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一声叹息,让雷伊整个心都揪疼起来。
「我不想放弃,雷伊。就算你不喜欢我,就算我只能远远看著你,我也不想放弃。不知道爲什麽,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你并不讨厌我,也不是对我毫无感情,你只是怕,怕我介入你的生活、你的生命……爲什麽呢?没有人陪伴的日子真得比较快乐吗?」
「呜……」雷伊发出一声悲痛似的低鸣,他一点也不快乐。
强烈起伏的胸口伴随著不断哽咽的哭声,从他冷然孤寂的心口不断逸出。
呵,他悲苦地笑著,原来他会哭,原来他也有眼泪,而且,是温热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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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扰人美梦的电话钤声,大刺剌的划破台北宁静夜空。
「嗯……」何文死赖在床上,完全不想移动自己。
铃……吵人的铃声仍然响个不停。
何文索性拉起棉被,将整个头埋进被窝中。
然而电话声却像催魂铃一样,穿透薄薄的凉被,紧紧在何文耳边纠缠不放。
妈的!哪个不知死活的家夥,大半夜不睡觉打电话吵人!
何文火冒三丈,踢开棉被,老大不情愿的爬下床,拿起听筒,「喂!」他发出一声比杀猪还难听的低咒声。
那端并没有回应。
「喂!出声啊!王八蛋,三更半夜打电话来不讲话,装神弄鬼想吓谁啊?」
呵!雷伊低笑出声,真是久违了,这个粗鲁又乱没气质的男人!
咦?「雷伊!」听见对方低笑的声音,何文整个人像弹簧一样猛跳起来,怀疑自己是否还没睡醒。「雷伊,是你吗?是吗?」他激动地问著。
(嗯!)雷伊轻应一声。
天哪!他不是在作梦吧?何文兴奋的抓著听筒大喊:「雷伊,真的是你?」
雷伊仍是笑著,(废话,不是我,谁有这麽好脾气捺著性子让你骂。)
唔……讲这什麽话?明明是他打电话来吵人,还恶人先告状。
算了!现在不是算帐的时候。
「雷伊。」何文放低声立,「最近好吗?」
(还好。)雷伊淡淡应了声。
咦?没什麽精神。
「怎麽了?你有心事?」仿佛听出他话中的无力感,何文关心的问著。
(没事。)像往常一样,他总是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
「骗人!」何文不高兴斥了一声,「没事你才不会突然打电话来,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要死不活的样子?有吗?他有这麽糟吗?
「告诉我,雷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何文爱怜又霸道地问著。
(没什麽,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什麽?何文敲敲脑袋瓜,他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你想我吗?」
雷伊俊美的娃娃脸上,迅速飞上红霞,幸好是越洋电话,就算他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何文也看不见。(谁……想你了!)他仍然死不认输。
「是吗?」何文拉长尾音,奸笑一声,「那你干嘛这时候打电话给我?」
(这里是白天,傻瓜!)雷伊笑了起来。
啊!是啊!他倒忘了。
(文!)雷伊突然低唤一声。
「嗯?」何文的心猛跳了好几下。
(谢谢你!)
「谢我什麽?」何文不解。
(谢谢你……这麽爱我。)
「爲什麽突然这麽说?」
(不爲什麽,只是纯粹想告诉你。)雷伊淡淡答道。
「那,你希望我继续爱你吗?」
尖锐的问话,让雷伊静了下。
「你喜欢我的爱吗?说话啊!雷伊。」何文不耐地吼起来。
(呵!)缓缓地,雷伊突然笑了起来,(你这副穷凶恶极的样子,胆子小一点的,岂不被你吓死了?)
「算了吧!」何文不以爲然地道,「你那麽凶猛,吓不死的!」
(是吗?)雷伊轻缓的语调突然转低:(我想,我没那麽了不起,再怎麽强悍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你……」何文吃惊得连讲话都结巴起来。
不会吧?雷伊到底出了什麽事,平日那自信又不服输的骄傲个性跑哪儿去了?
「雷伊。」他轻声唤著,他知道雷伊一定发生非同小可的事。「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麽事,不过我说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很多事情我或许不懂、也帮不上忙,但我会一直支援你、陪著你。」温暖的话声,轻轻柔柔的,让人有说不出的舒服感。
雷伊低垂著眼,感动的情愫满溢胸怀,他明明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爲什麽他还能这样义无反顾地对自己付出关怀?
「怎麽不说话?」何文问著。
雷伊温热的唇紧贴著听筒,语气中净是满足的柔和,(文,我想你,也需要你。)
什麽?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何文实在不敢相信向来淡漠无情的雷伊,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雷伊!」紧握住听筒,他激动喊著爱人的名字。这份几乎让他痛彻心扉的爱,终於也有开花结果的时候。
绽开满盈的笑意,何文满心雀跃、深情地喊道:「我明天立刻搭机回美国,你乖乖在家等我,不准让我找不到人!」
这一次,不再是他一厢情愿了吧?
第九章
一大早,何文像逃难似地,扛了两只大皮箱,准备出远门。
「你这是做什麽?」刘秋如两手叉腰,一脸不悦的看著直往大门口迈去的儿子。
「去美国啊!」何文回答得乾脆。
「美国?」刘秋如两个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
「你这个不肖子!」刘秋如扯开嗓门骂了起来,「今天你要是敢踏出这个门,我就跟你断绝母子关系!」
又来了!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每次他只要提出想回美国的意愿,年过半百、依然精力旺盛的老妈就会使出手段激烈的撒手鐧。
何文转头看著怒气冲天的母亲,一脸无奈,「好啊!反正您只有我这个宝贝儿子,您不想要我,到时候伤心难过的是您自己。」
「你……」刘秋如气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怎麽会生出这样忤逆的儿子?
「算了啦!老妈。」何文拍拍她的肩,像个心理谘商专家般安慰著,「爱上男人也不是我愿意的,看在过去我还满孝顺的份上,您就认了吧!」
认了?唯一的儿子爱上男人,竟叫她认了?
「你疯了吗?阿文!」刘秋如激动地甩开儿子的手,「你醒醒吧!那个叫雷伊的男人根本就不爱你,你回台湾都几个月,他连一通电话也没打来,他根本不在乎你,他……」
「他昨晚打电话来了。」
什麽?刘秋如愣了一下,原来……她苦笑出声,「所以,你要回去……」
何文点点头。
「就爲了他一句话?」刘秋如心痛如绞,欲哭无泪。
何文仍是不语,径自往门口走去。
「站住!」刘秋如在他身後气愤地大喊,「我说了,你要是走出这个门,以後就别认我是你母亲!」
「您不会的。」何文突然泛起一抹优雅浅笑,没有念拔弩张的气息,一张俊脸怖满自信。「您那麽爱我,心疼都来不及,怎麽舍得不要我?」话落,他推开大门,大步离去。
「你……」刘秋如愕然瞪著他,「混帐!」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麽孽,竟生出这样的儿子!
******
从台湾直飞洛杉矶,再转往奥兰多,将近二十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後,何文终於回到温暖的布拉格山庄。
掏出了钥匙,打开曾与雷伊同居数月的家门,何文感受到空气中流动的异样阴暗。
整间房子黑暗无光,空凉孤独的气息让人身子直发冷。
他微皱了下眉,径自往楼上走去。
「雷伊。」他柔声唤著,但整座屋子一片死寂,毫无回应。
何文担忧地推开半掩的房门,幽暗的房里,那白色床单上蜷缩著一个纤瘦的身躯。虽然已合眼沈睡,但眉宇间紧紧纠结的皱痕,让人一眼就看穿他心中满怀的不安。
他放慢脚步,小心翼翼走到床边,轻轻在床沿坐下。修长的十指温柔地爬梳著床上人儿已数月未曾修剪的淩乱长发。
「嗯!」似乎感觉到身边有人,雷伊微动了动身子,缓缓睁开眼睛,「啊!你回来了。」他揉揉双眼,迅速爬起身。
「才几个月没见,你竟然瘦了这麽多。」何文看著他,眼里泛满心疼,那张原本清秀圆润的瓜子脸,此刻竟瘦得连双颊都有些凹陷,他到底是过著什麽样的生活啊!
雷伊无奈地址扯嘴角,这几个月来他所承受的压力除了工作上之外,最主要还是心灵上的折磨。
美国之耻!太空总署养了一群全世界最高薪的废物。
美国报坛及国际媒体严厉又不留情面的谴责,让一群辛苦耕耘数十年的工作人员难堪至极。
「雷伊,到底发生什麽事?」抚著他瘦削的脸颊,何文不解地开口。
HST的新闻在美国及欧洲各国虽然闹得人尽皆知,但台湾媒体并未大肆报导。是以,何文并不知晓其中原委。
握住何文温暖的大手,雷伊将头往他肩上一靠,缓缓合上眼,感受著身旁男人浓烈又令人安心的气息。这男人,会一直陪著他吧?
何文轻搂住雷伊纤细的身躯,用身上的体热包裹住他多日来的不安与寂寞。
「文。」闭著眼,雷伊轻轻开口。
「嗯?」
「想不想听故事?」雷伊突然问道。
「什麽故事?」
微仰起脸,雷伊扬起一抹轻淡的笑容。「我爸爸和我***故事。」
呢!何文有些惊讶,认识雷伊一年多,他还不曾听雷伊谈过自己的父母。
「好啊!」难得雷伊有这样的兴致,他高兴都来不及,怎麽可能拒绝。
「那就走吧!」
「走,上哪儿去?」何文不解。
雷伊拉起他的手,「去了不就知道。」
******
夜晚,佛罗里达映著满天耀眼的星光,显得柔克又宁静。
雷伊开著车,一路往太空中心直驶而来。
何文看著窗外,心中有些失望,还以爲雷伊要带他去什麽浪漫又有情调的地方,结果还是来这座硬邦邦的科技之城。
真是无趣!
跟警卫打过招呼後,雷伊直接将车子往三十九号发射台方向驶去。
原以爲他会停在装配大楼对面的停车场,没想到雷伊却将油门一踩,一路疾驶过去。
「喂喂!雷伊,你要上哪里去啊?发射台在那边。」何文指指身後的方向。
雷伊只是笑笑,不答。
愈往前驶,整条路径突地变得幽暗漆黑,身旁的景物看来也明显荒凉许多,整座甘乃迪太空中心彷若黑暗死城般,没有半点生气。想不到平日生气盎然的太空中心,竟也有这样萧条落寞的景致。
「到了,下车吧!」终於,雷伊将车子停在一片彷如废墟般的空旷土地上。
「哇塞!什麽东西啊?这麽壮观!」一下车,何文就被眼前庞大老旧的建筑物给震慑住。
「这是三十四号发射台。」燃起一根烟,雷伊优雅地吐出一口烟雾,「当年,阿姆斯壮就是从这里登陆月球的。」
「啊!是吗?就这堆破铜烂铁啊!」何文瞠大眼。
「没错。」雷伊笑笑,走进早已破旧不堪的镂空支架中,「我父亲……就死在这座发射台上。」
啊!何文怔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话。
漾起一丝苦笑,雷伊在腐锈肮脏的支架旁跨坐下来,「在早期的阿波罗登月计画中,他被活活烧死在这座发射台上……
我父亲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登上太空,见识宇宙穹苍的浩瀚与美丽;只可惜,他还来不及完成这份雄心壮志,就被太空总署以英雄式的国葬埋在黄土下。」
雷伊幽亮的蓝眸望向远方,平静的眼中似乎已寻不到任何悲哀。「父亲死後,母亲就变了。她常常在半夜醒来,然後一个人像游魂般,孤零零走到我房间,哭著跟我说:『不要弃我而去,你答应过我的……』。她总是把我错当成父亲,抱著我哭到天亮。
我十二岁那年,医生正式宣布母亲患有重度的精神官能症,不适合再抚养我;於是,她进了疗养院,而我则被安排到寄宿家庭中。爱情,让她变得脆弱、变得无助,也变得不知所措,她没办法承受失去,只想一味拥有;最後,她失去了自我,也失去了一切。」
「那她现在人呢?」
「死了。」雷伊仍是面无表情,「我进哈佛的第一年,疗养院打电话来,说她不慎坠楼死亡。听说她死前还一直叫著我父亲的名字。」
平静淡然的语调著雷伊优雅宁静的侧验,看上去,就像个无情无欲的孤独天使。
「雷伊。」何文看著一脸坚毅的雷伊,心中泛起阵阵不忍,疼惜的话语幽幽响起:「你怕爱情,是吗?」
「也不尽然。」雷伊睨他一眼,眸中仍带著傲气,「我只是不想理会这些情情爱爱的,牵扯太多,麻烦也多。」
「那我呢?」
「你……」雷伊眼中泛起一片笑意,「不知道。你傻傻的,挺有趣、也挺好玩,饭做得不错、家里也打扫得挺乾净。」
「喂喂!我又不是你的佣人!」何文不禁抗议。
「呵呵!」雷伊大笑起来,「其实,你还有个优点……」
「什麽优点?」何文好奇问著。
雷伊讪笑了下,秀气的脸庞突然贴近何文的鼻尖,恶意吐出的一口白烟,呛得何文咳嗽连连,「做爱的技巧还挺不错的!」
啊!何文捏捏被烟呛得不舒服的鼻子,两个眼睛像著火似地盯著他。
「你这家夥!」猛跳起身,何文一把抽掉雷伊手上的於,粗鲁地将他整个人压倒在地。
「做什麽?这种地方也能发情?」雷伊被身上的重量压得有些不悦。
何文毫不在意一笑,露出十足十的色狼样。「只要有你在,任何时候我都能发情。」
「禽兽!」雷伊笑駡了声。
「没错!可爱的小美人,发情的大野狼来了!」轻浮调戏的话语,伴随著炽热的双唇迅速吻住雷伊柔软的唇瓣。
幽暗无人的月夜星空,两人躺在地上热情拥吻著。
「文……想不想跟我走?」唇舌交缠之际,雷伊问著。
「嗯?」何文停下口中深吻,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雷伊微喘著气,说道:「最近,我可能会被太空总署议处。」
「议处?你犯了什麽错?」
雷伊看著一张担忧的俊脸,经描淡写地道:「计画出了点问题,我可能会被撤去任务科学家的职务,或者外调,也说不定会丢了工作。」雷伊一脸轻松,对未来即将面临的处分似乎已坦然接受。
「你有什麽打算吗?」何文看他的样子,知道他心中大概已有了安排。
「我想去西班牙。」
「西班牙?」何又叫了起来。
「嗯。」雷伊点点头,「总署在西班牙有个太空通讯站,以目前的情况,我想上面应该会接受我的请调。」
「爲什麽想去西班牙?」何文犀利的眼光探向他。
西班牙!那可是个风俗民情完全不同的遥远国度啊!
雷伊笑了下,将身子整个偎进何文怀中,「这里的气氛太凝重了,我想,出去透透气,顺便调整一下工作情绪。」
「雷伊。」何文低声唤著。
「嗯?」
「你终於想出去走走了。」
像足盼了很久似的,何文眼中漾起一抹甜蜜。长久以来,他总觉得雷伊将自己束缚得太紧、也太过压抑。
「想跟我去吗?」雷伊又闻。
「想,当然想。你上哪儿,我就跟到哪儿!这辈子。我是赖定你了!」何文像个小孩般毫不保留的展现自己的诚意。
「呵呵!」雷伊被他孩子似的语气给逗笑了。
清晨的薄曦缓缓升起,浅浅的日光沾染著佛罗里达的温暖一起洒落在两人身上,冰冷的黑夜似乎逐渐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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