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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劫 出書版by公子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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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內子說他把那個書生照顧得很好。連那個被你揍得鼻青臉腫的小子都懂事能照顧人了,你這個做大哥的倒有些不如他了。」墨嘯附在他耳邊說得意味深長。

  「嗯。」籬清只是點頭,垂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

  墨嘯無奈:「捨不得你就說出來,成天繃著張臉誰知道你的心思。你對籬落是這樣,你對那個瀾淵難道不也是這樣?」

  籬清便不說話了,唇抿起來,臉上更看不出他的心思。

  「你這個人就是戒心太重也太苛求自己,感情這種事越思量越累,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還能折騰出個既喜歡又不喜歡出來嗎?」有人見新人遲遲不來敬酒就來催,墨嘯臨走前仍不忘說教他幾句。

  籬清緩緩地坐下,臉上依舊無風無浪,只是神色愈加飄渺。

  忽而有人進來通報:「二太子來了。」

  聲音不大,傳入耳中卻如炸雷一般,渙散的神思醒了過來,抬眼就對上一雙墨中透藍的眼。他正對著這邊溫文地笑,手中徐徐搖著一把竹扇,扇面上白底黑字題了幾行字。

  「不是說不來麼?怎麼又來了?」墨嘯走過來問。

  瀾淵卻不答,一雙眼緊緊看著那邊一道白影。

  法印的疼咬一咬牙就能挺過去,可相思入骨的苦又有誰可解?

  搖著扇子坐下與眾人寒暄,就有人湊過來誇讚他手中的竹扇:「二太子果然與我等這些下界俗物不同,瞧瞧這一筆好字,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對面獨坐一隅的人動作一僵,瀾淵不答話,墨藍的眼殷殷地望著那邊。

  座中有人如擎威等熟知內情的俱都沉下臉來沖那些不知情的打眼色,卻也有人半點察言觀色也不懂,見瀾淵緘默不語更是好奇地起哄:「二太子休要自珍自藏,咱們是粗俗慣了。您是從哪兒得的這麼一把好扇子,咱看看是不是也弄一把來搖搖,那個詞兒叫什麼來著?對,風雅一回!」

  籬清燦金的眸看往這裏,在紙扇上頓了一頓又轉向了他處。瀾淵看著他抬眼又移開,目光追過去卻如何也追不上。搖扇的手停了,緩緩將扇子合上,扇面上的詩句就被一點一點遮去:「這是兩百年前有一個人送的。」

  「哦……看這句子,相思不相思的,一定又是一個戀上二太子您的在借著扇子跟您傳情呐!」不知是誰這麼粗蠢又直接的肚腸,高聲嚷了出來,引得一陣哄笑。好事者們紛紛猜測送扇子的是誰,從前雪族的那個,還是……可惜了,一片真心也不過換得幾日恩愛。

  笑聲中,誰手中的酒壺不慎摔到了地上,清脆的響聲惹來旁人側目。

  「抱歉。」白衣的狐王俯身去拾。

  卻有人心急地搶先一步奔了過去攔:「別撿,小心紮到手。」

  指尖相觸,閃電般趕緊分開,動作凝固,是拾也不是不拾也不是。雙雙尷尬地相對而立,一個緊盯不放,一個閃躲避讓,彼此的視線錯開得狼狽。

  「不敢勞二太子大駕。」籬清率先打破了僵局,淡淡地謝過瀾淵的好意,也擺明瞭疏遠。

  瀾淵半張著嘴站在一邊,滿腹話語無從說出口。受刑的關節處開始泛疼,心口寒熱交加,仿佛又有人持著細長銀針一針一陣密密地刺來。

  「都死了是不是?還不快幫著收拾。」新郎見狀一邊拉著瀾淵歸座,一邊召來小廝為二人解圍。

  怔怔地被拖回了原坐,卻連旁人對著自己說什麼都聽不到了。

  歌舞又起,目光穿過睨裳翩遷只盯著那襲白衣瞧。銀髮金眸,俊朗面容上無悲無喜,無人敢上前攀談更無人敢過去敬酒,仿佛跳脫三界之外的漠然看客,明明近在咫尺,卻冷傲得如天邊的月光般遙不可及。

  夜深沉,新人的良辰美景絕不能耽擱,眾人也紛紛識相地起身告辭。

  「找個人送你吧。晚上天涼,你這半身的法印受了寒氣又得作痛,已經沒了一半修為你就別逞強。」

  身後傳來擎威的聲音,一字一句傳進耳裏聽得分明。

  「沒事,有銀兩跟著就行了。這地界上誰還敢來惹我?」

  「真是的,不是我說你,好好的清閒日子你不要過,去逆什麼天?到底是為了什麼?難不成還真是為了你的籬清?」

  就再邁不動離去的步伐,籬清回轉過身,那兩人正並肩走來。

  擎威沒有瞧見籬清,對著瀾淵自顧自地往下嘮叨。瀾淵的眼中卻是一閃,忙拉住了擎威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話:「狐王身邊的人手夠嗎?要不我再找個人送送。晚上天黑,一盞燈慌虏蛔銐颉!?

  「不必。」拒絕得不容半點轉圖的餘地,籬清深深地看了瀾淵一眼便調頭離去。

  「天冷,晚上出來時記得讓你家主子多添件衣裳。」身後的他轉而諄諄地叮嚀元寶。聽在耳裏,心裏打翻了五味瓶。

  「王,這事兒小的真的就知道這麼多了。那時您正養傷,長老們吩咐別來打攪,小的們就沒敢說。二太子逆天咱也是聽說來的,只知道原本是要打散了精魄從此灰飛煙滅的,虧了西天如來佛祖說情才保住了性命。胸口上刺字,又被封住一半修為也是別人這麼說的,具體怎麼著,小的也沒見過呀。」元寶站在堂下苦著臉回報,「這都一百多年了,誰還記得這事兒?小的都問遍了,大夥兒也就知道有這麼個事兒。」

  籬清坐在堂上一手支在頰邊沉思:「知道……他……是為了什麼嗎?」

  「喲,這就更沒人知道了。據說狼王和虎王還都去問過,叫二太子一句話給堵回來了。外頭傳的都是那些閑著沒事兒幹的瞎猜的。」

  「就沒人知道了?」

  「沒人。要不王您去問問。二太子對您可對別人不一樣,興許您去問他就……」原本半明半晦的眼猛然抬起,仿佛一陣寒風刮過,元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屈膝跪下再不敢往下說:「小的多嘴。」

  「真的就這麼重?」垂下了眼喃喃自語,額前的發披瀉下來,更看不清表情。

  「下去吧。」起身逕自從元寶身前走過。待得他走遠,元寶才敢慢慢抬起頭,背上早濕了一層。而那個方向,正是通往酒窖的。

  幾十年過往無痕,當初特特送來的十多壇酒還餘下不少。細心地一壇一壇數過,又反過來再數一遍,少了一壇。

  有誰能在狐王府中出入自由,又這麼覬覦著他這些酒?答案不言而喻。偷慣了別人家的,他終於偷到自家人頭上來了。

  不覺得心疼,卻被勾起了心中深藏的回憶。

  取來酒盅滿滿倒了一杯,酒液過喉,滿口生津。

  從前從前,百年如同一日,一日又如同千年,無風無浪也無悲無喜。狼王的酒宴上有**膽說出一句「狐王才是真絕色」,藍衣金扇,一看便知是生平最鄙薄的紈絝子弟。也唯有紈絝子弟才最擅用溫柔,無聲無息地續上一杯茶磨上一碟墨,再送上一張善意體貼的笑臉,些微溫暖就輕而易舉地滲進了冰封千年的心。起風的夜裏回到家,有人在一室昏黃中回過身來相擁相抱,「去哪兒了?怎麼涼成這樣?」話裏也滿是暖意。屋外的夜露霜寒就完全地遠去了,原來這就是相守的幸福。

  喜歡或者不喜歡,都說不上來,沒去想。只當是貪戀他的那一點溫暖,再強悍的人也終會在心中小聲地企盼會有人來把自己捧在手掌心上寵。

  烏骨簪、竹紙扇、花燈夜,橋那邊的老漢扯開了宏亮的嗓子喊:「瀾淵公子家的小娘子可在這邊?你家相公尋你來了。」一霎那失神,還真仿佛是兩情相悅恩愛情濃。

  再抿一口酒,細細去品,其實甜中是微微帶著苦的。

  怎麼可能?薄幸的太子與冷情的狐王。那個人太濫情,每一個人,哪怕只是一夜露水情緣,也能柔和了一雙墨中透藍的眼一往情深地說「喜歡」,好廉價的真心,太過不叫真心。

  瀾淵,你我不過是一樁交易,我予你歡情,你予我溫情,各取所需,兩不相欠。休要說什麼真情不真情,大家都是一樣,誰起了真情誰就失了資格。

  瀾淵,你打得好一手如意的算盤,幾句喜歡幾句想念就想平白無故來討一顆真心,憑什麼?

  百年足以遺忘太多往事,一夢醒來,為什麼你竟還能悽楚著眉眼來要我相信?二太子送來的補藥,二太子送來的美酒,二太子跟在籬落少主後頭到處賠禮,二太子把金剛罩送了來還不敢聲張……二太子、二太子、二太子……元寶說、墨嘯說、誰誰誰說……都圍著他張口閉口地「二太子」。獨自登樓遠眺能看見遠處小小一座院落,百年來二太子一直住在裏頭,天帝下詔叫他回去也不肯……

  這般如影隨形地附著他,到哪兒都逃脫不了。

  抓起杯來狠狠灌下,寒玉的杯盅將酒液鎮得冰涼。

  瀾淵,你憑什麼要我相信?又憑什麼你要我就一定要給?

  勾起了嘴角沖自己譏諷地笑,話說得硬氣,可是偏偏啊,就上心了。連自己都不知是什麼時候,鬼使神差,自作孽。

  「王,長老們來了。」元寶在門外通報。

  放下了酒盅站起身,笑容也斂了,心思也平了:「好。我這就來。」

  瀾淵,數百年真真假假地糾纏,做戲也好,玩笑也好,累了,也乏了,你我總該有個了斷了。

  尾聲

  長老們說,籬落少主一去便是這麼多的時日,過得是好是壞都是聽旁人說,咱們這邊總該過去看看,若是虧待了恩人也好及時彌補,免得叫他族笑話。

  實則不過是知道他還是不放心這個唯一的弟弟,給他個下山的藉口罷了。

  坐在棗木靠椅上捧著茶盅默不作聲,籬落就坐在一邊,嘴上叼一根竹簽,背朝著他只盯著半開的大門看。

  掀開了蓋碗看杯裏,茶水綠中帶一點黃色,茶葉都沉在杯底,自是及不上二太子那邊送來的,可捧在手裏卻分外的暖心,有一份閑淡的舒適。

  便如同這偏僻小山莊裏的生活。籬落果然沒有半分做牛做馬的樣子,一應推給了好脾氣的蘇先生,還能理所當然地挑肥揀瘦,他在尚且如此,若他不在,還不定張狂成個什麼樣子。蘇先生的性子很好,能耐著性子慢條斯理地跟籬落講道理,不論何時都和和氣氣地笑著。管兒是他們收養的孩子,亦是狐族,有一雙褐色的眼睛,伶俐得有些像小時候的籬落。

  清晨早起,總是蘇凡在廚房裏忙碌,熱騰騰的稀粥饅頭端上桌再去喚醒兀自好夢的籬落。他那個好吃懶做的弟弟還卷著被窩賴在床上不肯起來,輕聲細語地一遍一遍附在他耳邊勸說。

  「他這就起來,昨晚學生看書看晚了,他一直陪著,所以就……」見他正看著,蘇凡忙解釋。其實是怕他又教訓籬落吧?

  蘇凡是學堂的教書先生,白天總留著他們兄弟兩個在屋裏。他和籬落其實不親,彼此都無話可說,又或者想說卻如何開不了口。籬落受不了屋子裏的寂靜就會跑出去,一會兒又回來,回來時臉色就好了很多,那種偷偷在心裏樂著的樣子。有一回跟在他身後去瞧個究竟,原來是去學堂,躲在學堂窗外的樹上看,年輕的夫子正在教課: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書香嫋嫋,童聲琅琅,安逸而美好。

  晚間在房裏能聽到他們的絮語,無非是蘇先生心疼著他留在籬落身上的傷痕和籬落對他的抱怨。

  「他也是為了你好,以後就休要再惹你兄長生氣了。」

  「哼,他不打我他就不舒坦。」

  「別胡說…還疼不疼?」

  夜色中連說話聲也是帶著一點呢喃模糊的氣息的,只聽得寥寥幾語,卻明白他的弟弟確實過得很好。

  蓋碗輕輕敲打著杯沿,茶水也掀起層層漣漪。

  「喂,下雨了。」籬落忽然出聲。

  還是很小的時候,籬落尚還不是人形,施個術法來幫著他成人,小小的孩童就會蹣跚著步伐一搖一擺地粘過來軟軟地叫他「哥哥」,將他抱在懷裏,小胳膊小腿都是肉肉的,紅撲撲的臉蛋自發地湊上來親,滿臉都糊著他的口水。再後來,他大了,父王帶著母后雲遊去了,他繼位了,然後,似乎就再沒聽他稱他一聲「哥哥。

  「哦。」抬起眼來看一眼屋外,方才還是天光晴朗,現在卻是暴雨如注,這時節總是一陣一陣的陣雨,下了一會兒就會停。

  「你『哦』一聲就完了?」籬落瞪大眼睛回過頭來。

  籬清不答,挑起眉來看籬落。

  「門外那個。」籬落朝門外努嘴,「你前腳進了屋他後腳就在門外站住了。都多少天了,你是真沒看見還是裝沒看見?」

  門前是一排高大的杉樹,樹上停了只不知名的鳥兒,黃爪藍羽,在雨中一動不動,任憑雨水濕透了一身也不見它抖動翅膀或飛走。凡人只當是只尋常的鳥兒,籬清和籬落卻都看得明白,那是有人施了法變的。

  「……」籬清仍不說話,蓋碗敲著杯沿發出清脆的低響。

  「好,你要讓他站著便讓他站著,反正也不幹我的事。」籬落受不了他的冷漠,繼續扭過頭去不願對著籬清面無表情的臉,「只是有一樣,你給我趕緊走。你愛讓他看是你的事,我可不愛。咱家小門小戶的,可受不了你這麼白吃白喝。」

  「你倒也知道柴米貴了。」籬清奇道,「讓你下回山還真有點好處。」

  「哼!你管不著。」冷哼一聲,籬落並不受用他的誇獎,「那天要不是蘇凡來了,你是不是就準備把我送去給他使喚?別當我不知事,金剛罩是誰的東西我還是知道的。」

  「你現在在這裏不是過得很好麼?」籬清一怔,勉強避開了話題。

  籬落也不糾纏,轉過身來一臉嚴肅的看著籬清:「是很好。所以我不回去了。他要是這一世……這一世完了,我就等著他轉世,就去找他。無論他忘記了也好,變做了什麼也好,我要定他了,他生生世世我都陪著他。所以,你把你自己管好就得了,我的事不勞狐王您操心!」

  看著面前的籬落,才發現當年那個咿咿呀呀的小小孩童真的長大了,竟有些恍惚。

  「看看你自個兒,本大爺都不願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破爛事兒,多容易的事,你們也能整了快三百年還整不出個樣子來。他不就是花心嗎?你就不能跑去拽著他的領子說『喂,瀾淵,以後跟了老子就不許再沾花惹草!要是被我聽說了什麼,把你用捆仙索捆了吊在南天門上,還三天三夜不給吃飯!』看,多容易。只要吊他一回保准他下回就不敢了。你揍老子時的得意樣兒跑哪兒去了?」籬落見籬清茫然,不由得意,滿嘴胡說得越發不著邊際,「我和你到底是不是親兄弟?人呐,果然天差地別……」

  眼前閃起了幾點寒光,心中暗道不好,想拔腿就跑卻遲了,一股外力逼著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周身裹粽子般被捆仙索捆得扎扎實實:「喂,我族祖傳的秘寶就是被你這麼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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