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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少年——by巫山有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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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从没让你进过此处的,只是如今,合该叫你也知道罢。”
  宗朔的手有些抖,“这些是……”
  “咱们一家的兄弟姐妹,仆从亲友,都在这了。”
  莲生也不多说,直接上前,用仅剩的左手,给宗朔号脉,过了好一会儿,在宗朔的沉默中,和尚点了点头,却没再问什么。
  宗朔看着眼前牌位上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或有从小照顾他的奶妈与管家,或有忠心跟随在父亲左右的能臣武将,如今都静静的林立在这间香火袅袅的佛门小殿里,聚在一起了。
  “你既从幽晦之中醒了,余毒已清,便如同新生。”莲生给宗朔点了三支香,“拜过之后,前尘就此了断吧。”
  莲生看着沉默不语却不来接香的宗朔,心想,这孩子长相随了千泉,轮廓分明,英朗俊逸,但性子,却与他父亲重华如出一辙,一样倔强、不屈,面冷心热,杀伐果断之下,又是个仁人君子,这让莲生欣慰,又因此而忧心。
  当年他晚到一步,再见面时,宗朔已然已经被灌了毒,这些年来,众人四处寻便解法,却仍不能得,就连圣僧也毫无办法。而今因缘际会,得以痊愈,实在是幸事。
  但莲生不想再叫他们的孩子重蹈覆辙了,天下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没有谁是注定要背负苍生的,这个在从多年艰辛困苦中终于熬出来的孩子,不应该再过多的难为自己了。能做的,该做的,这一屋子的灵位,已经做了,能杀的,该杀的,他也杀完了,太子翻案时,京中的菜市口,排着人头斩了一个月。
  往事已矣,什么也不该成为宗朔的负担。
  宗朔跪在了众多的灵牌之下,仰头看着他们,就如同是看见了那个刀光剑影,又惊心动魄的前尘旧景。袅袅的香烛气渐渐围绕宗朔,他少年时期的旧伤仿佛又隐隐抽痛起来。
  幸而旧毒已清,否则眼前这如灵山一般的家仇血恨,迎面而来,他必入魔障。
  莲生擒着三炷香,静静的看着宗朔心绪翻涌的眼眸,面目氤氲在幽寂的燃烟之中。
  云中寺用膳的禅房中,已经是朝食的末尾,带路的小师傅给阿曈拿了很多素食,一碗香油素馅小混沌,一只用面皮过油炸成的素鸡,各色小菜,酱果子,还有一碟子腐乳豆腐。
  阿曈也不客气,左右瞧了一瞧,见周围的大桌子都空着,也没多少人,便径自坐到了还在吃饭的最后一班和尚身边,和尚们见这个少年俊秀灵气,只以为是哪个居士家中的孩子前来吃一口饭,便只笑着打了个招呼,没太见外。盖因为云中寺是上不来外人的,也无需防备。
  阿曈笑嘻嘻,而后照葫芦画瓢的与众僧人一般,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僧礼,几个小和尚还纠正了指点了他一番。
  带着阿曈的那个小沙弥很尽责的将寺中颇为可口的饭食都拿了些来,又怕阿曈吃不完,便也都夹的不多,而后到了小沙弥做功课的时候,他便嘱咐了阿曈几句,又叫同桌的师兄弟们看护着些,就先走了,想着等这少年吃完再来接他。
  阿曈开头还是老老实实在吃饭的,这素斋味道极好,他虽然平日不怎么吃素,但今日也胃口大开,只是还没吃几口,就没了!
  众僧见这少年已经吃了许多,都怕他撑了,他们这时常有山下来的居士亲朋,因为饭食美味,总是吃撑了走,颇为难受。
  却不料这少年也没用他们给添饭,他直接端着大僧钵,耸着鼻子嗅了嗅,最后捋着香味就去了。
  收拾餐饭的大和尚刚要将剩饭炒了,做中午的餐食用,就见一个少年颠颠的跑到自己身边,很标准的行了个僧礼,而后瞬间将大钵盂递到他眼前。
  少年滋溜一下,舔了舔嘴角的饭粒子,“这里管饱么?”
  和尚一愣,没见过这样的,“管,管饱啊!”他云中寺堂堂天下佛宗,别的不说,吃个饭还是管饱的。
  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我要添饭了!”和尚刚要给阿曈盛饭,就见眼前这少年歪头看了眼他们蒸饭的木桶,今日剩余的多,还有满满一桶加了枣子、香豆与竹食的米饭。
  少年也不再递饭钵,直接伸手一指,“我看用那个就行!”
  最终,一群大和尚,稀奇的围在阿曈的桌边,看着他抱着一大桶饭,吃得正香,眼见的今日的剩菜就不够了,做菜的和尚又赶紧起锅烧油,重新再做,忙的一脑袋汗。
  毕竟是他应承的,得管人家的饱啊!
  阿曈边吃边感慨,这里的米饭怎么都这么好吃,宗朔长得身高体长的,那里又大!看来还是伙食的关系,那他今日也要多吃些!
  阿曈渐渐的吃,和尚们反倒都笑着释然了,不再去看,天下稀奇之事何其多,唯禅心不变尔。
  几个和尚渐渐也吃完了,即将离开之时,其中有人问做饭的大和尚。
  “今日圣僧饭否?”
  众僧一听,也都忧心,坐在原处等着回应。
  大和尚给阿曈端上一盘子清炒野山菌,“诶,今日圣僧还未醒,这定术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阿曈一听圣僧与定术两词,就知道说的应该是宗朔的大师傅,刚想开口问问大师傅如何了,只是还塞了一嘴的饭,没有空闲开口,便鼓着腮帮子,猛力的嚼了几下。
  没等阿曈开口,另一个和尚闻言便一叹气,“阿弥陀佛,圣僧佛法武功精深,必能坐化得道。”
  “只是,这衣钵传承,该如何是好!”
  “圣僧只有一个俗家徒弟,是从小养在身边的,今日想必是回来承袭的吧。”
  “那,不是得先剃度么?来得及么?”
  阿曈一听到这,一口饭没咽下去,“噗”的就喷了出来,溅了对面说要剃度的那个和尚一脸。
  “什么?宗朔要当和尚!”
  那和尚一脸莫名,但脾气也好,只擦了擦脸上的饭粒,“欸,怎可直呼太师叔姓名。”
  阿曈倒吸一口气,“太什么师叔!剃什么度!当什么和尚!”
  说罢,撂下饭桶,而后“嗖”的一下,转身就近,迅速翻出了膳房的窗户。
  阿曈速度极快,众僧只看到个影,根本来不及阻拦。做饭的大和尚腿脚快,紧忙边喊边扑到窗边,“小郎君快停住,下边是山崖!”
  只是等和尚往窗外一看,就见那本应跌落的少年,却身形极迅捷的攀越在山峦之间,于陡峭处,只一伸手,便能轻易将五指插在山岩之中,身姿之凌厉,叫众僧无言,面面相觑。
  阿曈心急火燎的可管不了许多,他得赶紧去找人,再晚,他“媳妇”就要变秃瓢了!


第八十八章 你要为自己自由(二更)
  长生殿的缕缕烟丝中, 莲生注视的宗朔,他手上的香烛即将燃尽了,宗朔尚且还没接。
  这会儿功夫, 只听外边有人气急败坏的在喊, “宗朔,宗朔!你在哪呢?剃没剃啊!”
  喊罢, 因为找不着人, 阿曈又气得直跺脚,伸着爪子“嘶啦啦”的挠墙根,毛耳朵俨然就要冒出来了。
  这里四处香烛冉冉,阿曈追着气味到了这里,便嗅觉不太灵敏,分辨不出来了, 于是只能喊一喊试试。
  宗朔听声猛一回头, 看着外头明亮的日光照进斑驳的殿门, 和着少年的声音一起,把这气息沉沉的屋室都显得透亮了, 他神色瞬间缓和。
  莲生见状了悟, 此刻终于眉眼含笑, 他们孩儿遇到了个不错的人,生机勃勃的,叫人喜欢。
  随即, 莲生将还剩一小寸的香烛送到了宗朔手中。
  “返回本心,你要为自己自由。”
  宗朔最终接了香, 拜祭四方灵位, 而后将香烛插在父母的案前, 他又跪下朝莲生叩首, 莲生也受了。
  “殿君,您是否……”不必说,莲生也知道宗朔的意思,于是他转过身,摆了摆手。
  “我的红尘已死,能有如今也算得偿所愿,而你才刚开始。”
  而后,听着外头越演越烈的挠墙声,莲生笑着一摆手,“快去吧,再晚,你那红尘就要将寺里的墙壁挠穿了!”
  宗朔看着莲生的背影,宽大的僧袍遮住了这副在他年幼时看来,就极玉树临风的身躯。外头起了风,风一拂,大门被缓缓吹开。这缕风绕过了定恭太子赫连重华明灭的案上烛火,又潜行下来,吹起了莲生的袍角。
  宗朔终于转身,求仁得仁,在见了这一殿的光景后,他深深理解的这个再没入过世的,父亲的侧君。
  他始终,都是守在父亲身边的,或□□立马,或朝堂云雨,如今尘土归寂,他便来做最后的守墓人。
  宗朔本想着带阿曈一同来拜祭父母与莲生,但莲生却背过身,清风又缓缓的合上了殿门,尘归尘,土归土,旧事已了,不必再牵挂。
  来拜什么?这样一屋子林立的阴阳旧友,别吓到人家了,而清风又吹回了长生殿,殿中所有牌位前的烛火明灭,一双金丝木牌位前的烛焰跳动,而后平静。
  人他们已然见到了,不错!
  阿曈蹲在墙根下,被一阵凉风拂了脸颊,顿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觉得有些凉,便一跃到了墙边的大榕树上,挂在上边垂手垂脚的往下四处找人。
  就在他决定要不要在这静谧的寺庙中嗥两嗓子的时候,就见宗朔不知从哪里绕出来,此时已然朝自己走过来了。
  阿曈盯着男人那一头仍旧茂密乌黑的头发,松了一口气,“哼”了一声,瘫在树杈上不下来了。
  宗朔走到树下,仰头,透过浓翠的绿树枝叶,看着阳光斑驳的照在阿曈的身上,他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觉得身上都轻了。
  宗朔在树下张开手臂,阿曈却扭脸噘嘴,“我不和大和尚亲亲我我!”
  宗朔失笑,“什么和尚?”
  阿曈龇牙,瞥着眼睛找小茬,“听说你要出家去继承什么衣钵,和尚可不能成亲的。”这他阿纳和没少讲故事,什么“风流和尚孽情债”、“高僧问红尘”之类,可没一个好下场!
  男人眯着眼看阿曈,“既然没人要我,做和尚也没什么。”
  阿曈一听,哪里还肯,本就是玩笑话,于是立刻转头,“我要我要!”
  于是,少年手一松,软软的从树上垂下来,笑着扑到了男人结实的怀里,两人抱作一团,细细的贴蹭着,心中喜爱无限。
  阿曈看到了宗朔,心中安稳了,两人温温存存了半天,这才想起被他扔在膳房的半桶饭。
  “诶呦,我的剩饭还在膳房呢!”
  宗朔觉得时辰已然差不多了,大师傅快到醒来之际,“无妨,佛寺不会浪费粮食,会留作下顿。”
  说罢,宗朔就放下了阿曈,给人家整理衣衫,牵着手走了。最后,宗朔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在红尘之外古朴殿门,心中默念,“孩儿去了,爹娘勿念。”
  而阿曈也下意识回头,他双眸中瞳孔泛金,不知看着什么方向,偶然一顿,歪头看了一会儿,而后下意识摆了摆手,又打了个凉凉的喷嚏,便被宗朔脱下的带着体温的袍子裹住了。
  阿曈鼻子一耸,“宗朔,袍子有股火味儿,”
  “不是火,那是香烛味儿,不喜欢?”
  “也还行,我又不嫌弃你。”就是更像和尚味儿了,阿曈想起这茬就闹心!于是一路上,就絮絮叨叨的,给宗朔讲从阿纳那里听来的和尚故事,最后还做了个总结。
  “你要是被大和尚剃了脑袋出家去,我就伙同我们全家,把和尚都揍一顿,再抢你回去!反正我阿纳又生发的绝招。”说到这,少年还颇为得意,已然不怕这一番了,觉得自己主意不错。
  宗朔浑身放松,眉目渐渐舒朗,听着阿曈的话直笑,“你觉得我舍得?那岂不是日日要破戒。”
  “什么戒,要日日破。”
  男人眼睛一眯,趴在少年耳边哼笑,“色戒。”
  阿曈听完有些脸红,眼神闪烁,而后又嘻嘻的笑,“啊!每天都要破戒哇,好累的。”
  说着,便与那座古旧的殿室渐行渐远。
  两人刚走到青砖铺就的路上,那个领着阿曈去吃饭的小沙弥便急匆匆的找来了,见到正走过来的两人,他抬起袖子蹭了蹭脸上的汗,对阿曈说,“您在呐!”
  膳房的和尚在他做功课的禅室找到他,说他领去的那少年跳崖了!这可吓到小和尚了,于是功课也不做了,到处找阿曈,只是还没来得及四处找,圣僧便醒了,叫他不必惊慌,去荷花池附近看看。
  于是他刚走过荷花池,这不!就瞧见了么。
  “快随我来,云智大师醒了!”
  宗朔闻言神色一整,立即带着阿曈快步朝圣僧闭关的禅室去了。
  云中寺极为宽阔,整座山巅都建有不同的禅室与舍宇,但作为圣僧,却只占其中毫不起眼的小小一间,青瓦白墙,方方正正。檐下有鸟儿筑的巢,门缝间有猫儿进的口,不像是高僧禅室,到更像是寻常农户人家。
  这里的一切宗朔都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少年时期,最后一个叫他安稳的所在。
  推开门,一个老和尚慈眉善目的坐在一片旧蒲团上,朝进来的两人招了招手,“过来,叫贫僧看看,听说你的毒解了。”
  宗朔赶紧上前,给云智禅室握脉,片刻后,大师抽手,点了点头,有些欣慰,而后又看了看不断在打量自己的少年。
  “大师傅,这是阿曈,我的妻子。”
  随后,宗朔又轻轻扯了扯阿曈的手,“这是我和你说过的大师傅,叫人。”
  只是阿曈此刻有些愣神,他看了老和尚半天,才在大师伸手轻点他眉心的时候,反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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