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by白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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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肯定的应允后,他握紧莫无情冰凉的手掌。
"无情,跟我来。"
他的手掌,很粗糙,很凉……握着的感觉,很好很好……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突然想到这句古诗,心中亦悲亦喜。
最最骇怕的一刻,终于来临,他已逃无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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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口喷弹而起,万丈光芒,将大地渲染成一片金色。
相对站立的两名男子,犹如两座木雕石刻。
衣衫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黑发在海风中乱成一团。
不再柔情蜜意的眼神,冷冽地,令人无法抵挡。
好冷!易辰打了个寒颤。
"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有人挡在月海双侠面前,你会怎么做……"易辰深深看着莫无情,道:"你说挡你者死。"
"那么现在我再问你,如果挡在他们面前的是我呢?你会怎么做?"易辰苦笑道:"一剑杀了我吗?"
莫无情的手心已经泌出冷汗。
"我的确叫易辰没有错,容易的易,星辰的辰,很好记。"
好象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对白,易辰唇边浮起了苦笑,如果一切都能重来,该有多好。
"但是,我姓慕容。"
"我的全名是慕容易辰。"
"冷月仙子是我娘亲,啸海刀慕容海是我爹。"
后退一步,大量冷汗冒自莫无情的掌心,生硬的指甲深深掐入手掌心……
"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一心想杀我爹娘。"
"其实,我娘亲冷月仙子与你师父冷谷子,二十年前是同门师兄妹……"
上一代的恩怨情仇,终于被一点一滴地揭开。
"你师父自小便对我娘极为爱慕,但我娘则一直将他视为兄长。我爹原本是你师父的表弟,但我娘与我爹相遇后,一见倾心,最终结为夫妻。你师父自然无法接受所爱之人被夺,还是被自己一向信任的兄弟所夺,最终兄弟反目成仇。
"他原本个性就孤僻,受此刺激后更是性情大变,因爱生恨,多方破坏,欲置我爹娘于死地。但又打不过我爹娘的刀剑合壁,所以才抑郁而终……
"无论如何,你师父之死,于我娘的确有甚大关系,我娘为此也极为歉疚。无奈流水有意,落花无情。情爱之事,原本就无法勉强……
"知道冷谷子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后,我爹娘一直都很关注你。他们并不是担心你要去杀他们,他们只是担心江湖上会不会从此出现一个冷血剑客。好在你为人虽然冷漠,心地倒不坏……"
易辰,应该是慕容易辰微微苦笑,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子。
"我早就想结识你。没错,我承认,刚开始是一直存心骗你。我一直隐瞒自己的真正身分。我知道你将对我双亲不利,就存心接近你,千方百计试探你……
"三年来,我给你的都是假消息。本来我只想骗你去海上转一圈,然后就说找不到,但是没想到,世事突变,更没想到我们居然漂流到这个小岛上……"
只知对方的嘴唇正在一张一合,其实他到底在说些什么,莫无情已经根本转不到……
原来他一直在骗我!
海风在耳边呼啸,心,也在呼啸欲狂。
"无情……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是谁的唤声是那么恍惚,那么缥缈,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无情……"
莫无情一把推开关切地凑近自己的易辰,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推倒在地。
避之如蛇蝎的态度深深刺伤易辰的心。
"无法原谅,是吗?恨我恨得要死,是吗?真的解不开吗?那些恩恩怨怨?你心中的仇恨就那么深吗?再怎么爱你也枉然……"
幽幽的声音在风中传递。
看着眼前一脸嫌恶,将自己推开的男子,易辰缓缓挺直身躯。
"如果一定要死亡才能抹去你心中的仇恨,你杀了我吧!"
易辰闭上眼睛。
"你以为我下不了手吗?"
耳边传来男人冷酷的声音,然后便是清越的剑气出鞘之声。
"没有人敢骗我!更没有人,能把我要得团团转!"
寒光一闪,那人没有丝毫躲避。
利剑一下刺破衣衫,刺进肉中,深入肌理,可以听到剑刃切割肌肉的声音。
怎么还能笑得那么风淡云轻?
难道你不知道死亡此刻就迫在眉睫!
不可饶恕,心在一寸寸分裂,狂乱地要将眼前这个人撕开捣碎,欲剖开他的胸膛,看一看里面那颗心,到底是什么颜色!
一寸!只要一寸!便可穿透肩骨,但是一阵虚软,双手剧颤,硬是便不出半分力气!
不可能的!他是江湖中以冷血无情出名的第一剑客,怎么可能会下不了手?
"易辰!"在远处观看的裘劲大喊道,欲飞奔上前,却被易辰一手挡住。
"我从未耍过你,我是真的爱你!"
丝毫不顾左胸虚的剧痛,易辰一字一字道。
"这一点我从未骗过你!我爱你!"
明亮清澈的眼眸像海水一般围绕过来,温柔横溢,似水柔情,又带着说不出的伤心,还有那么一丝丝痛楚。
莫无情这一生,都没见过如此让他几欲疯狂的眼神。
"闭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内心冷漠的铜铁长城瞬间崩溃。
莫无情再地无法忍受,撤剑狂吼道,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噗"地一声,呛到了易辰的胸膛。
自小修练的内敛沉郁的内功心法与剑法,承受不了爱恨交加的强烈刺激,强抑内息之下,已酿成了严重的内伤。
"无情。"易辰惊呼,欲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却被他一掌挥开。
"你吐血了!"易辰惊惶失措,揪紧他的衣襟,全然不顾自己左胸鲜血直流。
"放手!"
嘶地一声,一道剑光,前襟下摆的一块布衫,应声而落。
易辰手持破布,脸色惨白。
"你我从此,一刀两断!"
一切都是假的!
莫无情僵冷着身子,一步一步地朝海滩走去。
他的灰衫上斑斑点点,血痕殷然,如凋零的雪樱般凄绝。
他唇边有一道血痕,他脸庞仍是肃冷,但他的眼神已流露出一触即碎的脆弱。
他走在海风中,似乎已是摇摇欲坠。
一切都是假的!
那一个良久以前的暴雨之夜,他抱着他跌入海中,贴在胸膛的温暖,低声的微语。
一切都是假的!
他刻意的柔情挑逗,石屋边惊涛骇浪般的欢爱,山石洞中每个相拥而眠的夜晚,海边每个相拥等待日出的清晨!
没有一样是真的!
难怪他会如此死缠烂打,难怪自愿投怀送抱,对同样身为男人的他,难怪……
侵入海水,一跃身,莫无情登上裘劲那艘船只。
"无情,你要做什么?"察觉他的意图,易辰慌张地叫道,直追过来。正欲上船之际,却被他手一挥,一道强大的掌风像一睹铜墙铁壁,半步也进不得。
清冷如用的剑光直泻而来,一剑削断了缆绳,船身微微一动,启航。
满天剑雨,在海面激起数道飞瀑。
水珠冲天而起,犹如春柳飞花,悠扬、凄美。
"不要离开我!"
前奔几步,冲入海中,左肩处鲜血涸涸而下,滴入水中,淡淡化开。
是否因为爱得还不够深,否则为何连血液的颜色,都如此惨淡?
渐渐远去的船只,正在带走那个一生都不想放手的男人。
易辰发狂般大喊道:"我不是存心想瞒你,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可是又怕你会像现在一样不理我,所以我一直不敢说。"
嘶声力竭的叫喊声,能不能凭借着风力,传达他耳边?
"上一代的恩怨,为什么还要加在我们的身上?无情,我从三年前就一直爱着你。我想尽办法来接近你,就是因为我爱你。你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我,我从来没有……"
踉跄几步,身体不堪重负,他跌倒在海水中,衣衫尽湿。
白的衣,淡的水,红的血……
透明的、如珍珠般的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无情,我是真的爱你……"
带着咸味的海水直渗入创口中,微带哽咽的声音渐渐虚弱下来……
大海是空旷辽阔的,四周,都充满了呼呼的风声。
找不到方向,云朵在触手可及的天空,一阵阵翻涌而过。
白色的船帆,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淹没在海水中。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彷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那人还是去了。
决绝地、无情地、没有回过一次头。
就这么远远地去了……
第八章
江南,苏州——
镇郊,三岔小径的茶铺——
还是那个老人,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看家狗,精心地守护着自己的小铺,和自己那活泼天真的小孙女。
老人感到自己已经明显地老了。
大概是炎夏蒸发了他所有的力量,他的身子,已经不再如以前般灵敏,甚至耳力,都不如以前般清晰,他的皮肤,就像茶铺外参天的古木,每一道折皱横生的纹理,都充斥着岁月深刻的痕迹。
但他还是固执地一心守着他的小茶铺。
因为那是他唯一的栖身之所。
小茶铺前客来客往,行色匆匆。有些是商贩,有些是官兵,有些是平民百姓,当然,还有很多是持刀拿剑的武林人士。
很多人,见了一次就会记住,很多人,即使那么频繁地来来去去,都将毫无波澜地被淹没在岁月的洪流中。
有时侯,老人偶尔会想起那个一年来一次的客人,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那个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十分僵硬的年轻人。
想到他,有时他不禁会发出一两声叹息。
当然,这种片段有时只是一晃而过,并没有太大深刻的记忆,因为他真的已经老了,很多该记的事,都已经记不太住,而很多不该记的事,却总是忽然间冒上心头。
所以,他经常会发呆,这也是所有老年人的通病吧!尤其是在这么一个适合发呆的懒洋洋的午后。
"老伯,请给我来一杯清茶!"
突然,爽朗的声音打断老人的深思,只见光线一睹,从外面走入一个高大的男子。
当那男子进来的时候,所有茶铺中或在闲聊,或在埋头吃东西的客人,全部都停下来看他。
阳光,彷佛所有的阳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茶铺一下子明亮起来。
布衣,一袭宽宽松松的布衣,飘飘逸逸,出尘、脱俗。
"公子您请坐,茶水马上来!"
又有生意上门,老人一下子精神起来,小孙女也逗趣般在老人身边跑来跑去。
"好可爱的小姑娘!"
那男子微微一笑,如一轮新月般的眼眸,温朗迷人。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蹲下身子,微笑着摸摸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却怕生地直缩到老人身后,探出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快告诉这位公子你的名字,别怕生!"
老人轻声鼓励道。
"小……草……"
稚嫩的童音轻轻响起。
"小草?"那男子微笑着赞道:"真是一个好名字!"
"那……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小草怯生生问道,呵,眼前这位大叔笑得好好看噢,长得也真好看,他是她见过的所有大人里,最好看的一个。
"大叔?"那男子惨叫一声,差点从板凳上滑下来。
"小草……小妹妹……你再仔细看看,要睁大眼睛看清楚,我真的有这么老了吗?"
从地上爬起来,竭力压抑住脸上不住抖动的肌肉,那男子伸手将僵硬的唇色肌肉往两旁拉了拉,硬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
不会的!怎么可能!不过是出了一趟海,在海上次了一个月的海风,难道就老到成了大叔级的人物?拜托,他还没有成亲哪!
小草一受惊,又躲到老人的背后。
"真是个不懂事的傻丫头,叫人都不会。什么大叔,快叫大哥哥!"老人不禁喝斥道。
"大哥哥……"
小草听话地说道。
"乖……"
真是犹如死而复生啊,那男子满意地摸摸小草的头,道:"大哥哥的姓氏有点复杂,不过名字很好记,叫易辰,容易的易,星辰的辰。"
真是一个又简单又易记的名字,老人一下子就记住了这名叫易辰的男子。
"小草一直住在这里吗?"
易辰一边喝茶一边跟小草聊天。
"嗯。"小草用力点点头。
"那小草知不知道这儿附近有个深谷,里面还住着一个很厉害的大哥哥。"
"很厉害的大哥哥?"
"是啊。跟我差不多高,不过他的皮肤应该更白一些吧,长得……"易辰深思一下。"反正他整个人看起来就跟一块石头没什么两样。"
"石头……"小草努力在小小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块石头的模样。但是……人不都是会动的吗?怎么可能会像一块石头呢?小小的脑袋瓜根本转不过来。
"那他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吗?"
小草傻傻地问道。
"当然有喽!"
易辰不禁哑然失笑,看来自己真是找人找疯了,向一个根本搞不清状况的小女孩纠缠个什么劲儿呢?
"公子可是在找人?"
老人不禁问道。
"是啊,老伯,这儿可就是无情谷?"
"公子说的没错,顺这条小径一直往前走,就到了无情谷。"
"太好了!"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易辰喜不自禁。
"老丈可曾见过无情谷的主人?"
虽然明知应该是他不会错,但还是想再度确认。
"公子可是指莫公子?"
"您认识他?"
"莫公子虽然长年隐居谷内,鲜少出门,但是他每次出来时,总会到小铺来坐一下。"
虽然每次只要一杯清茶,五个馒头。老人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那莫公子最近有没有回过谷?"
"有啊!就在三天前,小老儿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好象将近黄昏,当时见到莫公子的时候,还真吓了我老头儿一跳。"
"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易辰急切地问道。
"莫公子的脸色难看极了,样子也很憔悴,唇角衣衫上都有血痕,看上去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大概是跟别人比剑受的伤吧。"
不是跟别人比剑,而是在海边两人决裂时他所受的内伤。不知道他到底伤得怎样,易辰想道,心口隐隐作痛。
当时莫无情一气之下离开,独留易辰与装劲两人在岛上。幸亏裘劲随身携带烟花,通报消息,百行门立即又派了两艘船,将两人接回江南。但如此来往一耽搁,就花了整整四天时间。
上岸后马不停蹄,甚至不及拜见双亲与干爹,便直往无情谷来。
"当时我问莫公子怎么了,他也不回答,头也不回地往前直走,小老儿就不敢再问。"
"都是我不好……"易辰轻叹道。
纵然过去误会重重,但不要紧,他已经作好充足的心理准备,使出一百零八式缠人神功,一定要瓦解他那座大冰山!而且他自信他一定会原谅他的!莫无情对他还是有感情,要不然,又怎么会不忍心下手伤他,又怎会令自己受这么重的内伤?