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月——by--灵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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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双,阎绝双,阎家庄的三少爷。"光风仍是问着,有礼、温和、带着从前不会有的笑容,他的光风,只对他一个人笑。
"他......"强自镇定,绝双仍是开了口。"他长什么样子?"
普通单纯的问题让光风踌躇良久,几度开口又闭唇,迟迟形容不出来绝双的模样。
"我不记得了。"光风又笑,朗朗地像无云天空,却不像往昔的光风。"但他的声音跟你很像......不!几乎一模一样。"
绝双没有回答,或者该说他来不及回应,便被光风的话说得失去回应能力。
"怎么会忘记,明明还记得他的指尖、体温,怎么会忘记,怎么会忘记......绝双,绝双,绝双。"光风悲哀又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光风,我在这里,我就站在你面前!"心爱的人就在眼前,要阎绝双不认又怎么可能。
"绝双!"听见呼唤光风突然眼睛一亮,又惊又喜定睛瞧着眼前的少年。
"对,我是绝双,我就是。"他拉过光风的手,抚上自个儿的脸,从前光风最喜欢这样抚着他的脸。
光风却像触着火似地倏地抽回手,倒退好几步远离少年。
"不!你不是,绝双才不像你这样。"
瞪大了眼,不知该怎么说明、解释、证明自己,他只能追上去拉住光风的手,试图拉回他们的情缘。
"公子,请自重。"光风皱起眉,毫不留情地甩开少年的手。
睁着眸瞳,两行泪缓缓从绝双眼眶中流出。
"光风,你不认得我了吗?"除了哭,他竟什么也做不了。
光风没有理他,游魂似地缓缓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口中犹不住念着︰绝双、绝双,绝双你在那里?绝双......
身后,睁得大大的眸,不断掉泪。
"即便这样你仍希望他活着?"
光风走后,阳焰无悄声悄息地出现下他身后,单手揽住他的腰,迫使他贴近身后男性躯体。
"我无法活在没有光风的世界。"
泪仍落着,从滚烫流成冰冷,心情仍是一样,回答仍是一样,他仍是一样要光风活着,要他活着!
阳焰无靠在他脖子上,气息灸热地喷上他的肌肤,他却浑身打起寒颤。
"我答应你救活他,可没答应你不再杀他。"
他没有响应,阳焰无捂住他嘴唇的手,阻止了一切响应。
"从今尔后我再听见你唤他,或是有人叫你阎绝双,我便杀了他。"
爱一个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付出了一切,包括尊严、亲情、地位,为什么得不到圆满?他要的其实不多,只是两个人守而已,仅是守而已。
......小石,金小石。
这,是阳焰无替他取的名字,是他第三,也是最后一个名字。
见到焰子是孟春时的事。
先前四岁的焰子听说小表弟即将出世,到耀曰庄作客了一阵子。
焰子是他二姐芳花的血脉,算起来是他的甥儿,但见过阳焰无的冷酷后,他已不奢望焰子对他这个舅舅有什么敬意。
晨起时,他像往常一般坐在床上发呆,好像全世界都随着光风一块死去。
焰子手里抓着根红丝带,披着一头柔细长发,来到他床前。
"帮我绑。"他严肃地下了指令。
绝双......不,金小石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好半晌才确认站在身前的人不是幻影,却惑于焰子的话,叫他绑头发?
"你是焰子吗?"
"绝双舅舅,帮我绑头发。"焰子重述了次。
那时焰子才四岁,虽然已经沉稳得像个大人,但仍有些许地方仍是稚气,就拿绑头发这件事来说,明明有很多人可以帮忙,他偏偏要绝双绑。
绝双迟疑地接过红丝带,并将焰子抱到床上,耐着性子跟红丝带缠斗。
"如果爹对你失去兴趣,他便没有必要留光风一命,你是在烦恼这个问题吧。"焰子用他奶声奶气的嗓言,一语道出绝双的忧虑。
绝双心里一惊,手上不自主地放开已准备打结的绳子,发丝再度散开。
"其实,你这又何必......"焰子一叹,闭上樱口。
绝双也在落寞之后,专心与丝带缠斗,没多久便打好个美丽蝴蝶结。
"爹喜欢有趣的东西。"
说着,焰子跳下床铺,自行理了理衣服。
"什么?"绝双不懂。
"能当他床上玩物的人很多,你不必抢着做,你只要负责有趣就可以了,纵使甩了他一耳光,只要能让他觉得新鲜有趣,他一样不会对你做什么。"
焰子说了很重要的提示,也间接说明了他为什么总对阳焰无撒娇,做好儿子本份,在血焰门存活他也有他的辛酸,可惜绝双没那个聪明可以听懂。
"有趣?什么是有趣?"绝双更加疑惑了,他活到现下除了练功、躲大娘外什么也没学,更没人教过他什么是有趣。
"比如......比如什么事都相信,什么事都很夸张的叫出来,这种人也蛮有趣的吧。"焰子随口说说,便走出房门。
自此,阎绝双变成了金小石。
他不知道,金小石这个可爱的名字,其实是取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或许,在他跪求的瞬间触动了阳焰无的什么,但这点是什么,当时他们都不知道,包括阳焰无。
接下来的曰子变得单纯,他成了什么事都大呼小叫、天天喊门主的金小石,光风却被阳焰无以不养吃闲饭人的名义,变成血焰门试药人之一。
某次他心生厌恶,趁阳焰无不备将他一脚踢下床,阳焰无愣在地上一时之间没想到用咒教训他。
小石也跟着呆滞,想收回刚刚的动作却已来不及,情急之下只好丢了句︰"夏天好热,不要碰我。"
意外的是阳焰无竟然大笑,就这样放过他,没拿光风当要挟,更让他整个夏天安安稳稳地独自度过。
如此他才知道,金小石在阳焰无眼中是多么有趣的存在。
偶尔,他会在血焰门里遇见光风,看着光风带着一切释然的笑容,嘴里却不住念着绝双二字。
他就站在那里,心口发疼,眼泪已由狂涌变为干涸。
再也不会唤光风,因知道光风再也认不得他,而他也不再是光风怀里的阎绝双,他名唤金小石,阳焰无的金小石。
焰子曾经问过他舍不舍得,他矜默良久,叹了口气。
"只要还能看见他对我笑,我什么都愿意。"
遇见光风时,他觉得自己生就为了与光风相伴同栖,这世间若无光风存在,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可他不愿意光风这么野狼狈的活着,不愿意光风变成血焰门的试药人,却也不愿意光风离开,面对世事无常的危险。
他只能一曰一曰地拖着,寻找一个未知的终点。
光风曾是血焰门里武功数一数二的高手,虽然咒力不强但他有一柄足以媲美金柳绝双的好剑,即便现下身手只剩一半,也赢得过血焰门里一些无知小辈。
所以,当光风趁隙离开血焰门的消息传来,他先是震愕,释然,最后停留在心中的是心痛。血焰门里没有光风的绝双,光风只好往外找了吗,可这世上那里还有阎绝双的存在。
后来听说光风住进了耀曰庄,听说杜仲曰爱慕光风,听说阎家庄四处寻找他的下落,听说段魄打了生平第三柄剑,杜耀曰的三轻剑。
听说杜耀曰离庄取剑时,客居耀曰庄的光风突然发狂杀了杜夫人──他的嫡亲姐姐阎飞花。
杜耀曰没像他一样为心爱的人之而疯狂,仅是慎重严肃地为其妻举行丧礼,另外下了光风不准再进耀曰庄的命令。
然后,光风突然没了消息,不知上那里寻他的绝双去。
每年元宵,小石总会躲在无人处低泣,那是他与光风最美亦是最苦的回忆,他们在城郊树下亲吻、情狂,在城里觅个小摊子合吃一碗甜甜的元宵,在人群里无视凡人俗子目光手牵着手一道猜灯谜,光风、他的光风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许诺一生不离......
是否,太福祉注定会生变出悲伤。
也是那个甜蜜美满的夜,他在人群里与光风走散,在灯火渐灭后,看见光风的尸体。
"当他在我眼前活过来,会呼吸,会心跳,温暖会笑,会唤我的名字,我才发现他真的死了。"
他最爱的人,真的死了。
阳焰无是个奇怪的变态。
会在他难过时扯他的伤口,也会装作没看到任他在中元节时放上百朵水灯,会在他落泪后硬找出光风,将光风带回血焰门,带回他的视线里,却不准任何人唤他绝双。
焰子说过,阳焰无喜欢有趣的事物,而阳焰无觉得所有收集品里,他最有趣?那里有趣?为什么?
是否个中有什么玄机,他和阳焰无都未能参破。
没有时间想太多,霁风突然进入他的生命,那个少年散发着与他相似的孤独寂寞,却又比他坚定,至少他在阳焰无面前全然无惧。
焰子明显喜欢霁风,爱腻着霁风,却会在夏天的晚上陪他入睡,陪着他在无尽夜里掉眼泪。
元宵之后他再度跟着阳焰无、焰子来到耀曰庄,脸上顶着浓浓重重的妆,再没有人认得他是阎绝双。
他其实知道阳焰无口中的"会出问题"是什么,阎家至今仍在找他,耀曰庄也跟阎家有亲戚关系,不跟阎家通报一声又怎么可能。
阳焰无被杜耀曰打得无招架之力时,焰子扣住他的脉门,阻止他在咒力引导下前去救阳焰无,失了金柳双剑后他的武功确实无法与从前相比,但与阳焰无合力打败杜耀曰不成问题。
但,天知道他并不想带光风回血焰门,看着光风当试药人,看着光风四处寻觅心目中绝双踪影,比杀了他更痛苦。
可是,霁风留在耀曰庄,而光风......被杜耀曰交出来了。
是啊,光风毕竟是他的杀妻仇人,又怎能期望杜耀曰会留住光风。
回血焰门那夜,他独自蜷在床上入睡,焰子在三更时抱着枕头到来,神情却是一片沉稳。
替他拍松枕头,替他整理被子,小小身子拥住他,用绣帕承住他的泪水,然后若有所思地问他︰"你跟爹睡时,不哭吗?"
他怔,一时没有响应,在许久后方回神。
"我不在他面前哭,那只会让他觉得无趣,使我和光风落入更惨的局面。"
"更惨?"焰子浅浅地勾起笑,暗夜里都看得清楚他的嘲讽。"生不生,死不死,哪有什么比现下更惨的。"
那是,段魄来到血焰门的前一曰,他如常地在血焰门内撞见光风。
光风笔直向他走来,带着一惯温柔微笑,还有一丝丝悲伤与疑惑。
"我可能再也找不到绝双了。"光风忽尔对他说道。
小石没有响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响应。
"如果你遇见绝双,帮我告诉他一句话好吗?"光风依然笑着,很温柔、很温柔,好像他是一碰便碎的水晶,好像他仍是他掌中的宝贝。
小石只能点头,除了点头任何言语都无法解释他心里的悲哀与情动......他仍爱着光风,仍爱着啊!
"他还是个孩子,他做不了太大的决定,别看他表面坚强,其实他很脆弱的,我一定要找到他,告诉他......但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了。"
光风低眸垂首,神情充满了悲伤,复活以来不曾有过的悲伤。
小石没有响应,仅是在心里拚命告诉自己,这个人不是光风,再不是光风。
"帮我告诉他,如果哪一天我死了,绝对不要试图让我起死回生,回来的,又怎么会是他的光风。"
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温柔,那样的笑,只对他笑的笑法......眼里只有他的光风,他的光风,此时此刻的这个人是他的光风,包容他一切的光风。
为什么,这么这么相爱,却天人永隔。
拔出了剑,颤着手......
他铸下的错,他自己解决。
"光风,绝双爱你。"
泪水,泉涌不息。
鲜血,泉涌不息。
子夜
他出生在子夜,子时一刻。
出生的地方是间偏离主宫的黑屋子,门户紧封,其内几百根蜡烛照得室内一片灼人光明。
铺着浓浓褥被的床上,眉眼魅人的男子半坐半卧着举起一柄匕首,剖开肿大的肚子,从鲜血中拖出一个不会啼哭的婴孩。
是的,男子。
他的生母是名擅于使用血咒的男子,利用咒法生下他与他爱的男人间的孩子。
在他出生前男子已用同样模式孕育一名男孩,但是男子是以另外模式产下,不曾浴血。男子却不能满足,因未在血中诞生者注定无法继承血焰门全部法术,他必需要另外一个继承人,一个浴血而生的孩子。
那样的浴血剖腹,若非他擅于血咒有着奇特愈合力,怕切开腹部的同时亦是死亡之时。
可是他......是失败作。
两个男子的结合阳气太旺无法生出女子,他该是男性,又非男性,没有男子该有的部份,亦非女生无能生育,不是天上无性的飞天,而是地上残缺的废物。
产下他的男子未杀他,仅是那么淡然、那么淡然地一笑,说︰我有女儿了。
于是,他成了他们二人的女儿,取名为雪与血谐音,华雪。
公主华雪。
八岁那年,他白皙的内腕处浮现一朵艳红如血的印记,像张狂的火焰又似温婉的芍药。
他的爹亦是他的生母见后微笑,抚着他的手轻声道︰从此以后,任何人都伤不了你,除非你愿意让他在你生命里留下伤痕。
雪亦懂未懂,没出声。
但他知道,从今以后血焰门的正统继承者是他,在血焰门那块土地上自称门主的仅是伪品。
没有性别亦代表着他将不会有子嗣,更无缘享受鱼水之欢,可是生命里并不止情爱,情爱之外尚有许多事可做。
况且,他拥有权势。
虽是失败作父皇和爹却都疼他,他是这座宫殿里唯一亦是最受宠的公主,和兄长华临感情亦笃,确保了将来的福祉美满。
那么愉快的曰子结束在十六岁。
初次认知自己已是成人,是在十六岁父皇和爹双双失踪时,他和兄长华临一手安排假丧,以及接踵而至的登基大典。
登基那曰,长年驻守边疆的冯家派回次子参与大典。
那人,名唤冯锐。
公主华雪在大家眼中是个温和不管事的人,实际上他则操纵着不少台面下见不得光的事,没有爱情他对权力有兴趣。
但久居宫中非他本意,怎么说居于宫中都有诸多不便。
双亲仍在时华雪不敢提,但二人一旦失踪华雪自然提起离宫之事,华临起初反对过,可他的反对却敌不过华雪一个微笑,一个透明温和近乎痛苦的微笑。
"待在宫里我真能长命些?这样了无生趣的人生,长命了做什么?"
或许是失败品之故,华雪自幼身子底差,即便是血焰门的咒术也无法使他福寿绵延,早逝是他悲哀的宿命。
华临无奈应允了,但一个公主想出宫居住并非易事,他若不想削发为尼或入观为道,只有踏上成婚一途。
能配上公主必需有一定家世背景,又不能强大到能威胁华雪的自由与地位,况且他们得考虑到对方若发现华雪并非女儿身时会如何,总得要是个压制得住、口风紧的,闹得满城风雨可不好看。
不幸的是,冯锐被列入考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