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修为尽失后——by一丛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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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夫人蹲下去看干涸的土,低声道:“他回来了,你该担忧死了吧。”
那道人影瞧不出男女老少,声音杂乱,隐约听出是在笑。
“婉夫人,你还当他真无辜呢?”
婉夫人捏出土壤中已经化为石头的虞昙花种子,指腹微微一动将种子捏得粉碎,冷冷道:“你惯会借刀杀人祸水东引,我如何信你?”
“他就是个小狐狸崽子。”那人轻轻笑着,“这些年中州多少世家长老死在他手中,这些血债他还得清吗?”
婉夫人猛地回头,一直温静的眼眸近乎凶厉。
“……现如今他又不知死活去接近盛焦。”那人还在笑,“他回来了正好,当年盛焦的天衍珠曾断定他和奚家屠戮之事有关,那我就将此事整个栽到他头上,獬豸宗法不容情,盛焦自会替我杀了他,以绝后患。”
婉夫人厉声道:“你敢?!”
男女老少的声音齐齐笑起来,杂乱而瘆人:“我敢啊,我为何不敢?”
婉夫人身上遽然荡漾出一圈灵力涟漪,轰然横扫而去,竟将偌大药铺中的药悉数震成齑粉,连带那抹擅入药宗的神识。
婉夫人冷冷道:“你若不怕死,那就试试看。”
人影明明灭灭两下,诡异地笑了几声后才消散。
婉夫人孤身站在一片狼藉的药圃中,久久未动。
***
酆聿在外面浪荡几日,揣着两个没看完的乐子,抓心挠肺回了酆家。
酆家遍地笼罩阴气,炎热夏日比寒冬还要让人彻骨生寒,方圆数里根本无人敢居住,到处都是游荡的孤魂野鬼。
酆聿还在琢磨乐正鸩和盛焦的破事,以及奚绝那厮到底中了什么毒,嘴里嘟嘟囔囔地到了酆家天衍供祠。
酆重阳孤身站在香火缭绕的牌位旁,仿佛已等了许久。
酆聿莫名怕他爹,轻轻咳了一声,乖乖跪在蒲团上:“爹,您有何要事找我?”
酆重阳背对着他,盯着那两短一长的香沉默许久,又抬手重新上了一炷香。
片刻后,依然两短一长。
不祥之兆。
酆聿跪得膝盖不自在,但也不敢吭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爹像是有大病似的,来来回回插了三四回香。
终于,酆重阳将香灭了,微微闭眸,道:“你见了奚绝?”
酆聿点头,心中全是疑惑。
这就是他爹说的要事?
“我有一样东西,你帮我送去给温掌尊。”酆重阳突然说。
“掌院?”酆聿茫然,“掌院不是在南境本家闭关吗?”
上一任天衍学宫掌院,名唤温孤白,出身南境大世家,为人明公正道,温润而泽,当年奚家全族被屠戮时,也连带着那时的中州掌尊跟着陨落。
因奚家的前车之鉴,中州世家人左思右想,索性将温孤白推上掌尊之位,执掌十三州大小事宜。
“嗯。”酆重阳道,“你去趟南境吧。”
酆聿愣了一下,忙高兴点头:“好啊好啊。”
酆重阳将奉着鬼纹符的小匣子递给酆聿,趁着酆聿不注意,一只巴掌大的小纸人悄无声息钻入酆聿手腕,贴在小臂内侧融入骨血中。
酆聿一无所知,接过匣子恭敬行礼,颠颠就要走。
酆重阳看着他这个傻儿子高兴的样子,突然道:“不述。”
酆聿回头:“爹?”
酆重阳沉默许久,才道:“你同奚绝……交情如何?”
酆聿冷哼,想说谁和那小骗子有交情啊,一抬头却见酆重阳的神情莫名严肃——虽然平日里他也看不透自己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爹,但此时却是不同的。
酆聿犹豫一下,才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地说:“有点交情吧,勉强能算父慈子孝。”
酆重阳:“……”
酆聿差点抽自己嘴巴,才和奚绝重逢没两天就被带得满嘴骚话,他怕酆重阳揍他,忙找补道:“我同奚绝相知有素,相交甚好,他是我……挚友。”
说完他自己都要呕,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酆重阳眸光微动,注视酆聿许久。
久到酆聿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挨揍,才见他爹神色复杂地道:“嗯,去吧。”
酆聿一愣,忙如蒙大赦,后退几步颠颠跑了。
好在奚绝说了明日启程的时辰和地点,正好能顺便蹭行舫看乐子。
***
既然奚将阑对獬豸宗并不排斥,盛焦也没故意膈应自己再回盛家,面无表情踩着水路回到獬豸宗。
奚将阑又累得睡过去,熟练地蜷缩在盛焦怀中,手还揪着衣襟死也不放手。
听闻宗主回来,倦寻芳忙迎上来,瞧见宗主怀里的狐狸精,他也只是脸皮抽了抽,没有像之前那般炸毛。
“宗主,今日妄图毁坏申天赦的人……要如何处置?”
盛焦面无表情:“动手的杀了,未动手的逐出獬豸宗。”
“是。”倦寻芳颔首,犹豫一下又道,“恶岐道买卖相纹之事,按理说应琢逃不了干系,但獬豸宗细细盘问,竟寻不到和应家牵连的丝毫线索。”
应琢聪明,什么事儿都用傀儡来做,一旦败露傀儡便自焚当场,全然拿不到丝毫把柄。
盛焦点头,表示知道了。
倦寻芳还要在禀告其他事,后知后觉盛宗主还抱着个人,忙垂下头目送盛焦回清澄筑。
姓奚的小狐狸娇气得很,刚被盛焦放在坚硬的石床上便蹙起眉,抬手胡乱勾住盛焦的脖子就要往上贴,宁愿被抱着也不愿躺硬床。
他嘟哝了句:“硌得慌。”
盛焦强行将他按下去,拨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不光石床硬,就连枕头都是硬邦邦的,奚将阑皱着眉翻了个身,耳廓上的耳饰和玉石枕相撞,差点把璎珞扣撞散了。
奚将阑被震得晕晕乎乎,痛苦地捂着脑袋清醒过来。
后颈一阵酥麻,“无尽期”化为黑雾钻出来。
黑猫恹恹趴在冰冷石床上,奄奄一息地骂道:“你我性命相连,你就不怕那人真把我杀了?”
“你要是这么轻而易举被杀,还叫什么“无尽期”。”奚将阑将璎珞扣摘下来,盘膝坐在床上调试,随口道,“不过你好日子也要到头了,婉夫人已经寻到解药,再过几日就真杀了你,嘻嘻。”
黑猫瞬间炸毛:“这些年我可救了你不少次!你不能忘恩负义!”
奚将阑大概嫌他聒噪,手在怀里掏来掏去,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株还未吃完的虞昙花。
虞昙花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黑猫被熏得当即呕了一声,差点把肺吐出来。
“呕……”黑猫恹恹道,“怪不得你每次一吃虞昙花,我都得虚弱老久。”
原来虞昙花竟是“无尽期”其中一味解药。
奚将阑慢条斯理地又揪了一片花瓣,他正要放到嘴边吃,黑猫猛地窜上来一爪子打掉花瓣。
“别吃了!”黑猫都要哭了,像是在看一个背恩负义的负心汉,“你难道真想我死,好狠的心啊你!”
奚将阑也不生气,慢条斯理道:“你现在毒性越来越强,灵体早已显露在外。乐正鸩脾气好,只是掐个脖子没弄死你,但如果让盛焦瞧见,他怕是会一道天雷将你劈成粉末,到时候还得连累我一起死。”
黑猫:“……”
乐正鸩那狗脾气还叫好啊?!
此处是盛焦的地盘,黑猫没来由地怕盛焦,只好含着泪忍气吞声地瞪着奚将阑捡起花瓣往嘴里放,不敢再阻止。
随着虞昙花入喉,黑猫已经形成实体的身躯逐渐淡化,悄无声息化为只有奚将阑一人能看到的灵体。
奚将阑又将璎珞扣调试好,重新扣在耳朵上,懒洋洋地往床上一栽。
“咚——”
差点忘了盛焦这个苦行僧睡的是石床,当即被撞得脑袋差点散架。
奚将阑后脑被撞出个大包,眼眸有一瞬间的涣散,好半天才倒吸着凉气缓过神来。
要搁平常,黑猫肯定乐得喵喵叫,但此时它毫无兴致,病恹恹的趴在那默默垂泪,委屈得要命。
奚将阑擦了擦眼泪,摸了摸黑猫的胖脖子:“抬头,啧,你怎么又胖了一圈?”
黑猫拿爪子蹬他。
奚将阑熟练地摸到黑猫脖子上的无舌铃铛,从中拿东西。
盛焦做事自来雷厉风行,一个时辰便将獬豸宗的杂事处理好,路过清澄筑门口时,犹豫好一会还是折了一枝新开的桂花。
他的住处简陋清冷,房中布置一应全无,瞧着和獬豸宗囚牢没什么分别。
奚将阑肯定住不惯。
盛焦特意找了个漂亮的瓷瓶,盛了清水将桂花枝放进去,尽量想让那陋室不那么上不得台面。
只是他捏着花瓶进入清澄筑后,面无表情的脸上空白一瞬。
一个时辰前,清澄筑“家徒四壁”,除了石榻、桌案和屏风外,空旷简陋得甚至能当幽室来惩处犯人用。
但此时,象牙琉璃素屏横档外室,雕花桌案、美人榻靠在窗边,雕花桌案上笔墨纸砚错落有致——甚至还放了一整面的书架,书卷积案盈箱。
样样皆是精而雅的摆放布置。
盛焦:“……”
盛焦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
原本简陋得连个花纹都没有的桌案和屏风不知被扔去哪里,盛焦面无表情撩开珠玉串成的珠帘走进内室,差点被晃了眼睛。
内室更是翻天覆地,奢靡华丽,就连那笨重的石床都换成精致的雕花镂空大床。
床幔半散着,暮景夕阳斜斜从窗户扫进来,风卷着轻纱床幔翻飞,露出偌大床榻上蜷缩在锦被中的人来。
盛焦:“……”
奚将阑将此处全让当成自己家,他身量本就小,缩成一团蜷在偌大床榻上,显得越发纤瘦。
他呼吸均匀,大概是不用睡硬床,脸颊都露出些许飞红,睡得惬意又舒适。
盛焦漠然注视他许久,默不作声地将手中花瓶放置在床榻边的小案上。
桂花香沾在翻飞的床幔上,奚将阑嘟哝一声,翻了个身睡得更熟。
他做了场少年时的美梦。
盛焦和乐正鸩无缘无故打了一架。
两人不用灵力也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几个小少年根本拉不住,罪魁祸首奚绝跑上前去抱乐正鸩的腰让他别打盛焦,还被无差别攻击用手肘撞了脸一下,差点破相。
最后还是掌院听闻消息赶来,强行将一堆人分开。
天衍学宫掌院温孤白温雅和煦,面容柔和而俊美,瞧着雌雄莫辨,说话也轻声细语的:“这才入学没两日,怎么能闹成这样啊?”
盛焦和乐正鸩跪在地上,一个脸颊青了一块,一个唇角带着血,都闷声不说话。
奚绝被打得眼尾微肿,横玉度正捏着冰块给他轻柔地推揉。
见状,奚绝忙上前乖顺跪在地上:“掌院息怒,不、不是他们的错,是我贪玩才闯了祸,您罚我一人好了。”
他难得有点良心,乐正鸩却不领情,怒道:“你闭嘴!谁要你滥好人求情!罚我就罚,我要是吭一声就不姓乐正!”
奚绝回头瞪他。
温孤白眸光温柔注视着奚绝眼尾的伤痕,叹息道:“掌院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犯了错就要认罚,你莫要替他们求情,先治好自己的伤吧。”
奚绝眼睛都瞪大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个“好孩子”。
奚绝很震惊,现在好孩子的标准都这般低了吗?
温孤白虽看着温柔,却凛然严苛,各罚乐正鸩盛焦两人抄写《礼篇.际会》一百遍。
奚绝还要再求情,横玉度忙扯住他,省得掌院连他一起罚。
掌院让众人继续上课,拎着盛焦两人去了藏书阁,抄不完不准走。
奚绝还从未闯祸不受责罚、还连累旁人,一整日都蔫头耷脑的,午后下了学推拒酆聿要叫他出去玩的邀请,一溜烟跑去藏书阁。
天衍学宫的藏书阁书籍林林总总约摸有上万卷,高高书架鳞次栉比,刚一进去便扑面而来陈年古朴的书卷气息。
奚绝在藏书阁四层楼跑了一圈,才在顶楼找见两人。
乐正鸩屈膝跪在蒲团上,手腕上有一圈枯枝绕着,勒令他不准偷懒,但凡分心枯枝就会化为鞭子抽在他手背上。
半日功夫,乐正鸩手背上全是横竖交织的细长红痕。
他眉头紧皱,骂骂咧咧地一边抄一边揉手腕。
盛焦在他对面十步之外,面无表情地挺直腰背抄书,手背上竟然没有半条红痕。
奚绝扒著书架探头探脑,这是他第一回 闯祸,瞧见两个因自己而受牵连的苦主莫名心虚,蹲在角落里鼓足勇气,才小心翼翼地试探上前。
“哥、哥哥……”
乐正鸩一看到他,立刻怒道:“奚绝你个混账崽子还敢来?!我宰了……”
还没发飙,手腕枯枝瞬间长出一条细细藤条,游蛇似的抽了他手背一下。
乐正鸩立刻哆哆嗦嗦捏着笔继续抄,余光几乎把奚绝给瞪穿无数个洞。
奚绝蔫了,小心翼翼爬上前,趴在桌子上小声认错:“我错了,哥哥别生气。”
乐正鸩都要被他气笑了。
刚才他装死时可没这么怂,现在又来这儿装什么装?!
“你给我滚。”乐正鸩说,“看到你就烦。”
奚绝正要发飙,但又想到这人是被自己坑了,便忍气吞声地“哦”了一声。
他转移目标,屈膝爬到盛焦面前的桌子边,小声说:“哥哥,你也生气了吗?”
盛焦充耳不闻,只当他不存在,手稳稳地抄书,手腕上的枯枝始终安安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