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修为尽失后——by一丛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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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死鬼:“……”
吊死鬼“哇”的一声继续哭:“……我本是天纵奇才,但谁知大世家嫉妒我玄级相纹,竟硬生生将我相纹抽走,我身负重伤无法修炼,求救无门,只好自戕吊死在獬豸宗门口!”
奚将阑“啧啧”道:“真惨啊。”
狭窄幻境中,也有不少被模拟出来的獬豸宗执正站在一旁推推搡搡,每一个人脸上都像是被墨泼了似的,看不清面容。
吊死鬼说:“我化为厉鬼,杀了獬豸宗执正,可有罪?!”
与此同时,一群无脸的獬豸宗执正浑身浴血,也随着吊死鬼的语调齐齐开口。
“可有罪?!”
“可有重罪?!”
奚将阑盘膝坐在地上,像是看好戏一样支着下颌饶有兴致看个不停。
这应该是当年獬豸宗磨炼心境让执正断案的试题,答案定是:有罪,且重罪。
吊死鬼直勾勾盯着他,等他断案。
奚将阑看了半天,突然一抚掌,笑吟吟道:“自然无罪啊。”
吊死鬼阴森的脸上戾气一僵,诧异盯着奚将阑。
“獬豸宗的职责便是修士遭难受屈时还其公道。”奚将阑歪理一大套,笑眯眯地说,“他们既然给不了你公道,且害你惨死,你报仇自然理所应当。”
吊死鬼:“……”
他在此数十年,从未听过这样的答案。
愣了好久,吊死鬼才低声道:“断对啦。”
奚将阑一眯眼睛。
看来申天赦果然已沦落到是非黑白全然不分的地步。
“但是很可惜。”吊死鬼纤瘦的身形突然暴涨数十丈,长舌像是游蛇似的胡乱飞舞,往外凸出的眼珠子差点都要蹦出来,他桀桀大笑,“你还是得死!”
奚将阑:“……”
奚将阑捂住眼,心想亲娘啊真的很丑。
手腕上缠着的天衍珠察觉到杀意,猛地四散而出,一半化为圆圈在奚将阑身边飞速旋转,另一半直冲云霄,引来一道道无声天雷劈在数十丈的厉鬼身上。
没有盛焦的操控,天衍珠威力减半,但依然一击就将吊死鬼抽得惨叫不已。
一旁扮做獬豸宗执正的小鬼也跟着嘶声尖叫,四处逃窜。
天衍珠完全不知手下留情,一连劈了片刻,就连整个幻境都劈得寸寸焦黑,除了奚将阑所在的地方还完好无损。
轰隆隆——
天元幻境,盛焦面无表情站在中央,手中空无一物却依然能招来天雷轰然劈下。
从他脚下为中心,焦黑雷纹好似蛛网朝四面八方蔓延散开,龟裂干涸,无数雷火灼烧,火焰光芒将他冷若冰霜的面容照亮。
怨气厉鬼接连不断从四面的幻境中窜出,张牙舞爪朝着盛焦凶狠扑来。
盛焦宛如一个杀神,无论多少冤魂厉鬼在他面前哭诉求饶、肆意谩骂,他都置若罔闻引来天雷劈下。
那动作几乎是机械性的。
好似陷入一场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中,细看下那眼眸都涣散开来。
太多厉鬼幽魂,怎么都杀不尽。
盛焦眸光失神,在漫天雷声中隐约瞧见一个半大孩子正跪坐在不远处,哭得撕心裂肺。
十二岁,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少年,只是个还未长成的半大孩子。
他一袭暖黄衣袍,浑身剧烈颤抖,一百零八颗天衍珠挂在脖子上,散发出的雷纹细微,看着毫无震慑力。
冤魂、幽魂、厉鬼在他身边咆哮,一声声的质问。
“我可有罪?”
“可有重罪?!”
“我明明是受害之人,为何要断我有罪?!”
“冷血无情!怪物!”
“你有何资格断我之罪?!”
小小的盛焦满脸泪痕,拼命捂着耳朵,嘶声道:“不……我不想。”
弱小的声音被逐渐增高的咆哮质问声掩盖住。
小盛焦被迫哭着爬起来往前跑,四四方方的棋盘被他踩在脚下,一步一格。
随着他将数百个格子一一踩了一遍,只会哭着奔跑的孩子似乎变了个人,眼眸枯涸无光,仿佛和脚下雷光劈碎的焦痕土地相差无几。
孩子踩着棋盘一遍又一遍。
五年时光匆匆从他身上流逝,却未留下半分痕迹,只是那双眼睛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无神。
最后,他甚至不用天衍珠也能招出申天赦天空象征雷罚的天雷,熟练无比地将正确有罪之人劈成齑粉。
面无表情的半大孩子踏过棋盘格缓步走来,最终停在枯涸焦土中,空洞无神的眼眸仰着头和十几年后的自己对视。
不知为何,小小的孩子朝着他伸出手。
盛焦注视着那只全是剑茧的小手,眸光失神看了许久。
他垂在身侧的五指剧烈一蜷缩,眼神中唯一一缕燃烧十多年的光突然黯淡下去。
盛焦缓缓抬起手。
恰在这时,天边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啊——”
盛焦如梦初醒,眼神瞬间清明。
无数幽魂已至他身边,只差一寸就能刺穿他的心脏。
无声雷瞬间劈下,将周围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围成一圈的厉鬼悉数劈成粉末。
终于,天边惨叫的人轰然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将焦黑的土地砸得裂纹更多,滋滋着蔓延到盛焦脚下。
盛焦正要抬手招天雷,不知察觉到什么,手突然一顿。
漆黑的烟尘缓缓消散,一人从地上爬起来,狼狈站在焦土中,小声咕囔了一句:“狗东西,你见到肉骨头了?拉都拉不住。”
——是奚将阑。
盛焦:“……”
奚将阑被天衍珠硬生生拖到棋盘最中央的幻境中,险些摔个头晕眼花七荤八素。
他像是猫似的用爪子胡乱摸脸,本来脸颊只有几点灰尘脏污,却被他抹了两下后整张脸脏污一片,极其滑稽可笑。
等到烟尘落得差不多,奚将阑余光一扫不远处熟悉的身影,愣了好一会才“咻”地将手放下,故作高深莫测地一震衣袖,宛如高高在上、特意来挽救盛焦的仙人。
不知怎么,盛焦眼底那点微弱黯然下去的光芒再次亮起。
身侧本来朝他伸手的纤瘦孩子已经化为粉末被风一吹,消散在空中。
奚将阑淡淡看着盛焦,张扬又倨傲,好似他来送天衍珠是对盛焦的恩赐,眉头高挑,淡淡开口。
“盛无灼。”
盛焦本以为他要说什么自鸣得意的话,却见他一边踱步到自己身边,一边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神情,趾高气昂道。
“救命。”
浓烈烟雾彻底散去,奚将阑身后无数面目狰狞的厉鬼争先恐后地朝他扑来,各个震怒无比,撕心裂肺地咆哮。
“混账!你他娘的会不会断案?!他虽然杀人无数恶贯满盈但的确是好人?这种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我有罪!我杀了这么多人怎么能无罪呢?!你快重新断!”
“你断对了!但我还是得杀你!”
各个青面獠牙,凶相毕露。
盛焦:“…………”
盛焦满脸一言难尽。
奚将阑虽然面上淡定,腿却倒腾得飞快,转瞬便撞到盛焦怀里,抱着他的腰身往獬豸宗宽大的衣袍里躲。
盛焦蹙眉,拎着后颈将他拽出来。
奚将阑又贴回去,好像怕得不得了,催促他:“你快把他们杀了啊。”
盛焦言简意赅:“已杀了。”
奚将阑一愣,回头看去。
果不其然,只是一瞬的功夫,刚才那堆咆哮的厉鬼已经悄无声息化为粉尘铺了满地。
奚将阑这才松了一口气,像是受了惊般,手抓着盛焦的衣襟,身体瘫软地不受控制往下滑。
“吓坏我了,他们好凶,明明是他们求着我断案的,断对了怎么还生气呢?”
盛焦:“……”
盛焦本想把他扔出去,但将他吓得浑身发抖,也没功夫探究是真是假,皱着眉单手扣住他的腰,让他站稳。
“盛焦,你真好。”奚将阑恹恹靠在他怀中,“也不枉我奔赴千里为你送天衍珠。”
只是看起来盛焦根本不需要天衍珠也能料理申天赦。
奚将阑不管。
他如此担心盛焦,就算盛焦不需要也得感恩戴德受着。
盛焦蹙眉看他:“不是让你在盛家待着?”
“有人要杀我,成群结队来围攻我,我打又打不过,只能任人欺辱险些丧命。”奚将阑鬼话连篇,“我怕得不得了,全靠天衍珠才逃出生天,怎么可能还会待在盛家等死?”
盛焦:“……”
奚将阑盯着盛焦那张冷若冰霜但实在勾他魂儿的脸,突然踮起脚尖就要亲他。
盛焦猝不及防被亲了下嘴唇,脸色一沉当即往后撤开,大手掐住奚将阑的下巴强迫他分开唇,拇指探入滚热的口中去摸奚将阑的后槽牙。
奚将阑一愣,牙齿被摸了个遍才意识到盛焦是在找他牙齿中的毒丹。
他当即被气笑了,一脚蹬在盛焦膝盖上,从他怀里蹦出去。
“不解风情!”奚将阑骂他,“闷葫芦。”
“巧言令色。”盛焦冷冷道,“骗子。”
奚将阑被怼了个跟头,愣了好一会才匪夷所思地瞪着他——没想到盛焦这种锯嘴葫芦竟然会和自己对骂。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你开窍啦?”奚将阑也不生气了,又变脸似的笑嘻嘻凑到他面前,“我之前怎么骂,你都从不会回嘴的。”
盛焦不想理他,抬步朝着隔壁幻境走去。
奚将阑看着他的背影笑容一僵,很快又嬉皮笑脸地跟上去:“等等我,慢一点啊,我跟不上——我说真的,你这六年终于有点人气儿啦,是太过思念我吗?”
盛焦脚步一顿,突然转身瞪了他一眼。
奚将阑哈哈大笑,走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好吧,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盛焦默不作声大步流星往前走。
奚将阑小跑着跟上去,看起来丝毫未受盛焦冷淡态度的影响。
直到走到新的幻境时,沉默好一会的奚将阑突然道:“……我说真话。”
盛焦沉着脸将幻境中叫嚣着是非对错的两方厉鬼全都斩杀,皱眉回头看他。
“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奚将阑低着头,轻轻道,“我什么都说,绝不骗你。”
盛焦愣了一下。
奚将阑眉头紧皱,耐心等了半天盛焦都没吭声,当即满脸痛苦地捂着心脏:“快问啊快问!我要忍不住说假话了!”
盛焦:“……”
说一句真话就这么难吗?
盛焦犹豫半晌,终于问出他一直想问的。
“你为何怕我?”
明明两人在奚将阑及冠之前,连窗户纸都捅破了,但自从奚家灭族后,奚将阑就莫名怕他。
在獬豸宗时,盛焦明明想要护他,他却恐惧得满脸泪痕浑身发抖;
六年来更是对盛焦避之如蛇蝎,见面了更是喊打喊杀,丝毫不留情面。
虽然奚将阑极力掩饰,但依然骗不过盛焦。
奚将阑对他的情感,是惧怕、恐惧。
哪怕有真心,也被铺天盖地的惊惧完全压住,让人窥不见半分。
奚将阑似乎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淡淡道:“让尘说的是真的。”
“什么?”
“让尘闭口禅破时,说我总有一日会死在你手中。”奚将阑轻轻道,“这句话是真的。”
盛焦似乎不信,冷冷看他。
奚将阑脸色一白,知晓自己说谎太多,在盛焦那已没了信誉,近乎无措地道:“我、我我没骗你,这一次真的没骗你。”
盛焦直直注视他半晌,眉头轻轻皱起。
幻境中厉鬼依然肆虐,被盛焦无意识地用雷光劈成碎渣。
一片雷光闪烁中,奚将阑嘴唇轻动,呢喃地道:“盛焦,我害怕。”
盛焦瞳孔轻轻缩了一下。
奚将阑太会欺骗伪装,且内心有种莫名的恶趣味。
每每在旁人彻底信任他时,就会故意露出真面目,打人个措手不及悔恨不已,他自己反倒高高兴兴,为骗过别人而觉得愉悦。
就好像说出一句真话,就是将自己伤痕累累的真心剖出给旁人看似的。
但此时,奚将阑垂着眸,用一种脆弱得好像轻轻一碰就碎的神态说出“我害怕”时——这明明是奚将阑最擅长的伪装,但被骗过无数次的盛焦心竟然又软了。
“我不会。”盛焦轻轻说。
奚将阑垂眸看着足尖,好像只有垂着头不去看,才敢说出真话。
“盛焦,你会。”
盛焦蹙眉,执拗地道:“我不会。”
奚将阑没有和他分辨,只是又近乎失魂落魄地重复一遍。
“我很害怕。”
若是让尘没有告诉他那句话,他或许能够毫无负担做出那些事。
但“窥天机”所说出的话就像是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掉下来的利剑,奚将阑每杀一个人便感觉利剑往下掉一寸。
冰冷的剑锋已经贴在他的后颈处,好像下一瞬就能刺穿他的身体。
但行至中途,他已没有回头路。
恰在这时,雷光终于停止,幻境中厉鬼已然消散得一干二净。
盛焦正要开口说什么。
奚将阑伸出手放在唇边一抵,抬头露出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嘘,我只回答这一个问题,之后我又要开始说谎啦。”
盛焦:“……”
从未见过这么大大咧咧宣布自己要说谎的。
盛焦又说了句:“我真的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