恶人便不见了。宗朔只浅浅歇了一小会儿,口渴叫水的时候,是帐外的营卫送来的。大比过后,各营将军都忙着整兵,所以战备议会便推迟了两天,宗朔忙中得闲,稍稍松了下来,
他捏着发木的眉间,按了按太阳穴,刚饮了一口茶,那个把亲卫的活干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少年便回来了,只是粘了一身草沫子与狗毛,小辫子也散了。
宗朔只见少年偷偷瞄了他一眼,而后掩耳盗铃的,捂着怀抱,闷头直奔自己的偏室。
只一会儿,正吃朝饭的大将军,就听自己这个从来都肃静沉严的帅帐中,此起彼伏的,响起了狗崽子的哼唧与呜嚎声。
“?”
“给我出来!”
于是,一身狼狈的少年,怀中抱着一窝尚未断奶,毛发稀疏的小黄狗,一步一蹭的到了宗朔眼前。
“就,就养几天,林中太冷啦,这几个体弱不好活。”
阿曈见宗朔一直黑着脸,眼底还有些微青,像是缺觉!他阿纳说过,人呐,缺觉就暴躁!于是阿曈赶紧堵住宗朔即将出口的话。
“我是犬军统领嘛,你封的!我的部下,今天要借住在我屋子里,本统领已经批准了!”
宗朔看着少年怀里那没两根毛,眼睛都没睁开的“部下”,深觉他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是,帅帐中暂且喧闹了一阵,直到一只涨奶的大黄狗跟在阿曈身后,苟苟祟祟的钻进偏室,那屋里的小狗才算缓和下来。宗朔闭目喝了一盏茶,他终于恢复了平静。
直到中午,阿曈还是呆在帐中,抱着吃饱又暖和了的狗崽子,炸着一脑袋毛的在宗朔眼前晃悠。他在从小在山中野惯了,衣服破了,小辫散了,也有阿纳殷切的照顾。而如今,唯一一个会这些手艺的阿云,还在养伤,他可不想因为自己再叫阿云抻到胳膊。
于是,少年一天都是这副破破落落的样子。
这叫出身高贵,即便戎马多年,也依旧洁净整齐的平成王镇国大将军,实在没眼看。
阿曈被男人叫到眼前时,尚且还有些懵,直到那人不知从哪拿出一条狼毛的头绳,阿曈才高兴的一跳,而后转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宗朔,一脸期待。
弟弟给的狼毛毛回来了,那祖宗的晶母坠子还会远嘛!
却不料将军“郎心似铁”,面无表情的一把扭过阿曈朝着他微微仰起的小脸蛋,直接挑起少年杂乱的好几缕小辫子,动手就解……
没过多久,宗朔便一脸满意的点点头,没错,解辫子要比解甲容易多了。只是若是再编起来,就有些难。他只会梳成年男人的冠顶,与行军中的束发。
可眼前这少年不知加没加冠,于是宗朔便直接束发,他将阿曈的头发吊起老高,中途直把少年梳的龇牙咧嘴。
即将绑定发根,阿曈却回头嘟囔,“诶呦,紧了,紧了!”
可阿曈等来的却不是松头发,而是眼前的男人单手抬起了自己的下巴,骤然凑到自己眼前!两人顷刻间呼吸相闻。
阿曈一时间麻住了,没敢动,他鼻尖尽是男人身上凌冽的香气,氤氲的他脸有些红。
这!这,是要干什么!少年浑身僵硬,但眼珠子却来回乱瞟。
宗朔微眯着眼,剑眉入鬓,凌厉的眸子像无低的深潭,仿佛要将人吸扯进去。
他抬过少年小巧的下巴,盯着撩起碎发后,少年光洁的额头。
只见,那双秋水明眸之上,螓首叶眉之间,一抹灿金色的徽纹,蜿蜒在少年的额中央。
如一朵古老而繁复的花钿。
第十九章 不知所谓
少年被男人用衡阔的身躯,笼罩在幽幽的烛火暗影中。
宗朔正看着阿曈额间的纹路,但却无法抑制的,望进了眼前这双莹莹的眸子中,他澄澈又悠远,天真又兽性,借着烛光的跳动,茶色的瞳孔中似有星河闪动流转。
两人一站一坐,高低相就,却僵持不下。
最后,男人闭目屏息,生生的转开了脸,松了手。
他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仿佛这双眼睛正注视的不是自己的面目,而是灵魂深处所有的呼啸与翻腾,他下意识的逃离了。
今夜月色沉沉,星河如聚。
今夜帅帐中烛火灭的比以往都要早。
次日清早,阿曈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出了帅帐。昨夜,他自认为,那煞星是服了自己了!因为狼群中,两相对视,先转开眼睛就是认输!于是,他毫不客气的朝“手下败将”要了一瓶上好的伤药,准备明天一早就拿给阿云!
只是刚出帐,守在门口的营卫就一脸诡异的盯着自己瞅,要笑不笑的。阿曈淘气的跑过去拽了人家的盔甲红缨,还做了个鬼脸,才转身朝辎重营的大帐跑去。
只留下被拽掉了几根红缨的营卫,看着远处阿曈跑起时沉甸甸趴在后背的发辫,又一脸不可说的悄悄往帐中望了望,结果被营卫长踹了一脚,“瞎想什么!老实点!”
阿曈跑了一路,总觉得今天有些不寻常,怎么这样多的人朝他看?不过他抬腿从裤子内侧的兜里,掏出来一只极精致的白玉瓶,又毛手毛脚的拔开瓶塞,闻了闻。
好香啊!行,好闻就是好药!
而等阿曈猴急的掀开辎重营大帐,就见阿云正坐在榻上自己包腿,他刚要开口问没有好一些,可还没等开口,却听一声轻笑。
原来,阿云打眼一看少年,便笑的手一抖,连还没绑好的绷带都散了。
阿曈站在门口挠了挠脑瓜,手指还不小心刨开了几缕本就撅起来的发包,“怎么啦,我怎么啦,你们都笑什么?”
少年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一大早的,他还没来得及惹什么祸吧。
阿云止住了笑,就手松开了绷带,翻了翻包袱,拿出一面小铜镜,朝少年一招手,“快过来!叫你自己看一看,人家都笑你什么!”
阿曈拿着小镜子把玩了一会儿,他阿纳也有一块镜子,不过比这个大,还比这个照的清楚。不过他自从下了山,别说照镜子,连水潭都很少照了。
“哇!你还带着镜子呐。”阿曈只感叹,而阿云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只是少年的高兴只维持到了举镜自照的前一刻,阿曈好奇的往镜中一瞧,只见自己的脑袋就像个鸡窝一样!辫子被编的七扭八歪,脑袋上还翘起一堆乱发!
阿曈被自己丑的一拉手臂,嫌弃的将镜子拿远了。心中不由的想着,那男人小心眼!输了就这样报复自己!
阿云尚且在问,“你自己梳的头么,着实有些,呃,有些……”
还没等他说完,少年就一噘嘴,“你们将军梳的!亏他还梳了好长时间,就这?”
但他着实有些冤枉人了,宗朔本来把阿曈的发都束好了,吊高的发尾很清爽,可谁料束起了头帘,转脸一看,阿曈额间灿灿的金纹便清晰而明显。
不知出于什么心里,大将军一愣,又把阿曈柔软滑润的头发打散了,编了回去,于是手艺便差了些……
闻说是将军梳的,阿云一下便将要说出口的话哽住了,而后下意识的往回找补,“啊,还是,有些别致的!”
不过阿曈一摆手,表示看在那瓶好药的面子上,不与那煞星计较,再说,他又打不过他,还能怎么滴,骂人他也不会……
于是少年正好将朋友已经散开的绷带解开了,拨开玉瓶把药粉均匀的洒在淤青的伤口上,又伸手揉了几下,“里边的骨头裂开啦,你要好好养伤。”
他们家总在山间救助一些断骨头或是有病的兽类,阿曈帮着水时打惯了下手,所以对外伤颇为熟稔。
只是阿云却把还在往外倒药的那双玉手按住了,“够了够了,这样的瓶子,药很金贵的,你留着应急。”
阿曈呲牙一笑,“我?我用不着!”他筋骨强健,即便断了也几天就长好了。说话间,阿曈把玉瓶往朋友的衣襟里一塞,“不要省着,没了我再去要!”
“我已经有了,这瓶你留着。”
说话间,阿曈就见阿云从包袱里也拿出了一只玉瓶,只是看着没有自己这一只精致。
“别人,别人给的。”说着,阿云有些不自在,将药瓶收了起来。
阿曈不明不白的看着忽然有些脸红的朋友,歪头打量着没说话。倒是阿云咳了一声,拽过了愣神的少年。
“过来吧,我给你重新编一编头发,趁着他们去营训了,没人在,免得他们笑话你。”
阿曈点头,老老实实的蹲在了阿云脚边,方便他伸手编发。
阿云指尖灵活的动着,少年的头发柔软,转眼便编好了一股。而后,阿曈转脸看着垂在塌边的伤腿,便伸手将那只腿托在了手掌间,以便朋友能舒服些。
阿云一愣,编发的手停了一会儿。他总觉得少年与军营中自己需要戒备的男人们都不同,令他觉得亲近又放松。最后,他吸了一口气,吞吞吐吐开始与少年说话。
“我,我替家人到军营来,冒着很大的危险。本以为要独自硬撑着,没想到,遇到了你和书生,我,我很感激的。”
阿曈笑出一弯月牙眼,露出两个小梨涡,回手拍了拍阿云,但少年也灵敏的感知到了身后这人有些不同以往,“你有心事吗?”
“也,算不上,我碰到了一个人,他好像猜到了我的事。”
阿曈也没问什么事,只说,“那很糟么?”
阿云自己也说不上是糟还是不糟,“他没说出来,还救了我,药,也是他给的。”只是那人没说话,突然出现在他洗澡的水边,扔下药转身就走了。
“可能觉得我很不堪吧。”
阿曈转过头,“那他是好人啊,你要谢谢他。我阿纳说,男人嘛,做的比说的重要。”阿塔就不爱说话,但阿纳说他是个好男人来着。
阿云有些吃惊,他只是实在心中翻滚难受,这才忍不住一说,却没想到少年竟然还真的接上了话,甚至很有道理。只是,不知为什么,莫名有些好笑。
阿曈嘿嘿嘿笑着,“你要找媳妇了嘛?”
阿云顿时脸就红了,下意识想起那人的背影,于是羞恼的扳过少年的脑袋,“瞎说什么!别和那帮满嘴荤话的兵痞子学!”
“哈哈,那可太巧啦!我也是下山来找媳妇的。”阿曈有些心虚,心道这真是提醒他了,下山这些日子,他都忘了这一茬了。
两人嘁嘁杂杂的说了半天的话,少年还没有觉醒羞耻的意识,他快人快语,惹的阿云一阵笑,也放开了紧绷的心神。
临走时,阿云塞给阿曈一只持弓用的护指套,而后吞吞吐吐的说,若是遇见了,于僻静时,要他转交给骁骑营统领萧冉,相助之恩,稍作答谢。
阿曈点头,“包在我身上!”
于是,他便心怀这一任务,连偷懒出城去胡杨林逗狗都不曾,一天都扎在军帐中,看一波又一波议事的将领进进出出,说什么边境啊,草原啊,进攻防守之类的。
宗朔早就注意到了在帅营中转转悠悠,抓耳挠腮的少年,又见他一直盯着萧冉看,就借故回内室换外套的功夫,把人叫来眼前。
看着阿曈这一头精致的小辫,大将军一挑眉,“谁梳的。”
阿曈扭头不理,心想,还说呢!瞧你那手艺吧。
见少年噘嘴不理自己,还伸着头往厅里瞧,宗朔换完了衣裳,“准备准备,我与萧冉要出城寻昭城附近驻防情况。”
阿曈一听,登时“啊”的一声,有些着急,这哪行啊!他东西还没送出去呢!
支吾了半天,阿曈才吞吞吐吐的说,“那,能带上我么。”
“巡防重事,不带杂人。”
说完,宗朔便眯起眼睛,抱着手臂静静等着。
只见少年一跺脚,下定决心一般,“那,你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那哑巴将军,就说是答谢!”
“答谢?你答谢他?”难道这人最该答谢的,不是自己么。
“对对对,还要僻静之处,记住了,要僻静之处!”
宗朔没说话,伸手拿过阿曈手中的护指套,转身出屋了。只是,接下来一下午,宗朔就见那小子鬼鬼祟祟的躲在屏风后边盯着自己看,眼神幽幽的,仿佛控诉自己没有给他办事。
但大将军没理他。
直到天色渐暗,亲卫营集结一小队兵马,宗朔轻甲要出城,阿曈才找到机会申诉。
宗朔看着整装待发的巡防小队,朝军营后的小山打了一声口哨,等了半天,马没来,于是他皱着眉又打了一声口哨,马还是没来。
就在宗朔要换匹马乘的时候,只见那气闷了一下午的少年从帅帐旁踱步出来,眼神带着控诉,自己那匹久召不应的神俊,此刻也正形影不离的跟在他身后。
一人一马,与宗朔遥遥相望,极具威胁意味,少年一仰下巴,示意,到底办不办事!
宗朔无语,掏出那只指套,回身甩进了身侧萧冉的怀里。
乌骓立刻跑过来载人,大将军勒马便跃出了老远。萧冉看看动身的小队,又看了看朝他比比划划的阿曈,擒着嘴角反应过来,也勒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