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妖 番外篇——by灰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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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丞相忽然出列禀道:“今日端午佳节,臣不才,写了首颂诗献礼,祝吾皇万岁,愿天下太平。”
萧偃看着他微微点头,转头吩咐一旁内侍:“季相有诗,必定是好的,且传下去请教坊着人殿上即刻唱来,让诸位臣工都欣赏欣赏。”
内侍原本正一阵心慌,什么献诗?礼部之前没说过有这个规程啊?
幸好萧偃有口谕,内侍如奉纶音,连忙小步趋从跑到季同贞身边,双手接过那诗稿,送到台阶下,交给教坊司的当值太监总管,总管训练有素,一看是七律,即命乐班按七律奏乐,歌伎按着牙板,悠扬唱起。
颂圣诗一向都是花团锦簇,中正平和,不过不失。季丞相本人也并不长于诗才,不过平平罢了。但经过这笙箫伴奏,鼓乐按点,又有歌姬清妙歌喉增色,原本只有七分的诗,倒唱出了十分的意来,总是太平盛世,圣君气象,君臣和乐,四海升平。一时堂上众人纷纷点头称赞,萧偃也含笑对季相道:“好诗,季相高才,左右,赐酒与季相。”
内侍即刻斟酒端下去,季同贞只能离席接过酒杯,饮尽谢恩道:“圣恩深重,臣万死难报。”
大臣们不由都有些眼热起来,立刻有长于诗才的文臣站了出来,口占绝句,颂圣唱恩,果然当堂赋出锦绣诗句,萧偃自然又含笑命教坊司唱来。
一时宴上气氛热闹起来,擅诗的大臣跃跃欲试,不擅诗的大臣们则暗自后悔昨夜怎就没想到让幕僚也写上一首背下?果然还是季丞相老谋深算,这风头都让他出了!若是得皇上御口点评个一句两句,记在起居注里,来日家族后人面上有光啊!
朝上诸人都以为是季同贞提前安排的,只有季同贞知道自己乃是故意打乱的宴会章程……然而在没有高元灵、没有何常安提点的情况下,少年天子轻松应对过去了,而且应对得十分得体,大气,请歌伎在宴席上唱诗,君上得了荣耀,臣下又得了极大褒扬,立刻形成了人人踊跃献诗颂恩。
君恩难得啊!哪怕只是个少年小皇帝,哪怕这位小皇帝决定不了大臣们的升迁去留,大臣们也决不舍得浪费这一个出风头的机会,皇帝起居注会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颂圣诗是最没有意义的诗,但却又偏偏不少颂圣诗能流传下去,因为宫廷会有专人认认真真将这些朝会庆典上收到的颂圣诗抄写编好,流传后世。
要不是这位小皇帝一直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大臣们看着他从六岁登基一步步到今天,季同贞几乎都要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登基多年,对臣下人心掌握得通透深厚,娴于政事,精于操控人心的皇帝。
他今日的确是故意试一试小皇帝,却没想到试出这么一个结果,命伶人殿上唱诗,又赐酒,既是示恩宠于自己,更是彰显了君臣名分,自己堂堂内阁左相当堂饮酒谢恩,众臣目中,都同时看到了君和臣。
小皇帝再小,也为君。
自己掌内阁,再位高权重,也只是臣,只能拜谢君恩。
这让他甚至有些隐隐后悔今日冲动了——皇上少年聪慧,今后路如何走,还要仔细考量了。
季同贞陷入了沉思,看到萧偃在上头起了身,和从前一般,他要退场歇息了,而内侍也过去传了承恩侯,这是要私下召见承恩侯,按从前惯例来看,内宫不能擅见外男,一般都是太后以皇上的名义召见罢了,大婚这么的大事,自然是有所考量。
宫里接连不太平,先有恶猫伤人的传言,又有何常安问罪后无端越狱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鬼。端王为了避开大婚争议,直接离京,何常安生死不知,皇后虽最后被皇上亲自宣谕,出自承恩侯府,但承恩侯和太后并不高兴,因为安国公在朝堂上那么一搅和,人人都知道皇上大婚了,亲政之日还远吗?
这桩桩件件,仿佛亳不关联,却都指向了一个结果,太后对年幼皇上的控制,在被削弱。
前朝不能陷入被动,但皇上总是要亲政的,为今之计,倒是争取少年皇帝对内阁的信任和信重,为上策。
萧偃却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举动,让季丞相想了那么多,他却也知道,季丞相不按宴礼规程走,必有深意,但他不介意露一点锋芒,毕竟无才之人,只会被控制,他总要显示他有被利用的价值,而不是只做一个傀儡。
后殿内,承恩侯孙恒过来拜见他,萧偃只温声道:“舅舅不必多礼,母后有事商议,请和内执事进去面见母后吧。”
承恩侯谢了恩进去。
萧偃一个人斜靠在斜榻上,和服侍的宫人内侍道:“都下去吧,朕歇一会儿。”
没了何常安,暂时接手的是一个叫李延寿的内侍,他平日没什么机会服侍,如今何常安不见了,他越发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带着宫人下去了。
萧偃却是从袖中掏出了巴豆来,嘴角带了些狡黠:“轮到这个出场了。”
巫妖问:“要下在哪个大臣酒里吗?”
萧偃道:“每到各个节庆日,宫里一般都会赏赐给有些脸面的总管和女官酒食,端午赏赐的是宫里酿的菖蒲酒。因为朕没有立后,赐酒一向都是太后来主持赏赐,内侍女官们都会引以为荣,拜谢恩赏,饮下赐酒。”
巫妖道:“你是要在高元灵杯里下巴豆?”
萧偃道:“对,这酒原本就混浊,还加了雄黄,味道不会好到哪里去,他尝不出的,腹痛会让疑神疑鬼的他魂飞魄散,毕竟何常安才失踪,他如今心里肯定也充满了猜忌和怀疑。”
巫妖道:“只是让人腹痛,但是并不会真正致命的话,我这里有一些火焰酒,比你这个巴豆效果好。”
萧偃大感兴趣:“火焰酒?是什么做的?”
巫妖想了想:“酒名叫火焰的祝福——这是矮人的恶作剧,用火焰草和巨灵辣椒粉以及火龙的鳞片混合制作的酒,喝下去从舌头到喉咙食道都会火辣辣,仿佛被烈焰烧灼,让人吓一大跳,矮人们以此酿造烈酒,喝那个来比赛谁能耐力强,喝得最多。服下冰块能够缓解疼痛,一般疼痛会慢慢减缓,第二天就会完全没事了,几滴放进去给他就足够他享受火焰的灼烧感到天亮了。”
萧偃笑了:“很合适,那就让他享受一下来自异世界矮人的祝福吧。”
当喝下太后赐酒的高元灵,疼痛一整晚自以为死里逃生后,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把何常安都放弃了,却仍然还是遭赐毒酒,他会如何反应呢?
而太后知道高元灵饮下赐酒后腹痛,又会如何反应呢?
无论哪一方的反应,都让他非常期待,充满兴味。
第33章 菖蒲酒
前朝的宴会没多久就散了, 萧偃起身回慈福宫,看到命妇们也都已散了,承恩侯夫人与上次进过宫的两位承恩侯府的姑娘正坐在前边, 看到皇上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龚姑姑看到皇上来了笑道:“皇上来了?承恩侯爷还在里头和太后娘娘商议事儿呢, 奴婢进去通传。”
萧偃非常善解人意:“不必惊扰母后和舅舅, 朕在外面和舅母、两位表姐说说话即可。”又吩咐承恩侯夫人和两位小姐坐。
承恩侯夫人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和女儿、侄女儿挨着椅子边坐下了。
萧偃看承恩侯夫人拘谨得厉害, 知道一贯孙太后都不喜这位侯夫人,他多次见过孙太后呵斥承恩侯夫人,承恩侯夫人性情懦弱, 每次都面色苍白的离宫。如今也是这般, 太后与承恩侯叙话, 却将三位女眷直接扔在外头冷着, 十分倨傲。
萧偃想了下便索性命人传那教坊司擅弹词说书的女先儿进来,在阶下弹唱。龚姑姑听了笑道:“皇上细心,奴婢只想着太后娘娘一会儿没准就要传人, 倒让侯夫人和两位小姐冷落了。”
承恩侯夫人连忙笑道:“谢皇上体恤,但臣妇等人不碍事的,娘娘恐是有要紧事体, 我们不便打扰。”
萧偃道:“舅母不必拘谨。”
龚姑姑笑道:“可不是呢,眼见可就是一家人了, 可见还是皇上体贴。”
一旁的孙雪霄早已脸上飞红,孙雪珠却有些神不守舍,不知在想什么。
一时果然教坊司派来了两位女先生, 一位拉琴, 另外一位口舌伶俐,声音脆甜, 流利地说起故事来,说一段,又唱一段,唱的时候手里还拿着牙牌拍打,讲的却是《白蛇传》,说得十分引人入胜,一时几位女眷都给听住了。
女先儿讲了大概半个时辰,终于里头宫人走了出来,孙太后与承恩侯都从里间走了出来,孙太后看到萧偃来了,含笑道:“皇上倒是过来得快,却不知是有孝心惦记着哀家,还是说想着这里有人儿,赶紧够来会一会?还知道请教坊司派女先生过来说书,可见是长进了。”
萧偃感觉到承恩侯眸光森冷看了自己一眼,心下微微一凛,面上却只若无其事:“母后这是冤枉儿子了,儿子是真的念着您前日才风寒,今日客人多,也不知有没有惊扰冲撞到您老人家,再则舅舅这边怕也是有什么交代,这才急着赶过来。”
孙太后起了身笑道:“自有礼部商量着承恩候府按规程做好,倒不必皇上操心,哀家办完这件事,也算了了件心事。”又交代承恩侯:“既如此,哥哥就先回去吧,一切哀家心里有数了。”又命人赏赐承恩侯府,萧偃自然也命赏。
一番谢恩后,承恩侯自带着夫人以及两位千金就辞谢了太后和皇上,正往门口退出去时,忽然一位女官从里间走出来,手里却提着一串的五彩细碎宝石攒成的粽子璎珞笑道:“两位小姐慢走,这彩粽璎珞却是宫人打扫花园看到落在花丛中,服侍的宫人似是刚才看到说是承恩侯府两位小姐带在腰间的,却不知哪位小姐的遗落了。”
孙雪霄和孙雪珠两人都低头看去,孙雪珠笑道:“我的还在,姐姐,是您的掉了。”她腰间果然挂着一串一般式样的璎珞,原是侯府特意打给她们姐妹的。
孙雪霄低头看,腰间本来系着的粽子璎珞果然不见了,满脸茫然,却想不起什么时候遗失的,自己宫宴时几乎全程未曾离席。那女官已上前交给她,孙雪霄急忙感谢道:“多谢这位姑姑,是雪霄不仔细了,累得姑姑跑这一次。”
女官一笑,将五彩璎珞递给她,微微曲膝行了礼,便又退回去了。
承恩侯见到这般,低声斥责了孙雪霄几句,才又一行走出去了。
孙太后坐着大概和承恩侯说多了,满脸有些疲乏,只和萧偃又吩咐了几句,便说自己要歇着,命萧偃自回宫歇着。
萧偃离开慈福宫,心里却只和巫妖笑着:“不知高元灵那边的事什么时候发了,算算时间,宫宴散后,也该各处分发赐酒了。”
巫妖道:“其实那火焰酒虽然味道恐怖,其实对身体很不错的,火龙鳞片服之可强健体魄,精神旺盛,灵感充沛,不觉疲惫。”
萧偃不由大为好奇:“那朕找机会也试试……”
巫妖短促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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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
代表太后正在送赐酒的吴知书果然正和高元灵在说话。
高元灵听吴知书说的那些老掉牙的赐酒辞令,也只能跪着谢恩,然后接过酒,又送了吴知书出去。
吴知书就为了看这一跪才专门领的这差事,十分满意地又拱手谢了,又十分意犹未尽地刺了高元灵一句:“可惜,赐酒本来还备了何常安的一份,到端午才匆忙撤掉了,也不知他如今在哪里,真是辜负圣恩啊!皇上都还念叨着他服侍一场,想要给他个体面呢,他倒好,跑了!”
高元灵心里十分不悦,面上却也只能听着,敷衍搪塞了几句,送走了吴知书,回到司礼监,司礼监的其他秉笔太监们都拱手祝贺他:“高公公真是得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恩宠。”
高元灵心里正不舒服,平日他也不怎么在乎这些,但姿态总要的,他接过那壶菖蒲酒,淡然放在桌上,并不饮酒,只又和诸位太监们讨论内阁刚刚送进来的奏折。
直到今日所有的奏折批完,又命人选了一批,按规矩需要呈御览的折子送进内宫,所谓“御览”,其实是送给孙太后看。高元灵才微微嘘了一口气,长叹道:“老爷们今日都不用上朝,看戏吃酒呢,只有咱们这些奴才命的,这样日子还在干活,真是劳碌命啊。”
旁边一位新提上来的秉笔太监周三传凑趣笑道:“要不怎么说能者多劳呢?这司礼监哪一日能少了公公呢,若是您不在,多少奏折积压在咱们这呢。”
高元灵却沉下了脸:“慎言!咱们不过是伺候皇上、太后的,内官不得干政!”
周三传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只能陪着笑脸:“我这是看着公公辛苦,替公公委屈呢。”
高元灵呵呵一声笑:“为皇上办差,那自然是要竭尽全力鞠躬尽瘁的。”他向来阴晴不定,对下属极严苛,不过脸色好了几句,忽然又翻脸指责旁边的一位一直没说话的太监:“今儿大家可以歇了,但方老四继续抄剩下的折子——绝对不能再出现上次漏呈御览,直接批回阁子的情况了。”
那方老四讷讷解释:“内阁说十万火急,小的看着和昔日的成例都一样,也不是什么大事……”
高元灵哼了声:“大事不大事,不是你说了算的!要不是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知道你没和外边的老爷们有什么勾连,光这事,我就当你是私自批红!直接拖出去打死都是轻的!”
方老四身体微微一抖,高元灵谈兴起了,滔滔不绝:“咱们司礼监,最大的权力就是批红,内阁的老大人们,不得不见到咱们也要拱拱手,如今却有人给脸不要脸,嫌辛苦,把折子随便批了就给内阁。呵呵,依我说,想清楚咱们为什么能站在这里,莫要偷懒,内阁拟进来,咱们都批,那皇上还要咱们做什么?该核的仔细核!内阁那边怎么说急,都别信,咱们得为皇上把好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